
1、张洁:过不去的夏天
张洁:过不去的夏天
那一个夏天,对我来说是很飘忽的日子,有一段时间我对人们的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映,虽然能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却不知道那声音的内容。
我常常打断别人的谈话,“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现在不想谈话。”
要不我就翻着白眼,充满怀疑和恶意地看着说话人的嘴,我发现,所有的嘴似乎都有缺陷。起初我认为这不过是属于社会心理的一种现象,为此我经常对着镜子照看我自己的嘴,那张嘴同样让我感到可疑。久而久之,我又发现了别的。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张美好的嘴——我说的是美好,而不是好看。当然我也不回避好看,如果它真是好看的话——
两个嘴角微微地往上翘着,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我老是心满意足,好像我确信前面有万般好事在等着我,等等,等等。
那时我常常想嘴的问题,却()怎想也想不明白。我觉得这里面一定藏着玄机。后来我再看别人的嘴,就不再纠缠于那嘴的缺陷,而是极力想象他或她原来的嘴是什么样子,这件事显然比较有趣,平白地就让自己有了很多事情可干。每天早上,我匆匆地起床,然后赶到有人的地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心怀鬼胎地偷看每一个人的嘴。我很得意,觉得自己像个侦探,或像个阴谋家那样充实,那样对人类有意义。我独来独往,身无羁绊,大步流星,轻捷如燕。
后来我在一个夏天回到北京,我记不清那是哪一个夏天。
我很着急。要是你老是想一件事又老是想不起来,你也会像我一样着急。
后来一个做医生的朋友回到北京,她对我说,“我觉得你有病。”
我说:“你觉得谁没病?”
我的长进就在这。我随时都在长进。
她说:“你很让我担心。”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不过111散文b张洁:过不去的夏天还好,你的这个部位还是放松的。”她的手指在我嘴唇四周划了一个圈。我抖了一下肩膀,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注意别人的嘴。要是所有的人都去注意别人的嘴,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就像过去全民抓粮食,全民抓老鼠,全民抓钢铁,全民抓等等一样。“这说明你还能排遣。”
排遣什么,她不说,我也不说,我觉着现在人人都鬼迷二道,精精怪怪。
她往我的菜碟里加了几滴香油,却不许我再加辣椒酱。
“辣椒吃多了不好,”她说。
我就知道,医生已经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去医院,特别是在国家只给我报销五分之四的医药费,而不是像过去所说的实行免费医疗的时候。
我在等,等一个夏天的过去。
1991年1月14日
(选自《新散文十二家代表作》,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年12月版)
2、没有过不去的事情,只有过不去的心情
没有过不去的事情,只有过不去的心情
文/储杨
1
又没能干成事儿。柜台那头一个甜美的女声对我说:“很抱歉,由于您在七月的两项保险费用尚未到账,因此无法办理社保转移。”
那一刻,我的内心是“丧”的。要知道,高温天气,冒着酷暑,坐高铁又转汽车回到a城的我,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地解决这件搁置已久的事情。
放下行李,白眼也翻了,脚步也踱了,几分钟后,当我确定在短期内无法改变任何现状以后,心情虽然有些不美丽,但内心的焦灼感竟逐渐消失。
是的,我选择接受这个“小确丧”,甚至还有点“小确幸”。一直仓促奔波于几地的我,终于有理由不赶时间,好好地与a城告别,认认真真地去吃顿饭了。
我掏出手机,给许久未联系过的小伙伴打了一通电话,相约在了一家味道十分不错的餐馆见面。长吁了一口气,觉得生活还是有点意思的。
人生总有无法避免的“丧”。奇妙的是:主动承认生活中难免有“丧”的心态,反倒让人感觉到内心踏实。放下了一些难以强求的事,便会给自己减轻一些压力。
前阵子,在网上看到一则关于“小确丧”的定义,说“小确丧,由小确幸衍生而来,形容微小而确定的沮丧。可以预测,不能避免,持续发生,让人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当然不是真正消极的颓丧。我们自嘲、揭露,其实就是为了在释放压力之后,更好地笑对人生。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小确丧”?坐长途汽车发现自己的手机电量不足,你拿出充电宝,却发现没有带充电线;工作太累,在回家的地铁上小憩,一不留神睡着了,坐过了站;连续带了好几天的雨伞出门,却一直只是阴天,终于,你把雨伞丢下再出门,那一天却是倾盆大雨……
你会说,“活着真累”。可是在现实中,你从未放弃过好好生活。
2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陪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事去拿快递。一路上,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很开心地和我分享了她的故事。
