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调试

1、王蒙:调试

王蒙:调试

这对夫妻在积攒了许多年钱以后,买了一台20寸的彩色电视机。

从此,电视机占领了他们家庭的阵地。他们只要一有空闲,就看电视,广告也看,外语学习也看,教围棋也看,会计学授课也看,节目开始前的调试图也看。一面看,一面不住地说:“真好!太好了!我们这些年生活提高太快了!我们的节目太有意思了!又好看又受教育您上哪儿找去?家里有台电视机,不养儿子也行了!电视开辟了家庭生活的新纪元,新时代了!电视已经使我们的生活巨变了!电视已经使咱们国家巨变了!四个现代化咱们实际上已经实现了三个半了!中国的月亮越来越圆了!总之,这台彩色电视机,成了他们家名符其实的小太阳。

大约半年以后,他们开始对节目评头论足起来:“怎么老是这么一套?”“怎么老是广告?”“片头片尾登那么多人名字干什么?”“这个广播员的双眼皮是假的。”“这个广播员的颧骨太高!”“唉哟,都胖成什么样儿了?”“瞧那个假招子劲子,还假装深沉呢。”

“这衣服都是发的吧?”“这相声人家都不笑!”“这妆化得可吓死人了!”“这回倒好了,洋人不接吻了,换成了国粹——讨小老婆,选王妃!”

慢慢地,评论就尖锐了,“纯粹是胡扯!”“玩蛋去吧!”“怎么连中国字都念不准呀?”“越是卖不出去的次品才越做广告呢!”“看这节目这不是白耽误时间吗?”“出洋相就出吧,还装腔做势!”“干点什么不好,在这儿傻看这些狗屁节目!”

“明儿我要再看电视我他妈的……”粗话也上来了。

第二天,吃完晚饭,怎么办?新闻总还是要看的。国家大事,世界大事,人人关心。遇到哪个地方出了车祸,打起仗来,飞机失事,油船漏油,首脑被暗杀,鲸鱼上岸,大象被偷猎……这一对夫妇甚至挺感谢的,感谢人类世界为电视提供了有刺激性的材料,感谢电视节目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也感谢自己,没被鲸鱼吃掉,没被炸死,也没碰上飞机失事。

既然看了新闻,就看看下面是什么吧。起码得看天气预报。开着电视并不防碍人们做别的事。据说比较“潮”的办法是电视打开,声音拧小,想看就看,不想看就视而不见,连脸都不要掉过去的。

但是这对夫妻不能。开着,就得看,打开电视机,不是为了看,难道是为了不看吗?也许看着看着,看出一个好节目来呢?再说潜意识里有一笔经济账,开着,电表就走着字,一个小时一角多钱,开着,就“烧”着机器,而这台机器,花了他们两人的半年多的工资总和。又走电表又开机器,他们不看,那不是造孽吗?那不是超前消费加超级消费吗?那不是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电业局的劳动,发电厂的劳动,电视台技工技师的劳动,广播员主持人演员的劳动包括自己的劳动——自己不劳动哪儿来的这电视机——了吗?

那就关上。关上干什么去?散步?上下班已经走了不少路。看书?累眼累神。听音乐?

看不见画面不生动。去探亲访友?人家也正看电视。关了,至多关半个钟头。又开了,因为关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看电视觉得不满意,不看电视说不定就更不满意。关了又开,开了又关,晚报上说了,这样做最损坏显像管,而且还更费电,比一直“烧”着还费。越想省越费,越想省越费,穷嘛!

那就凑合着看,反正有得看还是好一些。反正懒洋洋地坐在简易沙发上傻看已经成了习惯,越习惯就越不想改变,这样,评论也渐趋平稳,凑合看吧!也还不太惹人烦心!噢噢,反正还看得下去!那个衣服可真不错,你下次要见到这种t恤衫,千万别忘了买一件。这个××过去怎么没见过呀?这个××最近怎么不见了啊!喝,这么大明星也给人家做广告去了!外国片,外国片又有什么了不起?跟咱们的片一样次!

有时候妻说出一些比较奇异的评语,令夫咀嚼不止。看完一本本大电视剧,妻说:

“喝!假得就跟真的一样!”夫为之击节赞赏。不是赞电视剧,是赞妻的评论。什么叫“假得跟真的一样呢?”夫思忖良久想不清楚。他感谢这部电视剧,使妻说出了警句妙语,使他思考开了,要不,他这样笨,早就愧对“思考的一代”的称号了。再一想,思考的一代,这不也“假得跟真的似的”吗?还是看“画面的一代”吧。

这样,从蜜月阶段到危机阶段到和解阶段,正、反、合,黑格尔,否定之否定,他们家的看电视的过程很正常,很可以理解,终于也还是很好。

万恶自“比”始!这句话早晚要上电视台的“名人名言”专栏,如果嫌这一对夫妻不够“名”,就上“广而告之”专栏或者“忍者神龟”动画片节目。

说的是猴年马月鱼日,妻到一个同学家去了趟,一起看了一晚上的电视节日,回到家,妻就不满起来。妻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妻说:“人家那电视才叫电视呢,多清楚,多鲜艳!多细腻,多稳定,多保真,多干净,多柔和,多层次,多丰富!比美琪、大佛、百乐门、真光、蟾宫、银星豪华座、超豪华座的电影全强!”妻说:“跟人家的电视相比,咱们家的电视不叫电视,叫幻灯;不叫幻灯,叫哆嗦重影下雪起雾变色变形气人机!”

