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歌声_吴伯箫:歌声

1、朱自清:歌声

朱自清:歌声

昨晚中西音乐歌舞大会里“中西丝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①默然洒在我脸上,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我立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经了那细雨,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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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细雨如牛毛,扬州称为“毛雨”。

这是在花园里。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的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现有都带了黯淡的颜色。——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

大约也因那蒙蒙的雨,园里没了秾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是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1921年11月3日,上海。

2、吴伯箫:歌声

吴伯箫:歌声

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无论哪一首激动人心的歌,最初在哪里听过,哪里的情景就会深深地留在记忆里。环境,天气,人物,色彩,甚至连听歌时的感触,都会烙印在记忆的深处,象在记已里摄下了声音的影片一样。那影片纯粹是用声音绘制的,声音绘制色彩,声音绘制形象,声音绘制感情。只要在什么时候再听到那种歌声,那声音的影片便一幕幕放映起来。“云霞灿烂如堆锦,桃李兼红杏”,《春之花》那样一首并不高明的歌,带来一整套辛亥革命以后启蒙学堂的生活。“我们是开路先锋”,反映出一个暴风雨来临的时代。“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描绘出抗日战争初期一幅动乱的景象。……我以无限恋念的心情,想起延安的歌声来了。

延安的歌声,是革命的歌声,战斗的歌声,劳动的歌声,极为广泛的群众的歌声。列宁在纪念《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狄埃的文章里说:“一个有觉悟的工人,不管他来到哪个国家,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邦人,言语不通,举目无亲,远离祖国,——他都可以凭《国际歌》的熟悉的曲调,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国际歌》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共同的声音,共同的语言。我们也可以这样看延安的歌。在延安,《国际歌》就是被最庄严最普遍地歌唱的。

回想从洗星海同志指挥的《生产大合唱》开始吧。那是一九三九年夏初一个晚上,在延安城北门外西山脚下的坪坝上。煤气灯照得通亮。以煤气灯为中心,聚集了上万的人。印象中仿佛都是青年人。少数中年以上的人,也是青年人的心情,青年人的襟怀和气魄。记得那时候我刚刚从前方回到延安,虽然只出去四五个月,也象久别回家那样,心里热呼呼的,见到每个人都感到亲热。不管认识不认识,见到谁都打招呼。会场上那些男的,女的,都一律穿着灰布军装,朴素整洁,打扮得都那样漂亮。大家说说笑笑,熙熙攘攘,象欢度快乐的节日一样。是的,正是欢乐的节日,是第一个五四青年节。就是在那天晚上,我们听了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同志那篇有名的报告:《青年运动的方向》。

说的这时候,是报告完了,热烈的鼓掌、欢呼以后,大家正极兴奋的时候。那真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只是大家酣醉的幸福里,那里还想不出这样恰当的形容文字。每个人都咀嚼、回味报告里的深刻意义和警辟的语句:“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知识分子的最后的分界,看其是否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民众相结合。”“今天到会的人,大多数来自千里万里之外,不论姓张姓李,是男是女,作工务农,大家都是一条心。”咀嚼着,回味着这些语句,同时等候大合唱开始。

露天会场。西边是黑黝黝的群山,东边是流水汤汤的延河,隔河是青凉山。南边是隐隐约约的古城和城上的女墙。北边是一条路,沿了延河,蜿蜒过蓝家坪,狄青牢,直通去三边的阳关大道。合唱开始,大概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就在那样不平凡的时刻,在那个可纪念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见唱:

二月里来,好风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洗星海同志指挥得那样有气派,姿势优美,大方;动作有节奏,有感情。随着指挥棍的移动,上百人,不,上千人,还不,仿佛全部到会的,上万人,都一齐歌唱。歌声悠扬,淳朴,象谆谆的教诲,又象娓娓的谈话,一直唱到人们的心里,又从心里唱出来,弥漫整个广场。声浪碰到群山,群山发出回响;声浪越过延河,河水演出伴奏;几翻回荡往复,一直辐散到遥远的地方。抗日战争的前线后方,有谁没有听过,没有唱过那种从延安唱出来的歌呢?

延安唱歌,成为一种风气。部队里唱歌,学校里唱歌,工厂、农村、机关里也唱歌。每逢开会,各路队伍都是踏着歌走来,踏着歌回去。往往开会以前唱歌,休息的时候还是唱歌。没有歌声的集会几乎是没有的。列宁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德国工人歌咏团,说他们是“在法兰克福一家小酒馆的一间黑暗的、充满了油烟的里屋集会,房子里是用脂油做的蜡烛照明的”。在黑暗的时代里,唱唱歌该是多么困难啊。在延安,大家是在解放了的自由的土地上,为什么不随时随地集体地,大声地歌唱呢?每次唱歌,都有唱有合,互相鼓舞着唱,互相竞赛着唱。有时简直形成歌的河流,歌的海洋,歌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唱,联唱,轮唱,使你辨不清头尾,摸不到边际。那才叫尽情的歌唱哩!