原来,快递是她多年未见、关系却要好的朋友从远方寄过来的丝带绣。不用多说,这是一幅绣着满满情谊的礼物。可当我们到达快递点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要拿的快递。满心期待,却抵不过意外,同事的心情立马变“丧”,之前的笑脸都不见了。
快递老板找了一通之后,猛拍了一下脑门,十分懊恼地对我们说:“想起来了,快递被一个小伙子取走了。最近,件太多了,出了差错,真是不好意思。”
原以为老板能顺着快递单上的号码,找到错拿快递的小伙子,却不料,接到电话的小伙子告诉老板,他原本要拿的快递是刷单的空包,所以,看都没看,撕了个人信息之后,就直接扔到马路边的垃圾桶里去了。
也就是说,薄薄的丝带绣被误认为是刷单的空包,被无情地扔了。
我们和快递点老板一起去翻了好几个路边的垃圾桶,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幅丝带绣。无奈之下,我只得陪同事与快递点老板商议好赔偿事宜,失落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不敢多言,只听得同事抱怨几句之后,突然对我说:“算了,既然已成现实,就希望有个人能捡了回去,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至少是个美好的东西,留下看看也好。”听到同事这么一说,还蛮欣慰的。
其实,大多数的我们都拥有一种能力,就是知道了那么多无奈之后,依然会宽慰自己过好这一生的心态。现实偶尔无情,但我们始终选择劝服自己。
3
几年前,老友大萌向我抱怨,她不仅要处理复杂的同事关系,还有加不完的班、赶不完的工程项目。工作持续性折磨身心,薪资却长久停滞不涨。生活上,需要她操心的琐碎也不少,比如房东总是在催房租。
拿到今天看,这些不是“小确丧”又是什么?
抱怨归抱怨,大萌同学并没有急于跳槽,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折磨”之中,把每一次“小确丧”转化成力量。再怎么“丧”,对工作的认真程度从未打折。
如今的大萌,因为坚持,已成为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工资不再如当年那般毫无存在感;又多亏前些年的努力,她积累了比别人更多的工作经验,现在的项目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回头看,多少人那些年的“小确丧”已经慢慢蜕变成 “小确幸”。所有的“丧”会因为坚持,变得有目标、有方向,最后给你一个华丽的蜕变。受得住“小确丧”的折磨,才能拥得起“小确幸”的甜蜜。
书中有言:“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任天下之负担,亦可以脱世间之缰锁。”古人的意思很明了,不过是,要看得透彻,认得真切,才可以担负天下的重任,才能摆脱世间纷繁复杂的束缚。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们要的就是有勇气继续前进。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小确丧”,但我们宣泄着来自内心的抑郁,有些事说着说着就明白了,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清晰了。我们“丧”着,也清醒着,当努力消灭掉一个“小确丧”之后,万一迎来的是个“小确幸”呢?
来源:十点读书(id:duhaoshu)| 作者:储杨,十点读书签约作者。公众号:cy思雨(id:chuyangsiyu)。
3、张洁:谁生活得更美好
张洁:谁生活得更美好
1176号汽车上新换了一个售票员。
售票员姑娘生得那么纤巧,那么单薄,像个不经折腾的玻璃人。每当她吃力地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卖票的时候,施亚男不由地担心:会不会把她挤碎了?而吴欢就会想:少卖一张票又怎么样?汽车公司绝不会因为这几分钱发财或是倒闭,何必这么小家子气?
她的嘴角有点上翘,总像是在微笑。长在她那瘦削而苍白的脸上的那双眼睛,显得深邃而动人,好像它的焦点总没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远一点的什么地方,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梦幻般的感觉。
当那双若有所思的、梦幻般的眼睛文静地瞧着你,彬彬有礼地询问你去哪里,要不要买票的时候,人们不由地就会想起久已被人遗忘的教养和礼貌。不管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她从不偷懒、马虎,总是下车收票,还用她那细瘦的胳膊,用力地推着乘客的后背,帮着他们挤上汽车。
售票员繁重的工作显然使她有些力不胜任。就是在这还离不开棉衣的初春天气,她那可爱的小鼻子尖上也会凝着细小的汗珠,一缕额发也会凑热闹似地从卡子上滑落下来,遮住她的眉毛,挡住她的眼睛。假如不是因为和她素不相识,也许有人会温存地帮她把这缕额发撩上去。
在她面前,小伙子们不知为什么感到拘束。只有吴欢,像往常一样,向他的同伴刻薄地品评着刚从后门上车的一个小青年:“瞧那个‘土鳖’,身上那件西装准是刚从委托商店买来的!”