夫比较冷静。一般的家庭规律可以表述如下:夫热了妻冷,妻热了夫冷,妻不冷不热了夫半死不活,夫不冷不热了妻要死要活……所以夫妻永难和谐,所以夫妻谁也离不开谁,所以这一家也就保持平衡了。相反,如果家是夫蹿妻跳,夫火冒三丈妻火冒四丈五,夫从而火冒七丈,妻又从而火冒十丈……得,这一家算是砸了!

冷静的夫问道:“他们的电视机什么牌子的?不行咱们再攒点钱买一个,反正又不置房子又不置地。反正……”

激动的妻说:“不是牌子问题,人家说了,是人家调试得好……”

“那你调嘛。”夫说。夫内心里不太相信调试的威力,半年或是一年前,他也不是没调过。不但调过,而且购置制作了好几套“天线系统”,室内半角,室内圆环,用可口可乐易拉罐做的土造室外天线以及用外汇券买的进口鱼骨,夫说:“你调吧。”还有一句潜台词:

“我才不信你就有那么大的本事呢!”因为素来,电视机都是由夫调的,妻不插手,这样,夫就多了心,批评电视机就是不点名地批夫,表扬人家的电视机就是表扬人夫。“哼,”夫的鼻子里开始冒气,“我不行你来。”

他开始微微冷笑。

于是妻开始了调试。先试四套天线,可悲之处在于哪个也不比哪个好多少,圆环不如羊角,易拉罐不如圆环,鱼骨不如易拉罐,那么干脆恢复羊角吗,羊角这回又不如鱼骨了!不如鱼骨也铁了心用羊角了,拉长缩短,左转右转,越动就越糟,费了老半天劲,好容易才大体恢复原状,能恢复原状就不错了。

“好了没有?”妻问。

“没有。”夫答。

“好了没有?”妻又问。

“没有。”夫答。

“好了没有?”妻又问,语调急切了。

“看不出来。”夫冷冷地答。

妻满头大汗,对夫不再指望也不再信任。自己拉开距离,自我审视,满意地说:“好多了!”潜台词是:“我调的比你强多了。”

夫无言。

妻问道:“你凭良心说,是不是好多了。”

夫又一次面临抉择:凭礼貌、凭善意、凭友谊、凭爱情、凭义务、凭使命、凭修养、凭最起码的文明、凭维护家庭和睦的愿望,他完全可以说:“就是,好多了!”

但就是不能凭良心。凭良心,他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如果不是更坏的话。

他为什么看不出好在哪里来呢?为什么妻硬是觉得好多了,而他不论怎么眨眼也看不出一个好来呢?他为什么要和妻做对?他故意捣乱?他和妻犯倔他不爱妻了?感情危机?他有了外遇?他是一个不忠实的丈夫?他想休妻另娶,他是新一代陈士美?他心情不好?他心理不平衡?他在单位里受了气?他眼睛有了病?他刚愎?他不合作?他是杠头?他吃了不该吃的药?他青春期?更年期?弗洛伊德,他应该去安定医院一游?

何必呢?他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病态。退一步海阔天空。聪明难,胡涂难,由聪明转入胡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鸡毛蒜皮乱哄哄,争来争去一场空……服了还不行吗?这确实是真功夫。

“好了。”他说。不勉强。

“真好了?”过了一会儿,妻也谦虚了,便诚恳地征求意见。

“真好了!”他无所谓地说。

“你说的是真话吗?”妻狐疑地问。

“我……”夫为之语塞。不说好不行,说好也不行。我怎么办呢?他在心里,与自己较上劲了。

“你不要对付我!我调了半天,到底调好了没有,你总应该说句心里的话,我调为了谁?我从来不看球赛……”

“球赛已经看不成了。”夫悲凉地说。画面上的阿根廷裁判正在吹哨,ac米兰对比利时,0比0。

“你到底说句明白话!调好了没有?调不好我好再调。就算今天影响你看一场球赛,我们为了一劳永逸,我们少看一场球赛也是值得的。你都不知道,电视机调好了会有多么好,完美的画面会有多么好……”

“我说了好多次了,好,好,好!我百分之百地说真话,一句假话不说,你调的好!”

夫本来想说“不好”,“不”字的辅音b已经做好爆破发出的唇形准备,忽然听说“调不好还要再调”,便决心承认是调好了,绝不翻供,决不改口了。“嗯,”妻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你看,多好!你看了一年电视了,从来没这么清楚过,就是好么。就是好,好!!”

夫欲哭无泪,球赛结束了,屏幕上出现的是化妆品的广告。广告片拍出来的效果就跟傻瓜机照出来的像片一样标准,当然比户外自然光下的球赛的实况转播效果好多了。这怎么能算是调天线的功劳呢?但他怎么办?去辩论?与谁辩论?与妻辩论,与亲爱的妻辩论?为什么辩论?为否定妻调天线的成绩而辩论?否定了妻的成绩对谁有利?肯定了妻的成绩又是对准有利?否定了妻的成绩你怎么办?再换一副天线?再换一个电视机还是再换一个妻?他配吗?

可能吗?钱和精力,够用吗?何去何从,还犹豫些什么呢?

