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留守爸爸:我情愿女儿没上北大
留守爸爸:我情愿女儿没上北大
文/齐文远
老马是我父亲的朋友。多年来,大家都住在大学的家属区里。
小区面积并不大,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在那里,只要提起老马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即便是在周边的十多个小区里,很多人对老马一家的故事,也都是耳熟能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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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马小学毕业就进了大学食堂当炊事员。他做事手脚勤快,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平日里上班之余,抽根香烟、喝点小酒、吹个小牛,常笑眯眯的。后来老马找了个食堂里负责削土豆皮的帮厨做了老婆,女人也非常爽朗爱笑。
1978年,两人的女儿出生了。女儿出生那天正是漫天的鹅毛大雪,落地有声,老马便给女儿起名叫马雪。后来,曾在北大读过书的孩子大舅,又给外甥女的名字中加了一个“听”字,变成了马听雪。学校里的老师们听了,都夸这名字起得好,有意境。老马夫妻也很是骄傲。当然,也有几个性格乖张的,说这名字太寂寥了,恐怕以后孩子会嫁得远。老马夫妇听了,笑着说:“就算是嫁到了北大荒,我们坐狗拉爬犁,也能去看她。”
老马两口子原本是想等女儿大一些后再要一个孩子的,可转眼计划生育呼啸而来,学校的书记严肃地劝慰职工们:“独生子女好啊,负担轻,将来国家还会养你们的老。”
老马听了,和大家一样,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毕竟,他们初为人父母,老,还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老马一家一直住在学校的筒子楼里,筒子楼共三层,老马一家住在顶楼,紧挨着楼梯。对门姓鹿,男主人叫鹿建国,是学校行政科的食堂管理员,中专毕业,长着一张顶严肃的脸。老马刚参加工作时,没少挨老鹿的批评,起初老马总觉得他是故意刁难自己,直到有一次,看到做小灶的大师傅因为没穿工服,也被老鹿黑着脸拒之门外,对老鹿的印象才有所改观。
老鹿也有一个独生女,叫鹿芳芳,和马听雪同岁,两家人便因此走得越来越近。
不过小时候的马听雪,就和其他孩子很不一样。
那时,每到晚饭时分,各家各户都会陆续点上走廊里的煤炉子。不一会,锅碗瓢盆交响曲就奏了起来。饭菜的香味,此起彼伏地溢满了整个筒子楼。放了学的孩子们,都会如小鱼一般,游到这家看一下,再游到那家吃一口。整栋楼三十多户,孩子们总是叽叽喳喳地逛到晚上八点多,才能静下心来,呵欠连连地写作业。
可马听雪从来不参加孩子们的“巡游”,每天一放学,就回到家里,专心致志地写作业,哪怕对门的鹿叔叔家红烧肉刚出锅,都不为所动。
老鹿常常苦口婆心地教育鹿芳芳:“学学对门的马听雪,可别到处乱跑了,弄得作业都写不完。”鹿芳芳也是有些委屈:“人家马大爷是大师傅,同样的白菜炖土豆,人家就比你做的好吃。我要是听雪,也待在家里!”
筒子楼里的主妇们,一般都早早起来为一家人准备早饭,而孩子们基本都到了7点钟实在赖不了床了,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每天早晨这个时候,公共厕所前就排满了睡眼惺忪的孩子。有好多次,鹿芳芳弯着腰,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排在队尾,鹿建国只能和妻子急匆匆地跑到二楼和一楼为女儿排着队,若是谁先排到了,就振臂高呼一声。
但马听雪无论是春夏秋冬,每天早上6点半就会准时起床,吃了早饭后,还会气定神闲地读一会儿书。
大家都说,这真是一个真正爱学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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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在所有家长会上,老马总会被安排在第一排,满脸的骄傲。而绝大多数时候,老鹿都只能低着头,蜷在最后一排,还时常被班主任批评一顿,灰头土脸。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97年高考,这一年,马听雪以全市理科第三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了。
筒子楼里的街坊邻居们放了很长的鞭炮来庆祝,大家都围着老马,你一言我一语:
“真不简单啊!咱筒子楼里也飞出了金凤凰。”
“老马你看你一个抡大勺的,竟然能把丫头培养成全市第三名。这要是在古代,那可就叫探花了,是要骑高头大马的啊!”
老马夫妇听了,笑得眼角都能滴出蜜来。
马听雪虽然没骑高头大马,但还是和那年高考理科成绩前两名的考生一起,与市教育局的一个副局长亲切合了影。老马嘴上没说啥,但还是第一时间将照片扩印了,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没多久,有晚报记者来到了老马家,采访他们是如何将女儿培养得如此优秀。镜头前的老马脸憋得通红,半晌方说:“我们家有分工,女儿负责学习,我们负责伙食……”
其实两年前,学校就为已婚的老师和行政人员兴建了有独立厨卫的家属楼,但后勤部门和刚毕业的未婚青年教师仍住在筒子楼里。就因为马听雪上了北大,学校领导特批,让老马家也搬进了簇新的家属楼里,和老鹿重新做了邻居。
而破败的筒子楼则成了大家口中的“探花楼”,引得很多租房的陪读家长们蜂拥而至。
到了2004年,一路在北大硕士毕业的马听雪如愿拿到了美国一所高校的全额奖学金,准备出国读博。
在送别宴上,不知何故,老马夫妇竟都垂了泪,还是一旁的老鹿安慰他们说:“别哭了,听雪只是去读博士,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全额奖学金,那可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到的啊。要是我们家芳芳有听雪百分之一的出息,我们也就满意了……”
鹿芳芳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辗转随着众人,一起去了北京打工,2002年与同是北漂的同事结了婚,次年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孩子才没几个月大,夫妇俩就只得将儿子留在了姥爷家,又继续北漂去了。
那时候,老鹿妻子得了风湿病,还没退休的老鹿既要带着老伴看病,还要照顾幼小的外孙小虎,常常分身乏术。亏得已退休的老马老伴常去帮着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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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马听雪博士毕业了。
院里的人们又开始兴奋起来,有的说听雪回国后,要是能参加公务员考试,将来肯定能当大官:“老马你以后就等着别人给你送礼吧!”