几个小伙子笑了,并且有点感谢吴欢把他们从那种拘束的感觉里解脱出来。
施亚男朝售票员姑娘瞟了一眼。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正在专心地数着毛票,给乘客找着零钱。她带着的那双尼龙手套显出饱经沧桑的样子,食指和拇指间的两侧都已经磨破了,露出了她那纤细的手指。
要是他没有看错,好像吴欢也很快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地瞟了售票员姑娘一眼。
厂子里的青年们各有各的“小集体”。这种结合,是生活自然筛选的结果。施亚男他们这个“集体”,绝不同于那些“土鳖”。他们从不跟在姑娘的后头吹口哨、起哄,或是怪声叫好;也不会用那些不伦不类的穿戴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寒伧,比起那帮“小市民”,他们的趣味似乎高雅多了。
有谁能像吴欢那样经常捧着一本斯宾诺沙的书?不过人们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读那些书,多半是因为它晦涩、难懂!
光凭这晦涩、难懂,就会让人感到他趣味高雅,思想深奥。别管我们这个纷纭的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也休想让他愤怒地慷慨陈词;或是改变一下他那有板有眼的生活秩序,让他夜不成寐、茶饭无味;或是惹得他洒下一滴同情的泪。要是施亚男为电影或小说中主人公的命运长吁短叹,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便会打着哈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说:“何必动真的呢?”就连越南侵略柬埔寨,他也不过是三年早知道地说上一句:“我早就估计到了!”也就没有下文了。
说到人生,说到人间的烟火味儿,吴欢总是现出深恶痛绝的样子,鄙夷不屑地挖苦一通,样样事情他都看着不顺眼,好像他还没出生以前,这个世界就欠了他什么!
施亚男在吴欢面前,常感到自己粗鄙、庸俗,因为他不能像吴欢那样,做一个清心寡欲、悲观厌世的道学家。他是那么喜爱光线、色彩、音响……一切有情致的生活琐事:哪怕是春节举行的环城赛跑;邮局门前买《广播节目报》的长队;甚至发生在这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的小插曲……他还不喜欢吴欢那录音磁带上香港歌星梦菲菲演唱的什么《蓝耳环》、《出人头地》之类的流行歌曲,每唱一个字,就像狠狠地咬下一口艮萝卜。可是他从不好意思流露出来,因为那准会让吴欢觉得他“嫩”,嘲笑他还够不上一个男子汉。
男子汉?男子汉!为什么今天吴欢交给他那封信的时候,他的脸竟像进了油锅的大虾,“刷”地一下子来了个“大烧盘”?
他觉着别扭透了。脸红什么哟!这一脸红,吴欢会想到哪儿去呢?
看着他那绯红的脸,吴欢淡淡地问:“谁来的?”
施亚男就连一句搪塞的话都想不出来。
“情书?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
施亚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姑且让他以为是情书吧,那也比让他知道真正的底细更好。要是吴欢知道了他背地里偷偷地写诗,他会怎样地取笑他哟!
等到只剩下施亚男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掏出那个中式信封,长久地瞧着那遒劲的笔迹和信封下面的落款。仿佛他所崇拜的这位作者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样,他感到欢悦,惶惑,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他并不认识这位作者,不过是在报刊上读到过他写的诗。那些诗,像一阵清新的风,拂动了张在他心上的那些弦。弦上颤动起一片微弱的和弦。唯恐这和弦会随风消散,他匆忙地记录下来,寄给了这位作者。他没有想到,他那封唐突的、充满孩子气的冲动的信,竟然得到了作者诚挚的回答:随便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去找他一同探讨诗歌的创作问题。但是,一想到真要把他那蹩脚的诗文放到这位有才华的作者面前,他便感到了一种赤身裸体似的羞愧,失去了求教的勇气。
车上忽然显得拥挤起来。一位老大妈要买一张到西单商场的票,售票员姑娘正在默想着该卖多少钱一张的票,旁边一个快嘴的小痞子说道:“一毛一张!”