于是夫的表情从无奈的苦笑变成了由衷的甜笑,他甚至去抚摸了一下妻的头发。

“嗯?怎么又坏了?”妻去解了个溲,回来发现画面不好了。夫也发现画面不清晰了。

“可能是播放的问题,”夫说,看看妻阴沉的脸色,他又补充说:“也可能是电压的问题,”再看脸色仍然阴沉,便又补充说:“可能是有什么故障……”“可能是气候的关系……”

“不可能,”妻说,“别唬我了。当我不知道呢,咱们这个机子有稳压装置,能自动增减电压……”妻走出门看了看,“再说,现在天上连一片云彩都没有。至于机件,是进口的,质量没问题,没有故障。”妻进行了一一的想当然的批驳,批驳了夫的一条又一条的想当然的解释。最后妻指着夫的鼻子说:“我知道,你动了天线了。”

“我没动。”

“你动了。”

“我没动。”

“你动了。”

“我没动。”

“你动了!你就是动了!”妻大喝一声。

“我……也可能……动了。”夫又复习了一遍郑板桥等先哲的名人名言与广而告之,觉得自己有了新的体会。

妻哼一声,慢慢消了一点气,夫已经承认了嘛。哪怕是敲碎了一个显像管,承认了就好说。于是妻又重新开始了调整天线长短方向角度的试验。重又开始了各项问答,妻一直觉得不满意。忽然又悟道:“要不换室外天线?”

妻不辞辛苦爬上梯子,爬上房顶去动室外天线再爬下来,两套室外天线——外汇买的与自己动手土造的试了不知多少回,夫受了感动,也爬了好几次房顶,直到各频道节目陆续放出了“谢谢”、“再见”为止。

第二天继续调,调完天线再调微调。想调得更好一些,难上加难。一碰就坏了,彩色也没了,画面全黑了或者全白了,屏幕上出现了各种奇怪的星星点点条条道道,声音嘶哑了变质了消失了,出现这样的情况真是容易方便,调成这样真是易如反掌,无师自通。但这还不是最可恶的。如果出现了这种有些可恶的情况,只消逆方向再调整亦即恢复原状就是了,最可恶的一点是你费了九虎二牛之力,你向左转了15°又向右转了25°又向左转了10°又向右转了8°,又拉长了3厘米又缩短了2厘米……你一次又一次地认为调好了,过了一会儿,你又失去了信心,你发现你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变好一些了还是变坏一些了。如果你发现不了哪怕是些微的变好,如果你同时又无法证明些微的变坏,那么按照逻辑学理论上你应该确认事情并无变化……偏偏你又觉得似乎变了,就是说,你不但无力分辨好、坏,也无法分辨变了还是没变。

这样妻就不断地征求夫的意见,她极其需要夫的反映作为重要的几乎是唯一的参照系。

夫便不断地反映“好、好、好”,天线拉长了,说好,缩短了,又说好。“到底长了好,还是短了好?”妻急了。“两样都好,”夫说。“怎么可能两样都好?”妻火了。“那就两样都不好!”夫也火了。当夫反映不佳时她感到愤怒。当夫反映良好时她感到可疑。夫的反映只能使她更加迷惑。

这样的调整不仅妨碍了看电视,而且使夫与妻之间产生了隔膜。真诚只能引起冲突,虚与委蛇只能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他们陷入了怪圈,躺在了低谷。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你为什么老是闪烁其词,应付我?你究竟对我是什么想法?

我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热烈的真诚的忘我的沉醉的最最美丽的爱?”终于,妻流着泪提出了这个严重的问题。而且追问,“你究竟爱上了谁?”

“这个……这个……”丈夫觉得凄然,歉然,似乎相当无聊。这是可怕的。据说夫与妻之间可以互相拥抱也可以互相撕打;可以互唱情歌也可以互相责备,可以发疯发怒发痴发怔……总之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无聊。

于是夫勇敢地叙述了自己的见解。他说电视机接收图像的质量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放送质量与接收质量密不可分。放送质量既有技术问题软件问题也有材料问题机器问题硬件问题。接收质量既有使用问题调整问题也有元件问题组装问题以及环境问题。再说,对不同的图像的质量要求不能一样。比如表现黑夜中一个坏人在撬保险柜,怎么能和晴朗夏日海滨浴场许多外国女郎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图景相比较呢?能同样清晰吗?能同样艳丽吗?能同样完美吗?能有同样魅力吗?把你活活调死你也做不到把两者都拉平啊!

夫说:“不要太挑剔,不要求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图像无完美,图像至清则看不成。最佳状态不是固定的,气象因素,外界干扰,能源状况……一切都需要调整,要最佳就得不断地调,不断地调您就甭看了。”

妻无话可说。妻最痛恨的就是夫的一套一套逻辑,比如说妻要吃拌豆腐夫要吃炒豆腐,他能讲出一套一套,反过来她要吃炒豆腐他要吃拌豆腐,还是逻辑,逻辑,逻辑。压死人的逻辑,气死人的逻辑!你说你想吃炒(或拌)豆腐(或别的)不就完了吗?偏要逻辑。逻辑和夫妇、君权、神权一样,和节烈观念一样,是妨碍妇女解放的桎梏,是大男子主义的最恶劣的表现,是捆绑女人的绳索。男人的逻辑这个大胖子,已经把爱情这个瘦小枯干的偶像挤出每一间房子去了。

妻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掉泪。看电视的时候,不管图像的质量多么糟,她绝对一动也不动。她能做的、想做的只有时不时地落下一滴泪水而已。最后终于泪也不落了。