也有的人说听雪手上有研究成果,回国后,要是与人合伙注册个公司,以后肯定会财源滚滚:“老马你们两口子就等着穿金戴银吧。”
老马夫妇听了,也不答言,只是呵呵直笑。
后来,学校人事部门的领导还专程登门拜访了老马夫妇,严肃地告诉他们:“马听雪同志作为本校优秀教工子弟,如果回国后,愿意来学校工作,组织上是非常欢迎的。同时,学校也承诺会特事特办,尽快给她先评定副教授职称的。”
一想到自己被人唤了一辈子的“马师傅”,女儿回来就能当上“马教授”,老马一时也是心潮澎湃。
晚上,在与女儿通话时,老马颇有些兴奋地说起了此事。马听雪听了后,怔了半晌,最后方吞吞吐吐地告诉父母,说自己正在和一个师兄谈恋爱,以后准备留在美国发展了。老马听了后,有开心,也有失望。开心的是女儿的终生大事终于有了眉目。失望的是,女儿为什么非要留在美国呢?国内发展得多好啊。
2009年夏,已经退休的老马一脸喜气洋洋,逢人便说已在美国工作的女儿,要带着男朋友回家探亲。
院里的街坊们都为他们夫妇高兴,大家都是看着马听雪长大的,转眼那个聪明的小姑娘就快31周岁了,放着在老家,早该嫁人生娃了。
那段时间里,老马夫妇将家里重新粉刷了一遍,添置了新家具、买了两块鲜艳的丝织地毯,甚至还更换了一个新马桶。
老鹿看了,笑着打趣:“你们这哪是闺女回家,这分明是贵妃省亲啊!”老马也不答言,只是嘿嘿地笑。
马听雪回家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一早,专门从北京赶回来的鹿芳芳就开着车,带着急性子的马婶一起去了机场,老马则在家里忙着做饭。关于这个未来的洋女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老马琢磨了好久了。听女儿讲,他叫汤姆,个子很高,是个博学的知识分子,还懂一些中文。而且更重要的是,女儿似乎很喜欢他。
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老马忙赶了过去,门一开,便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金发碧眼小男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不知说着什么。后面是一脸铁青的老伴,还有略略有些尴尬的女儿、一个一脸严肃的外国中年人。看上去,这个中年人至少比女儿大了十多岁。
老马马上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就如同伸出去的手一样,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一进门,马听雪就将父母推进了卧室,关紧了门,轻声说:“爸妈,汤姆虽然离过婚的,但我很爱他。那个宝贝就是他儿子小汤姆。原本这次是要把他放在他爷爷家的,可是爷爷临时有了急事,所以他不得不和我们一起过来了。”女儿边说,边紧紧握住了老马夫妇的手:“爸妈,我真的很爱汤姆,也爱小汤姆,他们是很好的人。你们以后也会爱上他们的。”
老马听了,低了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女儿这么年轻就要给人家当后妈了,可就算是美国人的后妈,也不好当啊!但她毕竟长大了,这事儿只能尊重女儿的意见啊。这样一想,便冲着女儿,微微笑了一下,但心气无论如何都已经泄了。
晚餐时间,大人们都有些拘谨地坐在餐桌旁,静静地吃饭。唯有小汤姆吃了几口后,便在房间里兴奋地跑来跑去了。每当他踩到簇新的丝织地毯时,老马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痛一下。
饭局过半,老马端上了自己的拿手大菜,同时也是女儿最喜欢吃的一道菜——红烧九曲大肠——其实,原本老鹿就提醒过他,说外国人不大喜欢吃动物内脏的,但老马很自信,“那是他们厨师不会做!世界上的美味都是相同的。我做的红烧大肠,外教和留学生都抢着买,没吃到的还伤心得很呢!”
可是这次,无论马听雪如何盛情邀请,大小汤姆就是一脸惊恐地望着那道菜,连连摆手拒绝,仿佛那里放的就是一盘砒霜。
大汤姆手臂上浓重的黄色体毛,此时在老马的眼中,像极了腐败蘑菇上冒出的菌丝,令人不快。
饭后,老伴特意为大家泡了一壶碧螺春。正品茶间,大汤姆突然用中文问了老马一个问题:“您的信仰是什么?”
“共产主义。”老马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共产主义?”大汤姆一边重复着,一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种略有些鄙夷的表情,让老马怒火中烧,他真想上去给这个中年男人一个耳光。但为了不使女儿难堪,只得涨红了脸,借口去了卫生间。
当天夜里,马听雪和母亲住在一起,汤姆带着儿子睡在了另一个卧室。老马独自在客厅的沙发床上,一夜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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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按照原计划,一家人陪着汤姆去了附近的公园,专门去看“在国外大名鼎鼎的中国广场舞”。
马听雪领着汤姆父子走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老马和老伴默默地走在后面。走了没多远,迎面就碰见了遛弯的老鹿夫妇,老鹿看到脸色铁青的老马,也不多言,只是掏出根烟,递给了他。老马点着后,刚狠狠地吸了几口,走在前面的小汤姆就剧烈咳嗽起来。马听雪见状,忙跑了过来告诉父亲,孩子有严重的哮喘,闻不得烟味。老马和老鹿听了,又手忙脚乱地将香烟掐灭了。
第三天,马听雪就陪着汤姆父子去西安看兵马俑了。再回来没两天,就回美国了。
老马静下来细细一算,这次回家,女儿和自己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2010年,马听雪在美国和汤姆结婚了,因为签证没能及时办下来,老马夫妇未能亲赴女儿的婚礼现场。
再往后,院子里的老人们也都陆续知道了老马和洋女婿、洋外孙不合的事情,大家都一边劝慰他,一边替他们夫妇忧心:“以后你们俩可怎么办啊?”