唱歌的时候,一队有一个指挥,指挥多半是多才多艺的,即能使自己的队伍唱得整齐有力,唱得精采,又有办法激励别的队伍唱了再唱,唱得尽兴。最喜欢千人、万人的大会上,一个指挥用伸出的右手向前一指,唱一首歌的头一个音节定定调,全场就可以用同一种声音唱起来。一首歌唱完,指挥用两臂有力地一收,歌声便嘎然停止。这样简直把唱歌变成了一种思想、一种语言、甚至一种号令。千人万人能被歌声团结起来,组织起来,踏着统一的步伐前进,听着统一号令战斗。

延安歌声,也有传统,那就是陕北民歌。

“信天游”唱起来高亢()、悠远,“蓝花花”唱起来缠绵、哀怨。那多半是歌唱爱情,诉说别离,控诉旧社会剥削压迫的。过去陕北地广人稀,走路走很远才能碰到一个村子,村子也往往只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山峁沟畔。下地劳动,或者吆了牲口驮脚,两三个人一伙,同不会说话的牲口嘀嘀冬冬地走着,够寂寞,诉说不得不诉说的心事,于是就唱民歌。歌声拖得很长很长,因此能听得很远很远。人还没看见,已经先听见歌声了;或者人已经转过山头望不见了,歌声还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时代变了,延安的歌就增加了新的曲调,换上了新的内容。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主要是歌唱革命,歌唱领袖,歌唱抗战,歌唱生产。延安唱的歌很快传到各抗日根据地,后来又传到一个接一个的解放了的地区。日本投降以后,哪里听到延安的歌声,哪里就快要解放了。延安的歌声直接变成了解放的先声,譬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首歌吧,从苏区唱起,一直就是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和人民解放军的先遣部队。哪个地方的人民最痛苦,哪个战场上的战斗最艰巨,这首歌就先到哪里。听见这首歌,连小孩子都知道人民的救星来了,毛主席的队伍来了。它是黑夜的火把,雪天的煤炭,大旱的甘霖。人们含着笑又含着喜欢的眼泪听这首歌。我甚至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听别人唱这首歌,仿佛也是自己在唱。听见声音,仿佛同时看见了队伍,看见队伍两旁拥挤着欢迎队伍的人群。人群里,年长的是大娘,大爷,同年的是大哥,大嫂,兄弟,姊妹,都是亲人。又仿佛队伍同时是群众,群众又同时是队伍,根本分不清。这首歌,唱一千遍,听一万遍,我都喜欢。

3、那些歌声作文

那些歌声作文(一)

曾经有人说过:上帝想要为孩子们唱歌,可孩子们听不到,于是,上帝派来了最伟大的天使——母亲,为孩子们唱出那永恒的歌声——

妈妈爱唱歌,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从我还是宝宝时,妈妈轻轻地抱着我,摇着,唱着那熟悉的摇篮曲;然后我慢慢长大,伴随着妈妈哼着的那些无名小调;再然后,我得了肠炎,妈妈含着泪花,抚着我的肚子,唱着:“食也消,饭也消,宝宝吃得长脂膘……”

不知是何时起,最爱听妈妈歌声的我竟开始厌倦它,开始厌倦这种歌声,尽管说不上什么来由。

我开始指出妈妈唱歌时的跑调,一次又一次地用咳嗽打断她唱歌,告诉她不要再唱了。可她却也一次又一次的一笑而过。直到有一次,我正做着一道头疼的数学题,那该死的歌声又一次缠绕在耳边时,我疯了一般的捂着耳朵,大叫道:“不要再唱了!你好烦!我讨厌你唱歌!”我讨厌你唱歌!我尽然对她说讨厌你唱歌!我分明看到她瞪得大大的眼睛,惊愕地张着的嘴,以及抖动着的双唇……

我有点儿觉得后悔了。我不该这样说的,因为妈妈热爱唱歌。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妈妈仍旧是妈妈,她依然整理我凌乱的书桌,依然望着我温柔的笑……唯独少了她的歌声。少了歌声的日子里,作业总是做到一半就觉得犯困,我似乎开始明白:妈妈的歌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精神的闹钟”。当我做不出题时,我又想起了这歌声,它似乎在冥冥之中给予我学习的动力。可惜我当初却误以为那是干扰我做题的重要因素。不管是开心或是难过,我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里想到这歌声。我明白,我开始怀念这种歌声了。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对妈妈说:“妈妈,我好想听你唱歌。”妈妈再次瞪大了她的眼睛,但里面,分明闪着惊喜的光芒。接着她笑了,示意我睡下,她再次抚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在那首摇篮曲下,我进入梦乡……

我知道妈妈的歌声将再次为我唱起,因为永恒的歌是没有终止线的,就像妈妈爱我那样……

那些歌声作文(二)

