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姜夔:淡黄柳
《淡黄柳》
姜夔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
巷陌凄凉,与江左异;
惟柳色夹道,依依可怜。
因度此曲,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
马上单衣寒恻恻。
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
强携酒小桥宅,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燕燕飞来,问春何在?
惟有池塘自碧。
赏析:
本词是作者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时所作,是一篇即景遣怀之作。上片写词人骑马所见。拂晓的号角在空城里响起,随风吹入垂柳依依的街巷。骑在马上穿着单衣,感觉有些寒冷。早春的柳色,满眼是鹅黄、嫩绿,全是江南的旧日相识。下片由景色引发出对春的爱怜。词人勉强携带了酒,到小桥旁的宅院与情人相聚,只担心梨花如雪片落尽,变成衰秋的颜色狼藉满地。成双的燕子飞来,探问春色在哪?只有池塘依然是清波碧绿。通观全词,柳树梨花,都已“看尽”、“落尽”,有酒、小桥、池塘,也是“强携”、“自碧”,主人公似乎永远走不进眼前的世界,很难与异乡异景相融为一,最后都归于一个“空”字,而这恰恰是全词的首字,小序中说“以纾客怀”,也许这就是逆旅中的真实情怀。
2、姜夔:踏莎行
《踏莎行》
姜夔
自沔东来。
丁未元日,
至金陵江上,
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
莺莺娇软,
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
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
别时针线,
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
冥冥归去无人管。
赏析:
淳熙十四年元旦,姜夔从故乡汉阳东去湖州途中,到达金陵,在船上梦见了远别的恋人,写下了这首词。上片为感梦思人。首二句写梦中目睹耳闻玉人前来,像飞燕般体态轻盈,像黄莺般话语娇软,分明又在白日梦境中跟你相见。“夜长”二句是无奈、琐屑而颇具悲剧力量的对话,你说长夜漫漫,薄情人怎知“我”辗转难眠?春天初到,“我”便早被相思病苦感染。下片写睹物思人,写别后的难忘旧情。“离魂”句暗用唐传奇《离魂记》中“倩女离魂”的故事,推进一层写恋人的深情,最后两句以景作结,在淮南千山清冷的月光下,恋人的梦魂飘然而去,更衬托出词人凄苦的心境。这里着一“冷”字,使自然界的静态物景与词人缠绵悱恻的情意相合,尤见词境凄冷奇绝。
3、姜夔:过垂虹
《过垂虹》
作者:姜夔
自作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注释:
1、垂虹:吴江县一座着名的桥。范成大《吴郡志·桥梁》:“利往桥,即吴江长桥也。庆历八年(1048),县尉王廷坚所建。有亭曰垂虹。而世并以名桥。”王象之《舆地纪胜》:“垂虹本名利往,前临县区,横绝松陵,湖光海气,荡漾一色,乃三吴之绝景。”
2、《砚北杂志》引此,“作”作“琢”。按“自作新词”,言其自制曲《暗香》、《疏影》等。
3、松陵:吴江县的别称。陈沂《南畿志》:“吴江本吴县之松陵镇,后析置吴江县。”
4、十四桥:泛指许多桥。全句谓回头张望,烟波缥缈,已经走过了许多路。
赏析:
此诗与《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同为南行船上所作,句清敲玉,摇曳有致,如歌如画,情韵丰赡。在低徊的箫声中穿过的一座座画桥,渐渐地消失在缥缈的烟波之中,意犹未尽。其自作新词《暗香》写的是自己身世飘零之恨和伤离念远之情,《疏影》则披露了作者对国家衰危的关切和感触。(见《两宋文学史》,程千帆、吴新雷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而在冬夜的归途中,在浩渺的湖面上,在一叶扁舟中,吹箫人暂时忘却了烦恼,一种微微的喜悦溢上心头。此诗一、二句轻快,三、四句语调低缓而不哀,其个中的微情妙韵须于画外余音去深味。
4、姜夔:庆宫春
《庆宫春》
姜夔
绍熙辛亥除夕,余别石湖归吴兴,
雪后夜过垂虹,尝赋诗云:
“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叠护云衣;
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
后五年冬,复与俞商卿、张平甫、
铦朴翁自封禺同载,
诸梁溪。
道经吴松,山寒天迥,
云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
星斗下垂,错杂渔火,
朔吹凛凛,卮酒不能支。
朴翁以衾自缠,犹相与行吟,
因赋此阕,
盖过旬,涂稿乃定。
朴翁咎余无益,然意所耽,
不能自已也。
平甫、商卿、朴翁皆工于诗,
所出奇诡;
余亦强追逐之,
此行既归,
各得五十余解。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
暮愁渐满空阔。
呼我盟鸥,翩翩欲下,
背人还过木末。
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
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
老子婆娑,自歌谁答?
垂虹西望,飘然引去,
此兴平生难遏。
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
如今安在?
惟有阑干,伴人一霎。
赏析:
本词写境空阔清远,写情超旷秀逸。“暮愁”句,暮霭生愁、渐渐充满空阔的天地;需要轻灵的天使,故有“呼我”句,呼唤鸥鸟愿与它结盟隐逸,它翩翩飞舞似欲降下,却又背人转身掠过树梢远去;需要时间的延伸,故有“那回”二句,那次归返吴兴,荡开云雾寒雪,乘着孤舟连夜启程。然而种种挣扎皆归为虚无。过片以“伤心”三句作收束,伤心往事今又重见,依稀隐约的是秀眉一样连绵的山峰,像青色黛痕低压着双眸脉脉含情。“低压”二字即是对现况的凝练概括,自此引出下片。采香径里正是早春寒冷,老子我婆娑起舞,独自放歌谁来回应?在垂虹桥头向西遥望,孤舟御风引领我飘然远行,这真是平生难以遏止的豪情逸兴!待“我”酒醒顺波舟行已渐远,我正凝神思念,她耳戴明珠闪闪,足裹素袜纤纤,如今美人何在?词人不仅有“暮愁”,便呼“盟鸥”,“春寒”亦能“自歌”的洒脱超逸情怀,而且更有“重见”时的“伤心”、“酒醒”后的“凝想”,这种时代赋予他的忧郁感,虽然深刻而又持久,却正在其一张一弛、一儒一道的天才笔法中得到了缓冲和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