老马人前不说啥,人后总是拉着老伴的手劝她:“只要闺女生活开心就好。我们老两口身体还硬朗得很。过几天,我们就出去旅旅游,先去北京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然后再去北戴河,一起看看大海。你还从来没有看过大海呢。等以后真老了,动不了了,我们就和老鹿两口子一起住到养老院去。”
可是世事无常。
2011年秋冬之交,一向身体结实、连感冒都很少得的老马老伴,竟然突发急病,送到医院不到两天,就忽然离世了。
老马一下就觉得,生命真是脆弱,人就像树上的树叶,一阵狂风过后,谁先掉下来,半点由不得自己。
得知噩耗后,马听雪一个人红着眼睛从美国赶了过来,处理完后事后,父女两人坐了下来,良久无言。
女儿问老马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去美国,老马听了,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女儿劝不动,自己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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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走后的那几个月里,老马经常一个人对着老伴的遗像发呆,或站在女儿房间里沉思,人也憔悴了许多。老鹿常来看他,两个老人默然地坐在一起,抽上一根烟,喝上一杯酒,也不多言。
没过多久,老鹿老伴的风湿病越来越重了。最后不得已,坐上了轮椅。老鹿每天要买菜做饭,还要接送外孙子上下学,轮椅上的老伴还需要人照顾,急得嘴上光起泡。
老马这才终于从家里走了出来,照应起老鹿一家。每天早上,他会坐公交车,去菜市场,把4个人一天要吃的蔬菜水果全买回来。回到老鹿家,他会一边同老鹿夫妇俩聊聊天,一边赶紧洗菜、备菜。10点半,他就和老鹿一起,合力将坐着轮椅的老鹿老伴抬到楼下。
待老鹿夫妇将小虎从学校接回来后,老马便会系上围裙,开始煎炒烹炸。中午12点整,准时开饭,香喷喷的三菜一汤。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老鹿夫妇的笑脸时,老马也倍感欣慰。
中午大家一起休息,到了下午2点半,老马起来送小虎去学校。待目送小虎进了校门后,老马会回到自己家里,点上一根烟,喝上一壶茶,然后再给老伴点上一炷香。有的时候,翻着女儿的奖状和一家人旧时的照片,也会昏昏沉沉地发一会呆。下午4点一刻,他会准时去学校把小虎接到老鹿家。然后,老鹿夫妇就会和老马一边聊着天,一边开始准备晚饭。饭后,大家会一起看《新闻联播》,小虎也会讲一些发生在学校里的趣闻。
那几年,马听雪每年都会一个人回来一次。等有了微信,便两年回来一次了。老马也理解,毕竟她在美国有自己的家,工作也忙。
有时,老马也会委婉地和女儿谈起,希望也能像老鹿一样,能抱一抱自己的亲外孙,享享天伦之乐。可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马听雪总会有些不耐烦。说不上几句,就借口挂了电话。
2015年,老鹿老伴也去世了。老鹿病了一场,老马也很是伤心。转年,鹿芳芳也同丈夫一起,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北漂生活。回来买了房,开了一家小店面。家里收拾好,就把老鹿和小虎接走了——毕竟小虎也要读初中了。
分别那天,老马和老鹿都垂了泪。临走时,老马还将自己家的一套备用钥匙塞到了老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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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鹿这一走,老马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他不喜打牌,象棋虽然会下,但往往在二十步之内,总会被对方将死,所以平素也不怎么玩。
后来,老马就以每日一园、风雨无阻的速度,将全市大大小小七十多个公园重新逛了一遍;再后来,他就常随机坐上一辆公交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然后再从终点站坐回家。
这一路上,总有很多面容亲切的大姑娘小伙子将他拦住,张口就是一声清脆的“爷爷”,然后就会免费送给他各种小包装的米面油,有时候是一打鸡蛋,有时候是一把韭菜两头大蒜。就这样,老马不由自主地就加入到了买保健品的老年大军中了。
老马买保健品,不光是听信了对方介绍的各种强大功能,也不是因为对方组织了各种免费旅游,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那种气氛。
每天一早,老马会准时赶到离家不远的会堂里。那些大姑娘小伙子会将二三十个“爷爷奶奶”安顿好,然后便开始给大家讲笑话、猜谜语,贴心地送来瓜子、花生、各种水果,还有无糖小点心。
联欢会一结束,老人们就会被团团围住,被推销各种保健品。及至一切停当,便是午餐时间了,有的时候,组织者还会让那些善于烹饪的老人们每人做一道拿手菜。每次老马做的菜,大家都是交口称赞,尤其是那道红烧九曲大肠。有位自称是副局长的老头,说这道菜比厅机关小灶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老马听了,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只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人人都说好吃的菜,我那洋女婿怎么就不尝一口呢?”