夫却从此心潮难平不能自已,心痒手痒不能自已。是妻把接收效果调坏了的想法像魔鬼一样地跟随着他。我可以调得更好的想法像美女蛇一样地诱惑着他。他开始去调天线、调微调、调各个旋纽去了。先是稍动一两下。然后中动。然后大动长动来回动反复动想动不动不想动乱动调试不已。妻越是在场,他就越是要调。

“好了么?”夫问。

“没有。”妻回答。

“好了么?”夫又问。

“没有。”妻答。

“好了没有?”夫又问,语调急切。

“看不出来。”妻冷冷地答。

夫满头大汗,对妻不再指望也不再信任。自己拉开距离,审视……妻莞尔一笑,立场不一样了嘛,反正谁动手谁着急,谁旁观谁当裁判,真有意思。

他俩几乎为调电视离了婚。他俩为调电视更加谁也离不开谁。调电视的过程中暴露了他们各自的愚昧、偏执、自以为是、不切实际。调电视的过程又是他们互相迁就互相体贴互相支持的过程。尤其是,调电视比看电视更有趣,他们对哪怕是最拙劣的电视节目,也不再感到愤怒了。

夫狠狠调了一次以后,用电铬铁把电视机的一切旋纽都焊死了。终于把这台电视机断送了。

偏偏这个时候妻购()买社会福利券中了彩,妻拿钱买来一台一切由电脑自动调控,人除了选择频道以外,基本上不需动手的高档电视机。

“这不成了傻瓜机了么?”夫不服地说。“原来如今不但有了傻瓜照相机还有了傻瓜电视机了。以后肯定还有傻瓜做饭机,傻瓜酿酒机,傻瓜绘画机——一切都是自动调试到同一标准的最佳位置。”夫讽刺说。

妻不理。妻看着傻瓜机的由电脑自动调出的可能的最佳画面,非常满意。如果有个傻瓜丈夫,那才更好呢,她心里说,傻瓜最好。

“我们毕竟还是幸福的。”夫说,他吻了一下妻的肩膀,他感受到了幸福的真谛。

2、王蒙:我又梦见了你

王蒙:我又梦见了你

从哪里来的?我从哪里发现了你?那个秋天的钢管乐怎么会那样钻心?铜号的光洁闪耀着凋落了树叶的杨树林上方的夕阳,夕阳在颤动,树林在呜咽,声音在铜壁上滑来滑去,如同折射出七彩光色的露珠。天打开了自己的窗子,地打开了自己的门户,小精灵像一枚射上射下、射正射偏的子弹,一颗小小的子弹占据了全部秋天,画出了细密的折线,从蝉翼的热狂到白菜绿叶上的冰霜。而你就从那晃眼的铜壁上溜下来了,那时硝烟还没有散尽,戴着钢盔的战士蹲在地上,用双手掬起车辙里的积水。你轻轻巧巧,从从容容,深默得像一个天使的影子,朴素得像一件草绿色的书包,你握了我的手,微笑了,飘走了,像一个汽球一样地被风吹去了。夕阳染红了树林。树叶飘飘落落。

你有两条小小的辫子。这使我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男子不能留辫子呢?

后来我们在摆荡着的秋千上会面,那秋千架竖立在一个贸易集市上,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茴香气味。我们的身下是骡马的交易与羽行的洗染,插着羽毛的帽子像海浪一样地涌动。秋千跟随着笑语和喘气声摆来摆去,越摆越快,越摆越高,集市和集市旁流淌着混水的大渠都被卷过来卷过去,卷成了一块大蛋糕。蛋糕上铺满了核桃仁和葡萄干。秋千上上来的人愈来愈多。我说上来的人太多了,我怕秋千支持不住,你什么也没说。我说我害怕我们的秋千碰上飞翔的鸽子,我说完了遍天果然出现了红嘴巴鸽子,鸽哨响作一片,你什么也没说。我说我不喜欢有这么多人看着我们,我们已经不是孩子,我们已经超过了荡秋千的年龄;你什么也没说。我说无论如何要让秋千停一停,我要下来,要下地,我感到了太长的晕眩,我想下地喝一杯酸酸的红果汁,你什么也没说。秋千不但摆荡,而且剧烈地旋转,四面都是太阳。

然后你嫣然一笑,所有的鱼都从太液池底跳了出来。怎么又是夏天了呢,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莲花!你的笑是无声的,是融化的。在你的笑声中,鸽子散去了,众星散去了,宇宙变得无比纯净,然后没有秋千,没有人群,没有水渠和牛马了。没有你和你的笑和你的飞扬的辫子,我不是成为多余的了吗?

甚至于在睁开眼睛直到黎明以后,连晕眩也不知去向。

然后我急急忙忙地给你打电话。我急急忙忙地坐了火车又坐了汽车,我下了火车又下了汽车,我跑,我摔倒了又爬起来。我跑过炸山的碎石,跑过临时工棚、钢钎和雷管,跑过疾下的涧流,跑过坚硬的石山。没有到这样的山里来过的人可真白活一世。在一家香烟店里我找到了电话。电话是老式的,受话器和号盘固定在墙壁上,听筒可以取下,我可以拿着听筒走开,只要我长出长长的嘴,例如像一只白鹤。我知道你的好几个电话号,我知道你并不是固定呆在某一处的。“53427”打通了,说是你不在那里,你一个小时以前刚刚离去。

