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荒芜——读《我与地坛》有感_我与地坛读后感

1、接受荒芜——读《我与地坛》有感

接受荒芜——读《我与地坛》有感

文/沈建军

那是一座废弃的园子,坐落在一个角落四百多年。它如一位暮年的老人,那样隐忍,琉璃、朱红、雕栏玉砌是当初年少气盛的凭证;如今,浮夸的,无力的,是剥蚀了,淡退了,散落了……剩下的,是苟延残喘。

这园子,是地坛。

那是一个悲惨的青年,出生在芸芸众生之中。他也曾豪情万丈,心头翻滚着热血,想要去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怜!命运造化弄人。仿佛一夜间的事,青年的双腿瘫痪了,在最狂妄的年纪,留下了一生的残缺。

这青年,是史铁生。

缘分使然,他们相遇了——一个濒临绝望的少年与一座荒凉寂寥的园子。他们有着极尽相同的生命遭遇:盛开以后的凋零,喧嚣以后的死寂。他们拥有过同样华丽的过去,也承受着同样失意的现在。

正是有过同样苦痛的种种,才会让他们不期而遇,又相见恨晚——地坛用它的沉静、从容包容了史铁生的烦躁厌世。他们不尽相同的内蕴,就更像是那个荒园为史铁生准备好了一切——在一片浮华里为他设计了一个清幽的所在。每当史铁生脆弱的时候,去那儿,仅仅为了从一个世界逃到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嘲笑,没有怜悯,没有唾弃。他可以为自己疗伤,疗治另个世界带给他的心灵与肉体的伤害。

这样微妙的联系,让史铁生感受到了生命的希望与活着的乐趣所在。也正是这样的联系,让他开始用逐渐回暖的心去面对这个世界。

他感受到地坛暗涌的生命力,随处茂盛得自在坦荡的野草荒藤。地坛让他思考了命运,思考了人生,思考了归宿。他内心的情感一时间迸发了,他对于母亲的歉疚,对于母亲生前为他付出的心血的感激。如他自己所说:“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我母亲的脚印。”……

史铁生在这座古园中写作、思索,在他眼中,地坛似乎有了生命。他会着眼于那里的一片落叶,一声鸟鸣,一只爬虫……在史铁生与这园子朝夕的十几年光阴中,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那个练歌喉的青年,那个苦苦等待的捕鸟人,那个让他迷恋的女工程师,那个怪诞悲催的长跑家朋友,还有那个令人惋惜的小女孩。他们坐标轴之上各自的生活轨迹都在地坛这一点与史铁生有了交集,他们彼此走进对方的生活,体味着上天为人人布下的曲折苦难。如他自己所言:“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就整本书而言,它在让我读到史铁生与地坛发生的种种的同时,也带给我思考——我们的生活不会处处都是好运。如果遇到了磕磕碰碰,那是必然,那是生活的设计。就如同我们不能设计自己的命运,但是我们可以设计该如何面对种种命运。在一些看上去很难过又让人绝望的坎面前,可能会挫败,会怨恨,会迷茫……但这是生活该有的样子,没有什么过不去。

书里有一段我印象很深——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在史铁生写下的这段看似平和朴实的文字之下,我感受到暗涌的命运长河,那条河曲折,有些地方甚至几近干涸,但这就是命运啊。我们不得不听从,又不得不接受,但我们对于那些不顺畅,是否能像史铁生那样坦然接受,并淡然对待呢?即使中间有挣扎着,但那不也是人生旅途中的旖旎的景吗?

或许史铁生体悟到了上天予他的恩赐,无比珍惜又时时不安地等待分别时刻的到来……

想到这里,思绪又慢慢被拉扯进现实世界里。回顾生活,确实,坑坑洼洼、烦恼遍地。但我只是笑笑,一并接纳这些荒芜。因为我坚信,当真正走过朝夕繁华之后,这些看似的种种苦难,亦是福祉。

2、我与地坛读后感

我与地坛读后感(一)