2017年秋,马听雪回国看望父亲。一走进家门,就惊呆了。
小时候一家三口都睡在上面的大铁床,竟然被老马放到了客厅里。卧室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床。老马笑着告诉她,那是一张玉床:“能治三十多种病呢!原本价格是七八万,后来主办方体恤咱们这里的老年人,每张床三万就送给我们了。”
马听雪看着平素生活节俭、常为了几毛菜钱就和小贩们争得面红耳赤的父亲,竟然云淡风轻地买了三万元的床,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很快,老马又神神秘秘地取来了一小盒“秘制蜂王浆”,小声对着女儿说,这可是中央领导们才能吃到的保健品,“这一小盒,五千块呢”。
最后,老马又从卧室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瓶子,郑重地交给了女儿,说:“刚才那些再好,也只是保健品。但这个,可是救命药啊……”
马听雪听了也不多言,只是仔细看了这些保健品的标签后,就在手机上查了起来,脸色也渐渐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第二天清晨,马听雪主动要陪着老马一起去会场,老马很高兴。那天,主办方给每人先发了一块肥皂。待坐定后,老马才发现女儿没有进来。
起初,他以为女儿临时有事,也就没太在意。过了一会,外面突然警笛声大作,两个警察和马听雪一起走了进来,老马惊呆了,会场里的老人们也都慌做了一团。
警察告诉大家,他们接到报警,说有人举报这里诈骗,他们会把这些组织人员带回到派出所做调查:“各位大爷大妈别紧张,该干啥就干啥去。”
这时,有几位老人已经认出了马听雪,都指着老马说:“老马啊,你也太不地道了。刚拿了人家肥皂,就让女儿报警。”
“就是,人家又没绑着让你来听课。是你自己主动来的啊,腿长在你身上的啊。”
老马听了,脸臊得通红。
等回到了家里,他略有些怨气地问女儿为什么要那样做,马听雪才说:“爸,我在网上都查了,那些人都是骗子。您和我妈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现在您倒好,把两人一辈子的积蓄全都给了骗子,我能不管么?要是我妈还在世,看您被骗成这样,还不得气死。”说到此,马听雪竟伤心地落了泪。“您就不能去老年大学,报个书法班,或者学学国画。要不,您就和楼下的张大爷学学,每天打打太极拳也好啊……”
老马听了,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一言未发。
两天后,马听雪就飞回了美国。
7
之后的日子里,老马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尽管这期间,很多相熟的推销保健品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带着礼品,来家里看望了他,但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会堂。当然,他也没有如马听雪所愿,去学书法或者什么国画。
老马最终去了凉亭下的扑克摊。
有一次,院里来了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小广场上踢皮球。老马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嬉戏。没一会儿,大一点的孩子不慎一脚将皮球踢到了对面的机动车道上,两个孩子同时跑去捡球,这时,远处有一辆小轿车快速驶了过来。老马见状,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在离他们仅有一米处停了下来。
院子里的老人们都惊呆了,也包括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孩子母亲。心有余悸的孩子母亲给老马道了谢后,便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走了。
老马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很久。
此后的一段时间,老马一直留意着那两个孩子。可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小广场上来玩耍了,老马很失望。
平日的生活尚且如此,在吃的方面,老马就更凑合了。有时下一大锅挂面,就能对付两天。
老人一旦没有了精气神,面相上就会迅速塌下去,老马也不例外。不过几个月时间,他头发就全白了,眼睛浑浊。那些厨师的职业病,比如肩周炎、动脉曲张、支气管炎等全都找上了身。渐渐地,老马整个人彻底地老了。原本想给他介绍老伴的几个老人,也都打了退堂鼓。
那段时间,院子里老林的孙子大学毕业,想去国外留学,但费用甚高。老林的儿子周末回到了父母家,想征询一下两位老人的意见。老林听了后,坚决不同意孙子出国,他说那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如果孙子像马听雪一样,出去不回来,你们以后老了怎么办?
“你看现在的老马,多可怜啊!”
8
2018年1月24日,腊月初八。
早上,鹿芳芳准备熬八宝粥,她让父亲给马叔打个电话,想问一问熬粥的窍门。可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老马都没有接。老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先是给家属院里仅剩的几个老同事挨个儿打了电话,想让他们去老马家看一看。可人家不是去了海南,就是已经搬到儿女家住去了。给居委会打电话,也一直是忙音。
中午时分,老马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老鹿彻底急了,他让女婿开车,径直去老马家。一路上,老鹿的心咚咚直跳,撞得喉咙都有些疼了。
6个多小时后,当老鹿用老马送给他的家门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后,发现老马正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他一脸茫然地望着老鹿说:“是老鹿么?还是我在做梦啊?”
老鹿见状,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老马啊,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咋不接啊。”
老马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两天有点感冒。今天一天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好像听到有手机响,可又觉得像是在做梦。想起来,可又觉得吃力,就一直躺着休息呢。”
这时,老鹿才注意到老马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人也很憔悴,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催促女婿去饭店买点吃的。
当天,大家都留在老马家里陪着他。
第二天一早,老鹿还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一声惨叫,惊得忙爬了起来。来到厨房,看见老马坐在地上,右脚处有一道伤口,有血流出。老鹿和女婿忙手忙脚乱地帮老马止血包扎起来。老鹿才知道,原来老马昨夜喝了热粥,吃了药,又出了些汗,身体渐好。早上便硬撑着起来,想为他爷俩做一顿早饭。谁知手一哆嗦,菜刀掉了下来,竟砍伤了脚。
老鹿决定留下来照顾老马,让女婿一个人开着车回了家。
转眼就过年了。大年初一,马听雪视频向父亲拜了年。当看到镜头中的鹿叔时,很是惊讶,但老马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说。
大年初二,鹿芳芳带着一家子人,都来到了老马家里。小虎给姥爷和老马都跪下磕了头,大家还放了鞭炮,挂了红灯笼,包了水饺。老马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开心,眼角却不争气地留下了泪。
席间,老马多喝了两杯,略略有了些醉意。夜里,他对老鹿说:“真想念在筒子楼里的日子啊。那时过年,人都在。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真希望听雪没那么聪明,没那么用功,没去美国读博士啊!”