这样说你不在,而那声音又像是你自己的,电话里响着那永远的温柔的大管的乐声,只是声音分外低沉。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你不在那里,匆匆地我根本不在乎这里面有没有分析。我赶紧又拨另一个电话,不再是东城的电话了,现在是西城的,“43845”,我真喜欢这五个数字,这几个数字好像出自李白的诗。西城的电话告诉你不在西城。许许多多的电话我不停地打着、拨着、听着、叫着,电话变得这样沉重,号盘好像焊死在话机上了。所有的电话都告诉我找不到你。当我拨通东城的电话的时候你到西城去了。当我拨通“4”局的电话的时候,你到“3”局去了。当我拨通南城的时候你在北城。当我叫通市中心的时候你在市郊。我看见你奔忙在市郊的麦地里,再一定睛,你不见了,我仍然没有与你接通电话。无论如何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已经不梳小辫子,墙上的电话变成了一只猫,猫发出凄婉的喵呜声。电话线变成了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爬着毛毛虫。货架上摆着的香烟都冒起了蓝色的烟雾,每包香烟里都响着一座小钟,钟声咚咚当当,钟声为我们不能通话而苦恼地报警。队伍缓缓地行进。猫说:“她也正在给你打电话呢。”这时,星星在满天飞舞,却一个也抓不着。然后天亮了,我急匆匆地跑回汽车和火车,跑回我的铿锵作响的工地。我们在修公路。

后来我们在一起点燃炉灶,我砌的炉灶歪歪扭扭,这使我怪不好意思。人家往火里添煤,我们往里面填充石头,这怎么行!然而石头也能燃烧,发出蓝色的迷人的光焰。火很美,很温暖但又不烫手,我们可以把两双手放在蓝火里烧,我们可以在火里互相握手,只觉得手柔软得快要融化。你的手指上有一个小疤。我惊呼你受伤了,你说受伤的不是你,而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火变成了温暖的水流,这水流变成了大洪水。洪水从天上流来,从房檐上冲下,从山谷流来,从地底涌出汩汩地响。人群纷纷躲避,我不想躲避。

洪水流来了,却没有冲走我,或者已经冲走了却和没有冲走一样,就像坐在火车上一动也不动,火车却正在飞驰一样。

我好像停止了呼吸,在水里人是可以不呼吸的。是不是我长出了鳃?我的周围是漂浮着的房顶、木材、锅和许许多多的月亮。青蛙成队游过,我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只青蛙,而你穿着白纱做的衣服,显示出你的非人间的笑容,只有我知道你笑容的芳香,只有我知道你笑容里的悲苦。你坐在水面上,问我吃不吃饺子,你把饺子一个又一个地扔到水里,水里游动着一条又一条白鱼。有一条水蛇在泡沫中灵活地游动,它领着我在水底打了一个电话:

喂,喂,喂……

是我。

你说,是我,我感动得在水里转起圈来,像一朵旋涡,从旋涡中生出一朵野花,脖子上套着花环的小鹿在山坡上奔跑,松涛如海。

你生气了,你不再说话。“是你吗”,我问的时候你不再说“是我”。我拉开了抽屉,抽屉里有许多纸许多书信还有许多钱,包括纸币和硬币。我拉开抽屉后它们通通飞了出来,像一群蝴蝶,我没有找到你。我也没有在乎它们这些蝴蝶,我深知凡是离去的便不会再返回,我不再徒劳地盼望和寻觅。我打开房门,房门外是一团团烟雾,好像舞台上施放干冰造成的效果,烟雾中出现了一个个长袖的舞者,她们都梳着辫子,都陌生而冷淡地笑着,没有你。我想,她们的辫子已经落伍了,现在辫子应该梳在胳肢窝里。果然,她们的腋下甩出了发辫,我吓得叫不出声来,我成了哑巴。我找了墙角的柳条包,那里有许多铜碗铜碟铜筷铜勺铜锤,在我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跳跃起来,飞舞起来,碰撞起来,叮叮咚咚哒哒,一片混战。我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争吵。我们为什么争吵?这真使我喘不过气,而且疲劳。我们的争吵使我们筋疲力尽,我知道我的食道上已经长出了恶性肿瘤,肿瘤像一个石榴,红白相间的果皮,许许多多籽粒,流着血。

多么冷的风啊!我知道了,我奔跑如飞,我打开了电冰箱的门,冰箱内亮得耀眼,空空如也。难道不是?

啊!这种可能性使我战栗。我打开了速冻箱的小门,果然,你蜷曲在那里,坚硬得像石头,而你仍然是微笑的。你怎么会寻这样的短见!我的眼泪落在你的脸上,你的脸在触到泪滴时冒着热气……

多么宽阔的花的原野!一匹黄马在草原上奔驰。当它停下来扬一扬头的时候,我才看见它长着一副教授的受尽尊敬的面孔,他一定会讲几种外语。我的面前是一台白色电话机。也许这只是一只白色的羊羔吧,柔软的羊毛下面埋藏着一台电话。然而,我已经忘记了你的电话号,我甚至于忘记了你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就叫???吗?恨死我了,我知道你正在等着我的电话,至少等了三十年。

我拿起了电话,我茫然地拨动着号盘,电话通了,这是什么?呼啸的风,尖利的哨音,叽叽喳喳的鸟,铜管乐队又奏响了,只是旋律不可捉摸,好像音乐在隐藏着自己。是你!

是你的温柔娴()静的声音。我又拨一个奇怪的号码,“0123456789”,仍然是你,仍然是你的从容的倾诉。又拨一个,又拨一个98765……拨到天上,地上,海里,山里,飞机上,小岛上,舰艇上,大沙漠的古城堡里,哪里都是你,哪里都是你,哪条电话线都通向你,哪里传出的都是你的声音,虽然有的嘶哑,有的圆润,有的悲哀,有的欢喜。

你说:“是我!”像是合唱。

我不敢相信,这幸福这可靠的凭依,我一次又一次地相问:是你吗?你是谁?是你吗?