史铁生是一位残疾作家正当生命最灿烂的季节命运却让他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一他失去了双腿。这会是一种多么难言的痛苦啊又会有一种多么哀伤的心情直到他学会了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感受让真情在笔尖流露。于是便有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有了《奶奶的星星》有了《合欢树》有了《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表达的感情是痛苦的复杂的。深沉的。作者讲述在双腿残废之初自己的悲痛欲绝心绪的荒芜冷落前途的暗淡渺茫以至于自己一次又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偶然走进了那个与自己同样荒芜冷落的园子--一地坛。这座古园映照了作者的生活也记载了他深深的车辙它可以理解作者的心情可以感受作者的悲痛因此它向他展示了石门中的落日寂静却安详高歌的两燕苍凉却张扬着生命的多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似乎讲述着青春的童话还有飘摇的落叶清纯的草木坦荡的荒藤浮夸的琉璃和似一朵小雾停在半空的蜂地空屋似的蝉蜕。窸窸窣窣生长的响动。地坛成了作者生命的一部分。在地坛他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地坛留住了作者留住了一个用感情写字的作家。作者常说:这古国仿佛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作者深爱着地坛他更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作者表达的对母亲的爱是深重而沉痛的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因为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忽然截瘫的儿子惟一的几子尽管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可事实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于是她就默默的忍受着。用母亲无私的爱包容儿子包容儿子的命运;于是她只有一天一天的熬过去一天一天的祷告:"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于是她只能漫长的等待。她疼爱儿子并且理解儿子她知道儿子需要一点时间独处需要这个过程。然而她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等待母亲只能漫长的等待……母亲不知道她的儿子是多么想让她一超分享自己的快乐儿子忧郁的心中重新闪现出了快乐的影子要是母亲看到她该多么高兴啊。儿子第一次这样为母亲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的去世终究让他明白了: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我与地坛读后感(二)

《我与地坛》是一位身残者在一座废弃的古园中对自己所见到的人生百态所发出的感悟、思索。作者以地坛作为寄托自己情感与发泄情感的地方,同时也是思考人生的佳境。

由于作者在“活到最狂妄的年龄忽地残废了双腿”,他体验到了更多的人生的痛苦,但他依然在命运中挣扎时,找到了一片古园,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深刻地感受每一个季节的特点,体会每种人生的价值。

他思考了死与生。死是必然的归宿,当我们感到累了,上帝会自然安排我们休息。而活着,是我们一生都需想的问题,即使活着是饱经苍桑的,世界仍然在运转,古园依旧是古园,我们不能逃避,只能欣然接受,改变现在的自己。当我们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地了,应理去心中的一丝杂绪,认识真实的自我,进行自我完善。思考人生是每个人的必备之路,不同的人,思索的结果、内容不一。

史铁生不仅思考着自己的逆境,他还在思考自己的亲人所受的痛。“时间能证明一切”,作者始初并没考虑到母亲所感到的痛苦,只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经时间的酝酿,他感知到母亲的忐忑与无奈。与此同时,也鸣响了我心中的警钟,母亲对孩子的爱意志坚韧、毫不张扬,而我妈妈正顽强地与病魔抵抗,同时还要承受不成器的我给她带来的巨大痛苦。我应庆幸我母亲还在,我有机会能让妈妈摆脱苦恼,并且除去我那一丝倔强与羞涩,不至于到时后悔莫及。因此,我感谢史铁生的经历警醒了我。

在课本未节选的部分中,还有作者从各个方面诠释所感受到的春夏秋冬;在园中曾经出现的人们及对他们人生的思索;对逆境人生的理解,差距是必然的;作者对自己的生涯理解;许多美好的事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人生是如此复杂但却纯真、质朴,以至于我们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思考,作者在十五年的思考中,逐渐成熟,认识更清晰,从失落、烦躁转变为稳重、深情。

如此大千世界,还需一片净地,细细地品味人生。

我与地坛读后感(三)

我想一个人在一生当中,总会遇到几件让自己感到不幸的事情,可是每个人对于“不幸”的理解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别,有些人可能觉得自己失业了,这便是人生的一大不幸,而有些人却完全觉得这不算什么。本文的作者史铁生命运把他逼上了绝境,双腿落下了残疾,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站立起来了,可能每个人遇到这样的境遇都会感到悲观绝望吧!特别是家人都需要自己照顾和养活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反倒还要家人照顾自己,这时的心里想必会很不是滋味。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不止一次的追问到“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当一个人在面临绝境时,是否还有活着的意义?当一个人看不到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之时,到底还有没有必要活着?我想作者曾经在地坛这个地方对“生与死”这个问题思索了很长的时间。在地坛经常出现的那个小女孩,从远处看,我们只会看到她的可爱和美丽,当我们知道她是弱智时,我们是否为她可叹惋惜,但正是这个小女孩活着,在她得身上才体现了美的意义,如果她死了便一切意义都不存在了,包括她与生俱来的美,虽然在她的人生中承受了苦难,但一个人能活在这个世上也就很不容易了。

在文中史铁生写到写作就是为了活着,就是自己在绝境中所撞开的那条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那条路,“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当一个人面对“生与死”时一切的理想和抱负都会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了,人们只会想到了用什么方式“活”?只会想到自己怎样活下去,这时人的本性便会完全暴露的显现了,一个人想要活下去获得物质比什么都重要,就这么直接,就这么现实,所有写作便是为了活着。