老鹿听了,只是唏嘘不已。
第二天上午,老鹿很严肃地和女儿女婿谈了次话。他说,现在小虎上的寄宿中学,每周才回家一次,小区里也没有合得来的老人,他很寂寞。“你马叔也是一个人生活,身体状况不好,我想留在这里,两个人还能聊聊天、互相照应一下。况且家属院里还有几个老同事,我也挺想念他们的。”
鹿芳芳听了,和丈夫都表示赞同。
尾声
过了阴历三月,天气终于渐渐暖和了起来。
一天,老马和老鹿特意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养老院,业务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听了两人的详细介绍后,小姑娘说,老鹿无论什么时候来,他们都举双手欢迎,但是老马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因为老马只有一个直系亲属女儿,又远在美国,“如果以后有需要亲属亲笔签字的文件,会很麻烦”。
回去的路上,老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鹿宽慰他:“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方法总比困难多。”
后来的日子里,老马向老鹿口授了很多做菜技巧,但老鹿在这方面的天赋似乎真的不够,不是白菜豆腐,就是豆腐白菜。不过老马吃起来,仍觉得十分可口。
闲暇时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坐在老家属院的暖阳里,聊着过往的岁月。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老马都难以入眠。他想,肯定会有那么一天,老鹿会被女儿接走,或者被送进养老院,而那时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来源:人间fm
2、爸爸要告诉女儿的爱情箴言
爸爸要告诉女儿的爱情箴言
1、你要学会聪明地对待男人的甜言蜜语。甜言蜜语姑妄听之,不可当臭,只有行动才能说明一切。不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也许是不可爱的,但是,整天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男人一定是不可靠的。说和做之间拥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说的多了,做的必然会受损。
2、宁被聪明男人骗,不被蠢男人围着转。你怎么能和一个笨人在一起?难道他不该每天换种不同的方式夸奖你赞美你吗?他一定会骗你。我只希望骗得好一点,让你快乐,再骗得久一点--便得成了惯性,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3、他现在有没有钱不重要,但要看他有没有构筑未来的能力。永远不要羡慕那些生而富贵的人。物质世界无穷尽,最重要的不是拥有什么,而是努力改善,使生活充满希望,使生命天天向上。老爸不会要求你男朋友有钱。但是他赚的钱明天,下个月,明年都要慢慢地多一点。
4、和男人交往的过程中,不必介意去拜见他的父母大人。我认为这是一种礼貌,也是观察对方、了解对方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因为爸爸始终坚信,家教对一个人成长的重要性,从他父母身上一定能够窥见这个男人未来的影子,从男人如何对待父母的方式,也可以看出他的修养。和他父母见面,一起吃一顿饭,是观察男人不可多得的机会。
5、男人比女人更需要爱,因为女人是男人的软肋。不是只有女人才会为愔所困,我们男人也难过愔关。只是我们嘴硬,不好意思承认。老爸半辈子遇到无数醉酒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因为爱情。我们的软弱无处发泄,只能撸胳膊挽袖,大吼大叫,掩饰内心深处的假太空。
6、男人真的不必太帅,但是要有自信。在爸爸的阅历里,一旦男孩子长得帅了一些,难免会莫名地骄傲起来,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男人更重要的是自信,他可以矮,但是走路要挺胸。可以单眼皮,但眼睛要有光。可以戴牙套,但要敢放声大笑。
7、你可以对老爸提任何要求,但是不要指望你的男人像老爸那祥无条件地爱你。全天下,我爱你,胜过爱任何人,担是千万不要袁老爸这个标准,去要求你的男人。他不一定是不爱你,只是更期待一个成人对另一个成人的爱一一“互相”陪伴、付出和包容。记住,是相互,并且有条件。
8、爱上一个人,一定要珍惜,但珍惜的最好方式不是放纵而是克制。爱是神秘的相遇,是不可逆的命运,爱要珍惜,但不要放纵,就像所有宗教都强调克制、修行、牺牲,才能抵达庄严地美。若你懂得珍惜和克制,就能收获更多的爱。所有的克制里,身体尤甚。你有多爱自己的身体,就有多爱自己。
3、女儿别怕,爸爸与你平静相依
女儿别怕,爸爸与你平静相依
文/汪永忠
绝壁上的稚嫩花蕊,博士爸爸不忍放弃的希望
2006年2月4日,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正在上班的我接到了美国贝勒医学院发来的邮件,我的博士申请已经获批!我欣喜若狂地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可还未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却传来妻子沉重的声音说:“你先回家一趟吧,女儿的身体可能出了点问题。”我一愣,喜悦的心情悬在了半空,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顾不上 多问,立刻赶回了家。
原来,女儿在学校摔了一跌,随即出现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医院做了简单的ct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看着女儿虚弱地躺在床上,我的心遽然一紧!难道我曾经的怀疑真的将变成现实?