你说是我。你说是我。你说是我。铜管乐演奏起来,我演奏起来了,嘹亮的号声吹走了忧愁,也吹走了暗中的叽叽喳喳。地上全是水洼,亮晶晶映着正在散去的阴云。好像刚刚下过雨。你缓缓地说:

“是我。”白鸽成群飞起。楼房成群起飞。我们紧紧地拥抱着,然后再见。然后我们成为矗立街头迎风受雨的一动不动的石头雕像。几个孩子走过来,在雕像上抹净他们的脏手。

1979年90年2月

3、王蒙:灰鸽

王蒙:灰鸽

一百块洋灰砖上,闪耀着一百个白热的太阳。楼房挡住了仅有的一点风,但风也是热的。槐树上的蝉在热风中声嘶力竭地叫喊。轰隆隆,各种各样的大小车辆,在楼前的柏油路上驶来驶去,一次又一次地轧过了他的神经和躯干。

强发在这没遮拦的一片白光中生活,赤着黝黑的脊背,穿着一条原本是白的,如今已经变成了灰黄色的浸透了汗水的裤衩,脚上是一双四分五裂了的塑料凉鞋。

炎热使他昏涨,炎热使他麻木,炎热使他悲愤痛苦。从大城市的金山银海里挣上一点点,怎么就这么难?他背井离乡,他露宿街头,他每天干活十五六个小时,他每天只吃二斤大饼、五分钱咸菜,就着不要钱的凉水。

“钱——”蝉在阳光里一面燃烧着一面诱惑地叫着。

他是个年轻的木匠,从山那边樱桃谷来。樱桃谷有山、有树,有小小的水库和涓涓的山涧,有荫凉,有永远轻松的风。

但是这里有钱。为了赚钱,二十二岁的强发第二次到大城市来,给搬进了新楼的城市居民打家具。当他推刨子的时候,那钢刃铲削木头的声音是“一——毛、一——毛……”当他拉锯的时候,那钢牙咬啮木头的声音是“现——钱、现——饯……”当他清扫被太阳晒得冒了烟的白花花的刨花和锯末的时候,他恨得牙疼——为什么这不是一堆白花花的钱?

他去年第一次进城,带了一千块回樱桃谷。他挣了一千五,吃了五百。他吃过富强粉饺子,木犀肉与米饭,还喝过被家乡的老人称作“马尿”的啤酒。今年,他要带回去两千,他已经向他追求的姑娘彩云许下诺言、夸下海口。钱这个玩艺挣起来是有瘾的,愈多愈不嫌多,愈赚愈想赚!

今年木器贵了,工钱高了,他又勒紧裤带。已经两个月了,他没吃过一次炒菜,更不要说是肉。有时候他嫌买饼耽误时间,便一次多买一点。天热,等到吃第二顿的时候,饼已经变馊,他便馊着吃下去。“又省下一块五。”他鼓舞自己,离两千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一——毛,一——毛,现——钱、现——钱……这两千块钱他是为了彩云挣的。他爱恋着那长着娇嫩的小嘟噜嘴的彩云。去年,他已经托人去说了一回媒。今年春天,他自己又追上正在挑水的彩云,心狂跳着,亲口对彩云说:“我在银行里有一千,今年还要挣两千,秋上咱们办了吧,我有手艺,累死累活也要让你享一辈子福!”他把心都掏出来了,但彩云没有答言。

难道还嫌我钱少么?是的,柿子坡村有一个能人,倒腾粮票,赚的钱数不清,十块一张的票子论斤约,一斤票子是七千块。

倒腾粮票?他不会,也不敢。他只会卖力气,卖手艺,延长干活时间和苦自己,老不吃肉,嘴是苦的。大街上饭馆里传出来的炒菜香味,还有住在楼里的各家炖肉、煎鱼的香味使他流口水,使他发晕。

樱桃谷的樱桃也不多了,栽樱桃不进钱,还不如大蒜。强发给彩云爹建过议,砍掉樱桃,栽蒜。彩云家有个年代久远的樱桃园,春天樱桃树开满了银色的花,可惜,白花花的,却不是钱。

绕过彩云家的樱桃园,是一座破败了的天主教堂,村里没有人信教了,大队在那里设立了兽医站和外贸收购点。教堂门口张贴着收购马鬃马尾的宣传画。教堂里有许多野鸽子,到处都是鸽子窝。夏日黄昏,教堂尖顶的歪斜了的十字架上,常常落满了灰色的野鸽。

强发掏过鸽子窝,捡过鸽子蛋,烤过鸽子肉。听人说,鸽子肉是世上最香的肉,在城里吃一只鸽子要花好几块钱,或许花好几块钱还吃不着。有一次他捉鸽子,被彩云看见了,彩云是那样紧锁眉头、满脸愁云,使他不自在了好半天。

唉,小女子。勾人魂魄。

一——毛,现——钱……现在这里,没有樱桃树,没有山涧,没有彩云,没有教堂,也没有野鸽子,连麻雀都不见。

现在只有满天满地的太阳,他到天黑要把一个写字台做出来。他甘愿蓬首垢面、汗臭熏天、省吃俭用地干。只要彩云知道他的心,知道他愿意为了她受累受苦。等彩云答应了,秋天办喜事的时候,他要宰五口猪!