本文作者紧紧围绕着人应该怎样面对苦难这一中心主题,一个人能过超越苦难,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对自我超越的最好的诠释,因此人活在世上本身就很不容易。

3、史铁生:我与地坛

史铁生:我与地坛

文/史铁生

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

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

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

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

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

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只留给我痛悔,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4、张承志:荒芜英雄路

张承志:荒芜英雄路

传奇的阿勒泰山脉终于摆在我两眼之前了。比起天山也许确实多少有一些舒缓,但依然是雨坡松林黑郁,阳坡绿草明媚。

对于新疆来说,这是偏僻的死角,然而我却清楚它应当是通路。幸亏蛀书的研究所生涯没能泯尽我的想象,我一直在心中揣摸那路在哪里。

看了阿勒泰郊外的白桦林,没有想象的雪白。小城当心也有一座树林,清澈的白浪翻卷的河上,有一座圆木桥。背后是闭塞的丘陵大山,积雪还斑驳可辨,但已经划不出雪线了。然而从蒙古高原到中亚细亚,我偏执地相信该有一条路线。你不该闭塞着遮住小城,只显给我一些白桦林清河水。我说的是路,是具体的“路”,而不仅是路线——那时我顽固地想。

路应当就埋在阿勒泰的这重重山间。

石堆墓如链在左面隐现。 草地荒漠化后,5月的芨芨草已经快啃光了。广阔的视野中有褐色的和铁色的秃山,使人难以想象这里居然就是阿勒泰的着名领土。

过北屯时,有一蠢肥的女人上车,活像西陲蝴蝶迷。粗俗无耻至极,对司机怒吼“坐你大腿上”。小屯、小聚落,中国人才造得出来的呆若木鸡的红砖平房不时推出,刺人眼膜的红色长条中走出几个流氓相的小伙,楞楞地盯着汽车看。这种戈壁荒地的住民居然活得健壮,在干旱得连岩石都龟裂的荒裸山脚迎送无聊人生,每天最大的事情是——看几辆过往的汽车。

然而那条道路应该在此。

我怀着的,是非常不合历史学者习惯的一种偏执。为什么呢?

就应当在这里。既然英雄时代的蒙古人以这里为通道,走向了广阔的中西亚,那么路就一定应当埋藏在这里。而且,我还判定这里应当有大量蒙古后裔。尽管我初次走向阿勒泰边缘,但我相信主观的感觉,我相信我只要见到蒙古人就能挖掘出那条道路。

到了青河县。如我判断,“青河”二字是蒙语“青格勒”的音译和意译。我兴奋地打断介绍,要求找几个当地蒙古人座谈。第一个见到的是县武装部长dika,土尔扈特部蒙族军人,我开门见山动员他说:咱们要找到成吉思汗走过的那条路,不能让那条路埋在这里!

dika激动了。

他取出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 用一根粗指头指着上面的等高线: “这里,在hara-balaqik-tu,有路。”他说的是蒙语。

***

接连几天我同本地全部老辈蒙古人谈着,唱着,喝着。青河县境的蒙古后裔是乌梁海人,讲一种远不如伊犁的厄鲁特方言那么和谐有致的难懂方言。但我们坚持不用汉语。那时用汉语会出现泄密和玷污的语感。有一个老太婆反复问道:能唱么?能唱阿睦尔撒纳么?真的唱了阿睦尔撒纳也没关系么?

于是,反叛的英雄颂就唱起来了。

阿睦尔撤纳是北京的蒙古史界再三表态与之划清界限的叛乱首领。

正在忙着蒙古史硕士生论文的我,当时听着瘦骨嶙峋的老太婆醉酒高歌,倾诉着对阿睦尔撒纳的崇拜时,浑身每个毛孔都流动着“入伙”的快感。不知为什么快活得鼻子呛酸,觉得自己体内的邪恶在古怪地排泄。而那歌声比内蒙撕扯得更凶急,我心中学来不久的史学诸原则在醺醉中哗哗响着崩垮塌落。听着阿睦尔撒纳的赞歌,手足舞蹈在一伙陌生的乌梁海人中间,有一刹我觉得昏昏然放松了。算了,为什么非要考古寻觅,那条古代通路比起这首叛歌又有多大意义呢?