其实,一个多月前,我送女儿上学时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她频繁跌倒,虽然从表象上看可能是腿抽筋,可我还是怀疑女儿神经系统方面出了问题,为此特意查阅了一些共济失调方面的资料。这并非我多疑。
我1979年出生于湖南株洲,在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读本科时,和同班同学也就是现在的妻子何妍相恋。2000年本科毕业后,我和何妍结婚,之后她分配到昆 明市疾控中心工作,我则考入昆明医学院攻读公共卫生学硕士。次年4月,我们的宝贝女儿汪芯羽出生。2003年,我研究生毕业后也进入昆明疾控中心做研究 员。聪慧可爱的女儿在绘画方面天赋过人,3岁时就喜欢用彩笔画画,家里厚厚的画纸,张张有模有样。在读学前班时,她的作品《海底11米》参加昆明市儿童绘 画大赛,作为特别奖还被送往日本展览……女儿是我和妻子最大的骄傲。
我和妻子将女儿送往昆明市人民医院进行了全面检查,却始终无法确诊。女儿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周末去接女儿时,我发现孩子神情呆滞,跟她说话,她回应也很 慢。以前每次回家前都要到学校门口的西餐店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蓝莓蛋挞,她总是快乐地垫起脚尖站在柜台后面看着服务员打包。这次我故意拉着她走过西餐店门 口而不提此事,女儿的小手在轻轻用力,示意我停下来。她口齿不清地说:“爸……挞……”作为一个医学专业人士,我太明白了:孩子思维还是正常的,但已经吐词不清,她肯定患上了棘手的疾病,再不能报有侥幸……
2006年5月,我带着女儿最终在湖南湘雅医院诊断为共济失调综合症、症状性癫痫、肺部感染,但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不是根本原因。果然,经过抗感染、化痰排痰、营养神经等多种治疗,女儿症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为了找出女儿的病,我赴美攻读医学博士的计划只能申请延后,我开始给远在美国的导师和同学们求助。2006年11月下旬,女儿出现失语、进食困难等症状, 已经不能站立和抬头了!这时,导师卡尔森从美国发来邮件,建议我给孩子查一下染色体,看是否基因突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2006年12月,我们夫妇带女儿来到北大妇儿医院查染色体。
那一天阳光安好,夏风和煦。我坐在医院外的长廊里等妻子去拿化验结果。妻子去了很久,她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她面色苍白,她走近我,颤抖着打开病例放到我面前,我只感到眼前一黑。女儿终于被确诊——由于基因突变,她患上了尼曼匹克病。
尼曼匹克是一种代谢疾病,患者由第18对染色体上的npc1基因突变所致,极其罕见,无法治愈!几乎没有孩子能活过10岁!患者在幼儿时期发病,先是手抖、斜视、手脚无法协调、语言出现障碍,渐渐会智力退化、肝脾肿大、抽搐,最终全身器官衰竭而死。现在女儿已经发展到中期,智力正在迅速退化,接下来速度会有多快?谁也不敢想象。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可以扼住命运的喉咙。
我一个人跑到医院外号啕大哭。阳光温暖的午后,北京街头车水马龙,我却感到自己仿佛浸在福尔马林液中,冰冷绝望。妻子痛哭着依偎着我:“我们学医这么多年,可上天为什么却偏偏给女儿安排了不治之症?”她决定回昆明辞掉工作,全心在医院陪伴女儿治疗。我明白,这是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陪伴。
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下子垮了。美国导师还在不断催我继续博士学位,虽然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国际顶级医学殿堂,但我此刻只能选择果断的拒绝。我在悲痛中仍然坚信,自己是医学硕士,一定比普通父母有更多办法。我请了长假,打电话给所有同行,疯狂地寻找一切可行的治疗方案,希望能创造医学奇迹。
生命的寒冬女儿别怕,候鸟爸爸是你永远的春天
我将女儿送进了昆明市人民医院治疗,因职业便利,我了解到比一般患者家属更多的治疗信息。
首先,我给孩子进行了一系列抗氧化剂治疗,我希望通过对不饱和脂肪酸的过氧化和聚和作用,减少脂褐素和自由基形成,女儿血管细,连续三个月用药,手脚和头 部全部都扎青了,无奈之下,医生只能给她埋上输液通道。虽然免去了每天扎针之苦,但手臂上的埋管让原本活泼的女儿再也不敢乱动。就连简单的抬手,她都变得 小心翼翼。可半年过去了,效果并不明显,女儿的站立能力越来越差。
接着,学西医的我又转而求助于中药,那段时间家里永远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中医开的大多是偏方,用药也比较刁钻。熬出来的味道自然是难以下咽。可女儿却出奇的听话,竟然将整整一碗药乖乖地喝下去。又是3个月过去了,中药也没有让女儿的病有半点起色。为方便照顾女儿,妻子在网上订购了一只轮椅。傍晚别人送货上 门,668元的轮椅何妍拿出700元。我故意问女儿:“应该找多少钱?”女儿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算了很久,她艰难地说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房间里静得可怕,孩子的智力开始退化了,这证明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我依然没有放弃,几乎进行着所有尝试。
一天,我的一个邻居告诉我,一年生的甲鱼炖山药可以治缓解孩子的症状。我连忙到处寻找一年生的甲鱼。见我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两只小甲鱼,何妍哭着问:“这能 行吗?你知道这样不行啊!”我瞬间泪崩。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完全抛开了一个医科工作者的专业和理智?我此刻只是一名父亲,心里布满无能为力的痛。
2007年11月底,女儿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喂水喂饭时,常常呛出来。为了不让我们难过,她即使呛得再厉害,也会马上张开口等妈妈喂下一勺;每次女儿被 治疗折磨得难受时,她会伸出小手去摸妈妈,有时因手抖得厉害而摸不到时就发出呜咽的喉声。因为实在无法进食,我们俩给她开始鼻饲,女儿挺着小小的身体,痛苦地配合着。医生走后,我以同行的身份去和主治医生商量下一步治疗方案。