他要樱桃谷的彩云,想起彩云他就想哭一场。他一定要得到彩云。如果三千块不行,他就挣五千。五千不行七千,八千,一万。彩云,我给你挣一万!你还会那样一脸愁容地看着我吗?

他有点心慌。他的手一抖,刨子在手里跳了一下。

这就会出现一个坎儿。怎么补救呢?手艺不能含糊。

一个东西白花花地一闪。没等他转过向来,这个东西已经落在他狗眼前,落在他刨得不太平滑的一块木板的另一端。

肉!

长而肥的脖子,颈上长着一圈褐黑色的毛,肚皮是那样柔软肥嫩,长满羽毛的大腿是那样丰厚结实,连翅膀也是饱满多肉的。它歪着小小的头,毫无警戒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灰鸽子?哪儿来的?樱桃谷飞来的?

肉!香啧啧的肉!

他仿佛正在扒掉裹在鸽子毛外的黄泥,他仿佛正在把外焦里嫩的鸽子肉放到口里,他仿佛听到了鸽子的热油烫得口水吱吱响。

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鸽子头部的柔软的茸毛,他只要一用劲就能把鸽子的脖颈扭断,他渴望鸽子的血滴到自己的虎口上——让它成为真正的肉!

但是鸽子不慌不忙地飞走了。

鸽子飞得不高,也不快,好像在贪恋着什么。

强发眼睛红了,非吃你娘的不花钱的肉不可!

只扬了几下翅膀,鸽子落到楼前马路正中。

嘎地一声,一辆上海牌小轿车刹了急闸。又咯地一声,一辆连挂式大型公共汽车紧急刹车。强发向鸽子冲去,被车流挡住了。

又一辆无轨电车停下了,许多自行车停下了。人们惊讶地看着大模大样地妨碍着交通的灰鸽。它站在公共汽车的水箱前,昂着头,歪着脖。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轰鸽子,它不但没有听从劝告离去,反而变本加厉,钻到公共汽车底盘下面去了。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公共汽车司机打手势:不要开车!不要轧着鸽子!

小汽车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干部和一个白发老者走了出来,他们走近公共汽车,俯身寻找车下的淘气的灰鸽,并且急急地说着什么。

公共汽车司机一跃而下,气急败坏地骂着灰鸽,像骂一个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

交通民警皱着眉大步走来,当弄清情况以后,这位在大街上有着无上威严和魄力的指挥官却不知道该怎样指挥了。他急出了一头汗。

好多人围观。咕咕咕、嘘嘘嘘、哧哧哧、嗵嗵嗵,人们发种响声,吹口哨,跺脚,扔石子和土块……

灰鸽硬是不肯出来。

强发拨拉开两边的人和自行车。当他看准鸽子的位置以后,略一犹疑,便趴下,向车底爬去。

他听到一阵惊呼,一阵赞叹。“危险!”是司机与交通民警同声呐喊。

他的手又一次触到了鸽子的羽毛,他似乎已经攥到了鸽子的一只脚,忽然,他想起了有那么多车停在这里,那么多人围在这里,看着他,他的手软了。鸽子从车底盘下逃了出去,飞起来了。

灰鸽在街道和新楼上空盘旋,渐渐升高。

强发从车底盘下倒退出来,站起的时候,听到的是一片欢呼和鼓掌。他懊丧地睁开被灼热的瓦斯熏得闭起了的眼,在白花花的天空上,隐约有一个灰点子。

有人拍打他的肩膀,有人向他打听为了什么和怎么回事。好像还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说:“您真好!”

我——真好?我是——您?

那女孩子的声音使他想起了彩云。他想起了家乡的野鸽子在山涧和教堂尖顶上成群盘旋,每只鸽子的尾巴张开以后就像张开的折扇一样地浑圆。他想起队里集合上工和召集开会时敲响的钟声。他想起那片他建议砍去的樱桃园地面上的野薄荷的清香。他想起今年春天,在满园都是白花花的樱桃花的时候,他看见彩云挑水,她一边走着一边轻巧地换肩,头发一甩一甩,连眉毛的扬动也叫他心疼得要命……“您真好!”彩云是不会这样说他的,即使强发献给她一万块钱。

但那不是“真”的。他勇敢地()钻到车底下并不是为了解救那只鸽子。他不真好。

当鸽子已经平安,围观的人群走散,各种车辆恢复了正常的流转以后,他流下了混浊的泪水。为了他确信是从樱桃谷飞来的灰鸽,为了彩云的满面愁容,为了他从来都不了解的比三千块更好的“真好”……他哭了。

楼上阳台出现了一个少女,身穿白底v字形大蓝条纹无袖连衣裙,口衔着蜡管,正在喝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樱桃汽水。她看了看木匠,又看了看大街。

“怎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没事,爷爷,没事。”少女悠扬而又轻柔的回答,活像天使。她微笑着吸吮了一下,一股清爽甜香的淡红色的汽水,顺着蜡管进入了她的口腔,流到了胃里。

1983年

4、调试心态,找对方向,成功就业

调试心态,找对方向,成功就业

 