买票的人太多了,售票员姑娘没来得及细想,正准备撕下一张一角钱的车票,吴欢低声说道:“不是一毛,是五分!”
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立刻涨红了脸,她害臊了:因为忙乱,差点卖错票。她感激地瞧了瞧吴欢,嘴角往上翘得更厉害了。
快嘴的小痞子怪模怪样地笑着,吴欢往他跟前凑了凑,对方一看见吴欢那运动员似的体魄,立刻收敛了脸上的那副怪相。
施亚男不得不佩服吴欢,一切对他都显得那么容易,就连取得一个姑娘的好感也是那么轻而易举。
可是,吴欢为什么又嘲大伙得意地、甚至是卖弄地一笑呢?施亚男想起了平时吴欢那种讲究“门第”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于是,吴欢的笑容,在施亚男的心上引起了一种近乎忧郁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售票员姑娘和他们全都熟悉了。要是他们当中有谁没赶上这趟车,虽然她并不说些什么,可她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十分关切的神情,好像在问:“怎么没见那个穿皮夹克的小伙子呢?他是不是病了?”虽说如此,到了查票的时候,却是不肯含糊,认真得有点死心眼儿。吴欢似乎有意拿她的死心眼寻开心,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地拿出他的月票,一定要她问上几句:“同志,您的票呢?”吴欢这才慢吞吞地去摸口袋。他或是把工作证拉到衣袋边上虚晃一枪,或是挥挥钱包搪塞一下,总是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一通,才会把月票掏出来。
可是,等到他来了兴致,又会变得像个天使,帮她维持车内的秩序;帮她给坐在远处的乘客传递车票和车钱;留神着下车的人是不是都有车票……这一切他都做得那么自然,那么随便,使那些想为售票员姑娘做些什么却又羞于失去男性尊严的小伙子们自叹不如。不过这种骑士般的行为让施亚男看来总有一种做游戏的味道,或是使他想起戏剧学校表演系的学生所做的小品。
为了要乘她当班的这趟车,吴欢甚至改变了总是迟到的习惯,特意早早地等在总站;下班之后也不像过去那么急于回到舒适的家,而是站在风地里,在汽车站上空空地放过一辆又一辆公共汽车,直到1176号汽车来了才肯上车。慢慢地,大伙全都和他开起玩笑来,除了施亚男,谁都以为他已经掉进了情网,照一般人那样地爱上她了。这些玩笑,不但不让施亚男觉得好笑,反而在他的心里激起一种无名的恼怒,好像他们全都污辱了那位可尊敬的、和善的、诚恳的售票员姑娘。
吴欢嘻笑地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当真要和她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然后又像大人捉弄孩子似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施亚男一直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爸爸带他到海滨去休假。海水涨潮又落潮,一颗特别美丽的贝被潮水偶然地遗忘在海滩上,它也许曾经期待着另一次潮水,再把它带回大海,可是没有等到,就被贪玩的他捡走了。离开了大海的滋养,美丽的贝很快地便失去了生命。那种扼杀了一个美丽的生命的犯罪感,曾长久地留在施亚男的心上。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昭示了他,施亚男真不知道这种忧郁会在他的心里纠缠多久。
当施亚男从美术馆里的一幅画前走开,准备从远处欣赏一下整幅画面的情调时,一个姑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移动了几步,换了一个角度,他的眼睛掠过了她的侧面,他认出那正是售票员姑娘。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的驱使,整整一个下午,他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显然,她喜欢那些朴素的牧歌式的田园风光:银色的月光下像梦幻似的田野;浓密的树荫下低头吃草的小牛犊;轻拂在流水上的垂柳;雨水洗净后的天空,随着轻风飞向蓝天的薄公英的冠毛……那些画面,给了她说不尽的美的享受。要是有哪位画家画下她这副神态,准会是张挺美的画。施亚男意识到,不论是吴欢,还是别的什么人,是绝对破坏不了这幅画面上的情调的。
她走了。施亚男把她喜爱的那些画面看了又看,他没有想到这个外表那么平常的卖票的姑娘,竟然会有这么高的美的鉴赏力。她想起每天早上发车,她咬着最后几口油饼踏上汽车的时候,从吴欢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的那种怜悯的笑容。凭那笑容,施亚男心想:吴欢在家里大概刚刚吃过涂着黄油的面包,喝完加了可可的牛奶或者别的什么;可是他因此就会比吃油饼的姑娘变得更加高贵、优雅吗?