可此时,女儿的情绪却出现抑郁,一向乖巧的她一连三天拒绝进食,第四天,女儿虚弱地睁开眼睛:“爸爸,放了我吧,我,不治了!我、难受。”我心中滚过一阵悸痛。最痛苦是孩子啊,她被各种治疗和药物折磨,而我也非常清楚,目前这种遗传性基因突变引起的疾病是无法治愈的。过度治疗只会增加孩子的痛苦,让原本有限的生命更加暗淡无光……
我再次飞奔到主治医生病房,取消自己过度治疗的建议。医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还是尊重孩子的意愿吧。”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泪如决堤。
傍晚,我将决定告知了女儿,女儿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天晚上,我看到女儿正在努力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病历和笔。只见女儿拿到笔后,努力在病历上画着什么。我心中一喜,要知道女儿手抖得连勺子都拿不住啊,可是热爱绘画的她却能坚强地握紧笔。我凑近一看,女儿画的是病房窗外一小方天空,电线错落交织成一张 网,鸽子飞过去是忧伤的弧线。女儿痴迷地看着窗外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问爸爸:“我、病好后,你带我去画画、行吗?去大森林、海边、雪山,有大树、有松 鼠……我想、画下来世界。”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工作一直忙,从未带孩子出过远门,大海和森林在她脑海里还只是电视里的样子。
不一会儿妻子买饭回来,女儿很高兴、很努力地对妈妈说:“我好多了,能吃饭了!”妻子一怔,惊喜而疑惑地望向我。我是从有过的心痛。小时候女儿生病,我总是告诉她好好吃饭才能好得快。现在女儿是多么想快点好起来,和爸爸一起去画外面的世界啊。时至今日,也只有画画能让她的状态稍微好起来。
女儿睡下后,我和妻子守在她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孩子艰难地呼吸着,娇嫩的皮肤有些苍白,额角透出蓝色血管。我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上还停留着她对这个世界阳光而纯洁的梦想。时间越来越短暂了,到底还有多少个夜晚可以这样陪在她身边?妻子失声痛哭。
凌晨两点钟,我在医院冷清的走廊做了大胆的决定——出院,带她去好好描绘这个世界。我要陪着孩子坦然接受有限的生命,一起从容地面对告别,一起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尽情地感受一草一木的眷恋。
2007年12月22日,我为女儿办理了出院手续。我问女儿:“从今以后,咱再也不进医院了,爸爸要带你去很多地方写生,高兴吗?”女儿不敢相信:“我没法、走路。”我说:“没关系,爸爸抱着你!”
此时女儿只剩下40多斤,瘦骨嶙峋的四肢拖着因肝脾肿大而鼓囊囊的肚子。我抱起轻飘飘的女儿,女儿抱起她心爱的画板,一家三口离开了医院。在门外坐出租车时,司机忍不住问:“孩子什么病?怎么成了这样?”我告诉司机,女儿的病罕见到中国不超过10例。自己是一名医生,读医学院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悬壶济世, 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现在,我要带女儿去过自由、理想的生活。司机难过地看了看孩子,一路沉默。我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心里一片澄澈。
对生命的敬重不一定是竭尽所能地拯救,也可以是无法挽救时平静的相依。
但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带孩子出院并不比将女儿留在医院治疗来的轻松,相反,这个选择意味着更大的艰难。我和妻子家境都不富裕,2003年才在昆明市区购买了一套二手房。为女儿看病,家里已负债累累。我们决定卖掉房子,一部分用于还债,剩下的用于孩子以后的治疗和外出费用。经过慎重选择,由妻子工作,我全职带孩子上路是最好的办法。虽然我工作收入更好,但是妻子体力有限,护理孩子、四处行走,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精力。2008年1月,我们卖掉住房,在郊区出租了一间50平米的小房子。我也收拾好东西,带着女儿开始她生命征程。临走时我发现电子信箱里躺着猎头发来的信,多家医院高薪聘请我去工作。我果断删除了这些邮件。
不再惧怕告别来临,爱你的父亲在微笑目送
我们父女俩的第一站是长白山。女儿没见过森林,我要带着她从北向南走,做一只因爱而生的候鸟。
我的大行囊里,背着很多医疗用品:血糖仪、听诊器、24小时心脏监测仪、癫痫治疗仪等沉重的器械,还有卡马西平为拉莫三嗪、左乙拉西坦为丙戊酸镁等药物。女儿的病例、各种化验单,也一项不落。背包是个移动医院,我就是女儿永远的移动医生。
我抱着女儿先坐火车奔赴长春。原本欢天喜地的女儿一上火车,忽然抽搐起来,立刻神志不清、口吐白沫。周围乘客吓坏了。我立刻把她放平在坐椅上,头部放低, 为她做心脏复舒按摩。约40秒后她终于缓过劲儿,半小时后完全清醒。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一路有惊无险,我们终于到达长春。随后,我们父女俩搭客车来到了长白山地下原始森林。
地下森林是由于火山活动,造成大面积地层下塌形成的巨大山谷。一走进去,大自然清新神秘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女儿攀紧着我的脖子,兴致盎然。走到谷底,我为女儿支好画板。女儿的小手不自觉地抖动,我心疼地上去帮她握紧笔:“你往哪边动,轻轻动一下就好,我帮你捏着彩笔,咱肯定能配合好。”女儿脸上漾起久违的 笑容,画纸上也出现了美丽的绿色,生命在孩子笔下,生机蓬勃,欣欣向荣。
回到旅馆,我给女儿做康复理疗。我拿出血压仪,女儿马上伸出手臂。要知道以前她抬一下腿、伸一下胳膊,都是非常艰难而缓慢的。旅行不但令她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连运动障碍都有很大改善!欣喜若狂的我立刻打电话给妻子,我们俩在电话中喜极落泪……