    大学生就业难有诸多的因素。政策、企业、社会、学校等诸多方面的不良因素的确需要改变,但这并不是大学生所能改变的,大学生只能通过改变自己来适应大环境,才能打赢迈入职场的第一仗,并在以后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大学生就业又将进入一个高潮,充满着朝气的学子们,带着自己多年的学习成果,踏上求职之路。和去年求职市场的寒风萧瑟相比,今年的求职情况虽然回暖了许多,却依然严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学生有着怎样的求职思维和心态来面对这人生的重大抉择呢?我将一些即将毕业或已经毕业的大学生咨询的案例做了些整理,从中选取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例子,通过分析给给大学生们就业思维和心态一些参考。

案例一:男,05级本科生,会计学专业

    回顾去年求职的历程,我的心态还是比较稳健的。因为准备得比较早,在大三的时候就准备求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了。大三寒假参加了***公司的实习笔试,虽然最终没有进入实习,但是这次经历让我在一年之后得到了这家公司到校园招聘免笔试的优惠条件,并且最终收到了它的offer。大三暑假通过内部推荐我有幸到***公司进行实习,真正接触到了另一家更大的平台公司,感受了在其中工作的辛苦和喜悦,并且进一步坚定了我在这个大公司工作的勇气和决心。我相信我在这家公司一定可以有所收获的。也许正因为有着实习的经验和这份决心吧,大四我收到了我参与实习和工作的几家公司的offer。最终我选择了其中之一最适合自己的,因为它务实的态度以及是合伙人寄来的offer(一般都是hr寄),让我小小感动了一下。

    总结整个过程的成功点,我想大概是由于我准备得比较早比较充分,信心比较足吧。作为一个会计学毕业的学生,本科毕业能进***知名公司,应该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起步了。我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学生,所以笨鸟先飞了。一步步走得都很踏实,所以不急不躁,坚信胜利会属于我。这两年就业环境是不大好,但归根结底要靠自己。明确了目标,做好了准备,挺起胸膛,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案例分析:

    有明确目标,有进入社会的勇气和激情,有具体的可实施计划;有了计划,才会更好的进行战略战术的准备;有了充分的准备,才会增强更大的信心和能量。求职路上的每个步骤都是环环相扣的,要想最终达到胜利的目的,每一步都需要用心认真的经营。做好充分的求职资料准备和心理准备,并付诸行动。让自己成为主动的一方,方能驰骋职场。

案例二:男,05级本科生,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

    虽然大学前三年都过得浑浑噩噩,但可能是由 于老师、家长和媒体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金融危机”,我如坐针毡,大三就决定了不考研找工作的道路,大三暑假开始了找工作的准备。在网上看了不少东西,咨询了老师、学长、同学等;简历很早做出来,一次次修改,学习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同学的简历,然后根据各个公司的职位修改简历;寻找各种各样的实习机会,丰富自己的履历表——期待能够尽早找到份满意的工作。

    但过程仍然是艰辛的。虽然我确定了求职方向,但大学毕业生人才济济,我那寒酸的简历有时真拿不出手。有段时间我真的很绝望,偌大的国家,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责备学校,责备社会,责备公司,可要责备的关键还是我自己呀!只能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状态。整个求职过程持续了大半年,辛酸和泪水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但是我坚持下来了,并且谋求到了一份职业,虽然并不是最理想的。我打算在这个岗位上先干上一两年,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再谋求更好的发展。

案例分析:

    坚持就是胜利!找工作的目标较明确。于准备简历充分,时间也较早,在过程之中有过迷惘和彷徨,但及时调整好了心态,所以能够谋求到一份工作。( https://)学校、社会等客观因素在短时内是不会因个人而改变的,只有改变自己去适应求职的环境,才能在职场中谋求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另外,如果能在意识到要走入社会时,尽力多去寻求适当自己兴趣或者能力的实习机会或者勤工俭学等社会体验,将是更好的就业开端。

案例三:女,06级本科生,电气工程及自动化专业

    我不是很清楚自己今后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喜欢现在的这个专业。听说这个专业的女生很难就业,所以我打算跨专业考研,应用心理学方向,因为我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的,而且本科学校的这个专业挺强的,我想留在这里。

    如果没考上研,我有可能工作有可能再考一年,我还没想好。考上了的话……我也不清楚以后要干些什么。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文字方面的工作。或者早点嫁人当个家庭主妇吧。

案例分析:

    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没有重心,没有对自我的合理判断,没有挖掘自身的兴趣,将会导致求职和未来生活的无方向。

    考研或是求职,都是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进行的。需要早点决定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不能摇摆不定,妄想脚踏两只船而使得自己不能重点突破。该女生需要对自己做个职业规划,发现自己的兴趣点、能力优势、求职动向。做个贤妻良母也是生涯规划的一部分,但绝不应该是下下策的无奈抉择。

    当前,激烈的就业竞争环境使就业问题给大学生带来了较大的心理压力,就业时的急躁心理相反的是一些大学生在就业问题上表现得非常消极,不敢于面对社会、面对职场、面对生活,采取的是逃避的心态。最后,给出如下需要注意的几个方面建议:

    第一,保持良好的求职心态。遇到挫折时不怨天尤人,也不灰心丧气,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努力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脱去“学生气”,更加“ 职业化”。

    第二,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大学四年学习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更是一种学习方法和能力的培养。知识多并不会成为负担。学习不仅是为了学分和毕业,更是为了以后自己更好的发展。

    第三,尽早明确自己的发展方向,制定自己的职业规划。依据自身兴趣、能力大小、专业背景和市场环境来做出决定。从大一开始就开始为今后的发展做准备。

    第四,积累更多的实战经验。实习经历可以为你的简历添彩许多,用人单位更喜欢有工作经验的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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