下午,吴欢显得有点神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昨天发出的那个信号,售票员姑娘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不信那个姑娘不会被他所引动。不是吗?生活为他开放着一连串通行无阻的绿灯。
他想起施亚男曾经问过他的那句傻话:“你——当真要和她怎么样吗?”
怎么样呢?要说他爱那个售票员姑娘,还不如说是一种不可遏制的想要征服她的欲望。凭什么她对他像对一切人一样:亲切、友好而礼貌,就像对她每天搀着上下车,给找座位的那个在丰盛胡同上车又在西单下车的、跋足的男孩子?凭什么从第一天起,她就没有留心到他想要引她注意的那种努力呢?生活不是对他应允了比别人多得多的权利吗?
下汽车的时候,吴欢匆匆地对施亚男说:“你先走吧,我昨天大概把书忘在车上了,我得去找找!”
看着施亚男换了汽车,吴欢三步并作两步折回1176号汽车。售票员姑娘正在打扫车厢。她猛一抬头,发现吴欢正热辣辣地瞧着她。
“你昨天在车上捡没捡到一本书?”
“什么书?”她例行公事地问着,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戏似的。
“《红楼梦》第一卷!”
“写名字了吗?”
“有印章:吴欢!”
“啊,有的!”她走到汽车前头,从挂在一个钩子上的书包里拿出那本书,还给了吴欢,然后又接着扫起地板来。
吴欢急忙翻开那本书,那封没有抬头、没有封口的信,仍然夹在书里。他思忖着:她究竟看过这封信没有?如果她没看过,她为什么不把书交到失物招领处去呢?那就是说她看过。她特意留下了这本书,就是等着他来询问的!既是这样,为什么她不把信收起来呢?
“同志——”
“您还有什么事?”
“你怎么没把这书交到失物招领处去?”
“我想也许有人会到这里来领取。”
“你难道没注意?这里面夹着一封给你的信!”
她的眼睛不像别的姑娘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扭捏或羞涩地躲闪开去,而是直视着吴欢的脸,平时总是那么和善而文静的面孔变得十分严峻,但是,语调却相当和缓:“您不觉得这很荒唐吗?就算是您不肯尊重自己,那也是不应该的,更何况是不尊重别人。您记着,什么时候也不要使自己变丑呀!您瞧,我也许说多了,不过请您理解,我的愿望是好的!”
吴欢到底比那些“土鳖”高雅,他甚至还像从前一样帮助售票员姑娘,但是,这做作出来的热情,并不能掩盖他那烦躁而郁闷的情绪。有谁招了他惹了他呢?没有,倒是他想招惹她,却又在她面前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败。所有的经验全像碰在一堵弹力很好的橡皮墙上:他虽然可以不费什么周折地占有许多、许多,却占有不了她的尊严、她的渴慕,甚至她的目光。这让他感到那样地难以忍受。他不明白那使她得以抗拒他的东西是什么,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显得比她高出一筹?他决意要挽回这种竟然使他感到自己不行的局面。他想,哪怕是激怒她,也是他的一个胜利,毕竟他还可以在她那里占有一样东西:她的激怒!
简直就像有个魔鬼在他的心里施了什么法术,他忘记了自己平时处处留心保持着的“风度”。
月初,通常是售票员姑娘查票查得比较紧的日子。可吴欢下车就走,根本不理睬售票员姑娘请他出示月票的要求。她急匆匆地赶上去:“您的月票呢?”
吴欢挑衅似地说:“没有!”
旋亚男沉不住气了:“谁说没有,你不是买月票了嘛!”
吴欢并不理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咄咄逼人地盯着售票员姑娘。
她立刻明白了他心里翻腾着的那些东西。于是,她比平时多说了几句,像是在宽慰他,又像是在申明她那一如既往的态度:“怎么会没有呢?您拿出来瞧瞧不就得了吗?下车查票,都是应该这么做的!”
可是这番友善的愿望却遭到了吴欢的拒绝,他仍然固执地说:“没有就是没有!”
售票员姑娘严肃地说:“那就只好请您补票了!”
“多少钱?”