女儿身体太过孱弱,没法跟团旅行,我们父女俩无论去哪儿都要全程自助,非常耗费时间精力。而且每天最多的时间是在给女儿喂饭。由于肠胃功能退化,女儿进食困难,我要一点一点地喂流食。在长春的最后几天,女儿因水土不服有些不适,完全吃不进东西,我于是亲自给女儿插鼻饲。看着女儿难受地仰着脸,眼泪都浸了出 来,我都有些下不去手……好不容易插好了,女儿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多喂、病好、吃蓝莓蛋挞。”她还记得蓝莓蛋挞?!我惊喜地问:“还记得在哪儿吗?”她艰难地说:“学校门口。”女儿脸上荡漾着欢喜和憧憬,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站在玻璃柜台前踮起脚尖的女儿。曾经幸福那么满,我喉头哽咽。
在长春生活了一个月,我们父女俩转战北京。我抱着女儿走过北京一条条大街小巷。买了个大糖葫芦后,女儿说:“我自己画。”她不要我再握她的手,而是自己慢 慢拿起笔,用一只手捉着另一只手减少抖动。画了很久终于完成,她举起画纸给我看。每一颗山楂在女儿笔下都是溜圆,在街角忧伤的胡琴声中,女儿的笑脸纯净而灿烂……
西安、成都、上海、杭州、武汉、贵阳……我在中国地图上曲曲折折标出我们走过的路。女儿画了几百张画稿,我写下数万字旅行日志。怀抱孱弱的女儿,我用脚板一寸寸丈量着她眷恋的土地。
2011年底,我带女儿来到厦门。站在跨海大桥上,女儿忽然问爸爸:“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一滴水?”我点了点头:“对,每个人都会死,但他们并没有离开世界,他们只是离开了人间。他们和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用不同的生命模样。比如变成一棵树,一滴 水。”女儿若有所悟,她用瘦骨嶙峋的小手轻轻抱了抱我。我喉头哽咽。
在这个复演着患得患失、物欲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粗糙的心被孩子那双稚爱的眼睛和柔软的小手抚摸得热浪汹涌。
在我倾心的照顾中,女儿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好起来。她和我一起感受着万物的死亡和复苏。海上升明月,长河落日圆,在大自然的循环中,她认识并接受了死亡。她开始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一滴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与自然的能量场相融合。
2012年1月,我带女儿来到丽江。这是我们近2200个日子走过的第22个城市,它宁静闲适,空气清甜。一家旅馆老板得知了我们的故事很感动,将最好的 一间房以每晚60元租给了我们。一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玉龙雪山,女儿把画架支在窗边,画累了,就靠在我身上小憩。博士学位,高薪体面的工作,这些我曾经是我梦想的一切!但现在我全都不在乎了,眼前宁静的生活,在我们父女心目中最美的画面。
我查阅资料时,惊喜地发现女儿是全世界有文献记载的患者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位!是对生活的这份热爱缔造了奇迹吗?远在美国的导师也打来越洋电话,称如果有特效药,无论在世界哪个地方,都会亲自给我寄去。我开始为女儿整理这一路的收获。我将女儿的千余张画稿、旅行日志寄给了北京的几家出版社,目前,已经有了出版意向。
此外我旅途中收集整理出800万字的护理笔记,这些关于尼曼尼克的资料将会对罕见病的研究提供宝贵的资料。也许我的女儿无法等到有特效药的那天,但它可能会给将来的患者带来生的希望。
今日,我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女儿真正告别,可我知道这告别将不再悲痛欲绝。因为彼此相携,努力走到了最远。孩子生命的最后时光是从容、宁静和满足的。我作为候鸟爸爸将一路用温暖的翅膀拢住我的女儿……
4、一个女儿给爸爸的“情书”
一个女儿给爸爸的“情书”
我有一个最爱我的男人。
当我1岁时,我觉得:
他像山一样高大,强壮得单手就能将我举过头顶;他很勇敢,在夜里守卫我入睡,连大灰狼都不怕!
当我5岁时,我想:
我的他,真的很棒!他跑起来像风一样快,比鲸鱼更会游泳;他还是个伟大的歌唱家,歌声比雷鸣更响亮;最重要的是,他总能让我哈哈大笑……我喜欢坐在他膝盖上,摸摸他扎人的下巴。
当我8岁时,我觉得:
我的他是一本百科全书。他知道书本里所有的秘密;他总是能回答我的所有疑问;他懂的东西比老师都多……他有时候很凶,特别是当我不守信用的时候。他有时候很温柔,在我发烧时一刻不离照顾我。
当我12岁时,我觉得:
我的他最深情了。全班的男生都笑话我是“钢牙妹”,我哭着回家,他搂着我说:“你最美!”;当班上女生说我是个“肥仔”时,他却说:“瘦得跟柴火棒一样有什么好看。”
当我16岁时,我觉得:
我的他有时候也挺遭人烦的。我晚上和同学出去玩儿,他总是夺命连环call,叫我赶紧回家;男同学打电话,他总要把人家盘问一番,比警察查户口还要细。
我18岁时,
我们俩迎来了不寻常的一年。他天天早上起来为我备早饭;他天天陪我温书到深夜;我压力大得睡不着觉,他就陪着我整宿谈心……
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哭了,这意味着我要离开他去一个未知的世界。我拎着行李,登上列车,当我从车窗探出头,他赶紧把捂住了鼻子手举起来,向我挥手道别。
当我20岁时,
我发现我跟他之间开始有了间隙。我发现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发现他好像有点落伍了;我觉得他根本不理解我;他总给我写邮件,我却来不及看;他给我打电话时絮絮叨叨,我却不知道跟他说点什么好……但,深夜里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他。
我22岁了。
我工作落定,和他依然相隔两地。我化了妆,穿上高跟鞋。他从老家来看我,他说我变美了。而他长出了白发,我才发现他皱纹这样深了。()他跟我说,早点摊的小妹叫她“大爷”,他真有点不适应。我也无法接受他开始衰老。我觉得真没有安全感。
25岁这一年,我决定和另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在婚礼上,他握着我的手走上红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他眼里噙着泪光。他对他说:“我把我最珍贵的女孩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爱她。”
但我知道,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一定是你——爸爸!您在我们心中永远高大坚强,您在我们心中永远可靠慈爱,您在我们心中永远感动支持。今天是父亲节,祝我们辛劳了一辈子的父亲节日快乐,永远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