但是,蒙古人对成吉思汗的感情可不像汉族人对他们领袖那样实用主义。蒙古人对成吉思汗的爱是绝对的。所以,既然我断言这里应该有一条让成吉思汗40匹挽马抱着的宫帐大车(ordo teregen)走过的古路,那么乌梁海部就一定要把它找出来。事情一定要成功;我是否有斗志已经无关紧要。

***

方向是青河县东风公社,中蒙边界。但是没有车。枯坐在招待所里,干等。

我们住一个套间。后来来了一些当今最有权势的财政局或物资局的人,背信弃义的招待所就把他们安排进了我们里间,使我们当夜就变成了他们的值夜护兵。气愤得我每天往他们屋里吐痰,扔脏纸(当然趁他们外出时)。一直到bata来的那个下午才结束儿童抗议战争,继续正业。

bata是博州出身的察哈尔蒙古人,武装部干事,天天盼调到博州温泉县去。他扬言若到了温泉,就是“他妈的一等干事”;若不让他调,他就怠工。bata闯进屋子,吓得我停住了对里屋的骚扰战。他大吼道:出发!有车了!出发!

***

走向大名鼎鼎的东风公社边界,途中依然满目疮痍。走向哈尔嘎特山沟的两岸,处处是一种青红色的灼烫砂块。不见畜群,不知夏营地在哪里。沿途星点不均地看见一些乌孙时代的链式墓,还有一处突厥石人墓——这也暗示着古代蒙古高原与中亚的交流。边境线静悄悄,连风都压低嗓音似吹似听。古怪地突然想到北京的长安大街,若是那条路也变成这般荒凉,该是多有意思呢。

在乱石丛生的山坡上颠簸着,吉普车像坦克在斗勇争狠。石头在枯柴篷篷中倔强地挡着,地势在蛮荒之中升高了。

车猛地刹住了。

bata回头对我说:“喏,就是这儿。”

我揉揉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我在死寂的石头堆里走了几步,疲懒得想躺下睡一会儿。青白的烫人阳光高高充斥,那些石堆上的苔藓都是焦枯的。

我揉着酸痛的眼睛,费劲地踩着怪石走了几步。地势升高,右手出现了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领土。我突然看见了一条痕迹,有一个形状突然出现了:峥嵘的怪石整齐地排成10米宽的一条宽带,朝着哈尔嘎特左手的山顶伸去。青草枯干地刺出石缝,荆棘刺网般缠绕着这条尖石带。路,清清楚楚地静悄悄停在山坡上。

我不能理解。我惊慌地环顾四野,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静得像是一切都被抽空了。没有气流,没有地热,荆棘般的芨芨草像插在石缝里的锈箭。顶着凝住的阳光登高一些,巨石垒筑的大道像一条死去万年的死蛇,白白地反射着一种青绿的白光。我的脑子在一瞬间便计算了、归纳了、整理了、判断了,我在寂静中只用了一瞬就判断完毕。只是我古怪地被施了妖术,我觉得死亡般的荒芜正疾疾地蔓延上我的心,我觉得恐怖的白昼缄默正悄悄地封死着我的喉咙。

“bata, tele jam muna”,我艰难地对那个察哈尔军人说。说出口我就觉得嗓子被重重地堵塞了,心头也猛然沉沉地坠下来。

bata向其他人转译说:是那条路。他还亢奋地补充:是成吉思汗本人的路,已经肯定了!已经决定了!成吉思汗本人的路!嘿,干得好哇兄弟!

独自一条嗓子在空旷里倏然逝去了。

其实我没有多少依据。唯一依据是路宽10余米,以石方垫起了凹陷。在青河迤逦的草原上,这种道路无疑是为了车。而恰巧成吉思汗的宫帐大车又见于史料,所以——我解释着。愈讲朋友们越兴奋,而我自己却愈讲愈茫然。

全部洞悉一切的是阿勒泰。它沉默不给我一言相助。但我知道它支持我的感觉。

是这样。完全是因为感觉,使我嗅到了这条湮灭的英雄路。

哈萨克司机toral把吉普开成了坦克。车在尖牙怪石上蹦着,我们吵嚷着追着,把石头搬着填给车轮。吉普车奇迹般在陡坡上蠕动了,离开荒凉的哈尔嘎特,向对面的夏牧场攀登。

我告诉toral, 从成吉思汗以后,这是第一辆上了这条路的车。大家哄笑着,马上叫他toral汗。

黄昏时分,降到了美丽的夏牧场,地名也是蒙语:

hara-barqiktu, 黑泥巴。肥美的绿草无声地涌着,五畜归牧,毡房上的炊烟浓浓。远方有些骑手的影子在疾忽地闪着,像在捕一匹马子。浴着最后一抹金晖的山坡上,两条狗终于舒服得禁不住伸伸懒腰,然后打着滚滑下坡来。女人们悄然游来游去,孩子们默默地盯着凝视。沉甸甸的蓝黑降下来,溶进苍茫的夕照。一位哈萨克老者恭敬地把手抚住胸,好像朝我们问了好。他背后有一道蓝醉的溪水,静静地碎成斑斓的紫缎色。