“五角。”她不得不对“有意不买车票”的吴欢进行罚款。
吴欢从口袋里稀里哗啦地掏出一大把钢镚儿。他一定早就有意地准备好了这场恶作剧。
她没有接住。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小钱撒了一地。
施亚男平生头一次产生了想要揍人的欲望。他真想按着吴欢的脖子让他从地上拾起那些小钱。
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站在吴欢的面前,像是在宣读一篇科学论文,庄重地对他说:“小伙子,我可惜,可惜你的心,怎么不像你的脸那么漂亮!”
而那张漂亮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带着鄙夷的微笑,冷冷地看着售票员姑娘认真地一枚一枚数着小钱。就像旧社会里,那些有钱的施主看着那些告帮的穷人。施亚男不知道吴欢是从哪里捡来了这种肮脏的意识,使他感到由衷的厌恶;也使他对售票员姑娘产生了由衷的尊敬:如果不是为了职守,她有什么义务要看这份脸色,受这种侮辱呢?
售票员姑娘从那把钢镚上抬起头:“喏,还多出七分!”说着,她便把多出的钱递给吴欢。
“我不要了!”
“那是您自己的事情!”她把七分钱钢镚放在马路沿上,便转身上车了。
他想做的,他全做了。可为什么却没有感到发泄后的痛快和满足,反而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疲惫和空虚?
尽管吴欢不动声色,施亚男却看得出来,在这场角斗中,他被那娇小的姑娘击败了。
“这是何苦呢!”施亚男问吴欢。
吴欢振作起自己的精神,说:“花这么几角钱,瞧她表演一下小市民的趣味不是挺合算的嘛!”
“小市民?”要是在以前,施亚男说什么也不愿伤了他和吴欢之间的和气,可现在,一股怒气从他的心里升腾起来,他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我看没准咱们才是小市民!别看我们平时温文尔雅地坐在沙发上谈谈哲学、音乐,弹弹吉他,听听录音磁带,甚至不屑于吃小摊上的油饼……可这一切不过都是一种装饰,是极力掩盖我们身上那股浓厚的小市民气息的装饰!我们自以为高雅的那一套,其实都是陈腐得不得了的东西……”他看见了吴欢的神情,立刻停住了自己滔滔不绝的话头。要是吴欢看见太阳突然变成了月亮,月亮突然变成了太阳,也不过会显出如此这般的神情吧?!
在这以前,施亚男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一块非常牢固的基础上。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误会。他们不过是站在一条结着厚冰的河上,等到春天一来,和暖的风儿刮了起来,低头一看,那坚厚的冰河已经溶化,他们却站在两块并不联在一起的冰块上,溶化了的河水还会把他们冲得越来越远……
天色暗下来了。他们无言地沿着停车场的环形广场走去。
谁也不想说什么了。他们知道,语言、情感都已随着他们之间那条不结实的纽带断裂了,失去了。
施亚男猛然站住,他再也不羞于自己的“嫩”了。他把想要用在拳头上的力量全都压进了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太可耻了!”然后立即返回停车场去。他想对售票员姑娘说——说什么呢?
吴欢说过,女性是一种脆弱的生物,而漂亮的女性尤其如此。
施亚男看见,她还坐在那辆空荡的、等着再次发车的车厢里,在暮色里低垂着她的头。他想她一定在哭泣,他甚至听见了她轻轻的抽泣声。要不是怕她误会他是一个趁火打劫、想要得到她的垂青的无赖,他准会替她擦干眼泪,对她说:
“还有很多人尊重售票员那平凡而高尚的劳动……”
一辆汽车悄然驶过,车灯照亮了她的脸。施亚男这才看清,她不但没有哭,而且正沉湎在什么想象之中。从她的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的思绪正在遥远而又美丽的地方漫游着……施亚男明白了,人的意志和坚强在于自身内心的平衡。脆弱的生物不是她,而是吴欢,也许还有他自己!他悄悄地离开了。
他在淅沥的雨声里信步走着。一面听着雨滴噗噗簌簌地敲打着阔大的白杨树叶,一面想着人们从生活这同一源泉里却攫取了怎样不同的东西。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热切的愿望,想要把这迟迟才意识到的东西说给那位可尊敬的写诗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施亚男顺着一排排简易楼房走着。他难得有机会到这种住宅区来。这里因为没有完善的排水渠道,楼与楼之间的泥土地上积着一汪汪的洗菜或者洗衣的脏水;几个小男孩扯着嗓子正在对骂……而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那位作者却总是看到光明,写出了那样清新、深邃、充满生活情趣而又富于哲理的诗篇,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可贵的气质!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要找的门牌号码。
门开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售票员姑娘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笑着招呼他:“是您?您好!您找谁?”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找田野同志!”