同样的宁寂啊,我想。

就这么静静地, 我仿佛眼睁睁看见一切都在沉入暮色。无论是7个世纪以前那壮举般的行军,无论是大名鼎鼎的成吉思汗或阿睦尔撒纳,无论是石砌的草原大道还是几千年星星点点遗下的各式古墓:一切在这片黑泥巴上都黯淡地沉灭了。山影灰了,树林淡了,毡包模糊了,炊烟终于和天地溶成一色,轻轻拥推着这异界般的夏牧场吐出一个久久的喘息。

野望消沉了,堕入仿佛情欲般的夏夜草原的游魂般的呼吸之中。

bata从毡帐里出来,唤我快些进去。哈萨克人迎宾的礼性,还有煮熟的羊肉已经准备就绪了。

***

那条古道应当备忘如下:

经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一座叫做乌兰大坂(ulan daban)的山口,自34号界碑进入阿勒泰。 于克勒干敖包东侧南下,绕边、中、花3个海子;与自35号界碑入境的另一条古路于卡增大坂(kazen daban) 以东汇合。汇合后的大道遇滩消失,遇山修起,陡谷石筑,通向山外的哈尔嘎特大通道。

然后, 再汇合(或并行) 自中蒙国界67号界碑处baka-ebi至盐湖、再至ike-ebi的大道,南下准噶尔将军戈壁,直指木垒或吉木萨尔一线的古路。

《长春真人西游记》载:“二红山当路。又三十里成卤地。前至白骨甸地皆黑石。”问了牧人们,baka和ike(小、大)两座山都是红色。中有dabsu,蒙语盐池。醉酒高歌的老妇人念念不绝地叨叨着乌兰大坂,显然那是自蒙古高原进入中亚的最大咽喉,可惜我不可能越境去查人家的领土。

写上这几行文牍是为了备忘么?也许只有我知道它的“史学”价值。在日本时谈到这次调查,见到过许多羡慕和怂恿的眼光。好像我也曾经打算过再深钻一下,搞一篇海内外扬名的论文。从青河武装部dika部长那儿我已经抄了万分之一图的图号,难道我不曾准备让这条死路在学术上再活跃一番么?

黑泥巴(用蒙语写成“哈拉·巴勒其嘎特”就优雅了)草原皓月当空。脚旁蒙古的山和境内这边的山都苍茫无依。说不清为什么草地漾动般悄悄在动,山影林影都在忍受着高海拔的清冷。我披衣出外,肩肘间涌着清白的雾。心中被冻了一怔,接着就充满了冰冽的凉意。

***

老主人也披衣出来了,我猜他是担心狗会咬我。我在月光下望着他,只觉得他漆黑得像一个阴界的魂。我想问候或搭讪几句,但是我没有几句哈语。我沉默着,他也默默等着我。我想出了一句:

“jakse jaylaw,”好夏牧场;我听见自己的嗓音像一声塑料人的响声。

“jaylaw jakse,”他赞同地答。夏牧场好,接着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陷入了无言。

不,我永远也不会去搞那篇什么论文了。仅仅在这篇散文中留一条线索,让哪位偶然翻翻文学作品的学者去青河考察吧。或者去巴音乌里盖——蒙古人民共和国拥有着那座乌兰大坂的省份去考察吧,他们会发现整整一条成吉思汗的石筑大道。

英雄的时代结束了。

我只独自一人默默悼念英雄。我不干那种事情——当年英雄帐下几十万战士没有一个人屑于于那种事情,

英雄的道路如今荒芜了。无论是在散发着恶臭的蝴蝶迷们的路边小聚落点,还是在满目灼伤铁黑千里的青格勒河,哪怕在忧伤而美丽的黑泥巴草原的夏夜里,如今你不可能仿效,如今你我不到大时代的那些骄子的踪迹了。

老人探询地望着我,欠着身躯。

我抱歉地道着()谢,迈回了毡房木门。

真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重访阿勒泰。我也没有搞那个“科学研究”;因为我一翻开资料就觉得有一种嚼英雄粪便的感觉。我只是永远地怀念着阿勒泰大山,我清晰地看见有一条雄壮的大河般的道路,山间谷底奔腾蜿蜒。没有人知道它,只有我和那些牧人想着它。

19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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