“我就是!”
不论施亚男的想象力多么丰富,多么浪漫,他还是不能很快地把心中想象的诗人形象和这个姑娘的形象捏在一块。
他原以为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专业作家,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业余作者。
“您有什么事吗?”
施亚男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撒了那么笨拙的一个谎:“我是施亚男的朋友,正巧到这附近办点事,他让我给您捎个信,过些日子想来拜望您,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她那聪慧的眼睛里充满了()谅解和体贴:“下个星期我上早班,晚上都在家,请他随便哪一天来都行!您不进来坐会儿吗?”
施亚男更慌了:“啊,不,不……以后有空再来,再见!”
“再见!”
“哗”地一声,有人从楼上倒下一杯残茶,端端正正地淋在了他的头上,他不但没敢抬头瞧一瞧那位泼茶的人,甚至也没顾上揩一揩顺头往下流着的水珠,逃也似地离去了。
一直跑到家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不会不知道他就是施亚男,难道吴欢没有在汽车上招呼过他的名字!
他再也没有勇气搭乘1176号汽车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吴欢的那些表现,仿佛也都有他一份似的。别管工厂离家多么远,他决心以后骑车去上班。
天天,他都能看见1176号汽车从他的身旁驶过。逢到这时,他便在心里默默地说:可尊敬的朋友,等到我离你更近一点的时候,我一定去看望你。而现在,我还不能!
4、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文/子玉
前几天我在微博上收到了一位听众的私信,是这样说的:" 我们一定要明白,最后走到一起的那些人,并不见得就是什么天生一对,更可能是他们已经在之前失败的爱情中,学会了如何正确的寻找适合自己的爱情,并且知道如何经营和维护自己的爱情。"
做这样的一档节目,常常会收到很多倾诉的留言,大家跟我说着失恋的痛苦,也说着一个人的孤独。
其实我们都在迷路,我们被生活和过去耍的团团转,我们为并不清晰的明天担忧。与其说我们害怕失恋,不如说我们害怕落差,可是又能怎样呢,当事实已经发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平静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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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这件事儿,不是得到就是学到。你会在缓慢痊愈的过程中,终于懂得了些什么。你会逐渐清晰自己在爱情里有哪些必须要改的缺点和之后要克服的问题,你也更加确定的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怎样的爱人,最主要的是你突然在那场离散之后明白,你要如何去变成一个合格的爱人。
我不否定失恋带给我们的消极影响,或许它让你怀疑自己,或许它让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失掉理智和清醒。你以为从此你会一蹶不振,之后再也不相信爱情,但实际我们每个人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痊愈。
我们谁也不必高估自己的深情,当你的付出开始得不到回应,你自然就不会坚持的太久。所以其实你的担心和顾虑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们所有的人生经历都在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你必须知道,没有人能真正的帮你解脱,也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除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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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失恋,就是我们会和那段不完美的恋情、那个不适合的恋人说再见,与此同时,也是在和那个不完满自己告别。
你知道你在这段感情里犯的错,你知道你性格里最需要修正的地方,于是你知道下一次恋爱时,你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你该如何给对方更好的陪伴。那些情感里的细碎的问题,曾经中伤你,也将在未来的时日里成就你。
我们看到的那些恋爱甜蜜的人,真的不是身怀绝技,而是有了恋爱的技巧和本领,只是这些本领要经过很多次的摸爬滚打,在一次次伤害和反思中才逐渐明了。
那么请你把现在短暂的苦痛看得轻一点,再轻一点,因为失恋不是让你失去自己,而是让你成为新的自己。那么请你别让眼泪白流,别让自己在深夜发过的誓都变成笑话,也别让自己那么不堪一击。
人生不会一直难熬下去的,只要你不想,就不会。
恋爱不应该草率的开始,也不要仓促的结束。这世界没有为爱而生的人,你我都应该在不愿回忆的过去里,变得透彻变得柔软变得能够接纳。愿你快点儿好起来,愿一觉醒来你会比今天更快乐也更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