歌声有时动人,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有时凄美,若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耐人寻味。有时浑厚得如雄鹰展翅时的一声长鸣,振聋发聩;有时婉转得似深情交融时的一行热泪,扣人心灵。我日日枕着它入睡,竟在平常中忽略了它的美丽。

外婆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甚至看起来更老;但是对于这一点,我坦然一笑,她也曾年轻过。她长期住在常州。所以她现在的情况,我甚至无法概述。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她那一首动人的《茉莉花》——那首哀而不伤的“小诗”,谱写了人生的花开花落。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像包裹一样寄在外婆家,那时的我对妈妈是有万分的“死缠烂打”般的依赖,被寄在外婆家,自然是淘气地不肯听话,哭闹。这时,外婆便会用她那双粗糙的,偌大的手温柔地擦去我的鼻涕、泪花,将我的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她轻轻哼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嘴角上翘,双唇的蠕动,一首动人的曲子,便在我心中生了根。我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耳边轻轻回响着这歌声,甜甜地飘进了梦乡……那是我对它的初感觉,竟就像我的枕头一样!

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外婆在自家小院里拔菜。小青菜、小绿葱都是外婆自个儿种上的。我跟着外婆,学着样子,东挑西拣地比弄着。外公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神秘地拿出了一朵通透水灵的美丽的茉莉花朵儿,然后极其谨慎地插在了外婆梳好的髻上。外婆先是一惊,继而用没有拿东西的右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茉莉花-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茉莉花,外婆笑了,笑得如此安详与满足,外公也报以一笑,只是浅浅的互相的一笑,人性的美丽与成熟就定格在了笑靥上。之后的外婆,似乎在拔菜时,也轻轻吟唱着,红润的双颊溢满了幸福,美丽得就像一道无法忽略的风景。

一晃,两三年过去了,归期何时如此匆忙?

妈妈终于还是从外婆那儿把我接了回去,她说,回去吧,城里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巧克力糖啊,玩具模型啊……我终于还是没有抵得住诱惑,回到了那陌生却又应该熟悉的地方,临走时,我见外婆笑着送我,她说,她终于可以宽心了。可这笑,为何如此凄美?她的歌声——我似乎也没有带回去。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什么时候,我竟变得酷爱流行歌,喜欢那些或动感的,或甜美的,或抒情的歌,早已忘却了自己曾经钟情过什么。外婆来探了几次,我也没有怎么过多的与她接触,只知道她有时会跟舅母闹嘴,甚至更严重,尽管外婆对他们很好,想得很周到,关爱备至,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婆终究还是心力交瘁地随外公迁去了常州。而我竟毫无感触地麻木于那些流行音乐中。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我坐在电脑桌前,音乐有意无意地自动跳转到了那一首。呵,歌声如此之甜,却没有她的甜;回忆如此之美,却少了她的背影。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只要是在生活,就会染上尘埃”,就算尘嚣遮蔽了我的视线,这首歌永远是我小憩的港湾,是我对外婆爱的寄托,是外婆对我爱的牵绊啊!

望窗外傻笑的秋风,卷袭着花瓣送向未知的国度。

那些歌声作文(三)

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伴有一些难忘的歌声,当熟悉的旋律响起,回忆便如潮水,开始泛滥……

星期五,我们在上英语课时,操场上响起了那熟悉的歌声,那不正是我和以前学校的又一次深刻的回忆吗?

这首歌是某年级的校园舞—— 某小学。()当我听到“湖边的柳梢把信报,春天归来了……”,更是让我想起那次比赛……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星期五,我们这群快乐的小孩,在天刚蒙蒙亮时,我们就已经在学校里化妆了。在化妆时,每位同学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神情,因为我们要代表全县去参加“湛江市杯校园舞比赛”。在高兴的同时,我也感到我们去参加比赛不仅是对我们的考验,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7点半,我们男生女生各坐一辆车,赶赴在去比赛的途中……

到了比赛场地,我们如叽叽喳喳的小鸟,嬉闹着,追赶着。不过,比赛队伍陆续进场,我们就乖乖地坐在座位上。比赛开始了,评委们都到齐了,主持人跟我们说明了评分规则,我们听了嘴巴张的大大的,就穿的衣服也要计分!不过,我们的心目中,衣服的漂亮并不重要,质量才是比赛胜利的本钱!

我们学校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公布结果的时刻了。全场安静极了,只听到“砰砰”的心跳声。这时,主持人说话了,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悲。我们学校得了第二名。流溪小学以美丽的舞姿和新颖的创意把冠军给棒走了……

哦,那些让我永远难忘的歌声……

4、朱自清:论自己

朱自清:论自己

翻开辞典,“自”字下排列着数目可观的成语,这些“自”字多指自己而言。这中间包括着一大堆哲学,一大堆道德,一大堆诗文和废话,一大堆人,一大堆我,一大堆悲喜剧。

自己“真乃天下第一英雄好汉”,有这么些可说的,值得说值不得说的!难怪纽约电话公司研究电话里最常用的字,在五百次通话中会发现三千九百九十次的“我”。这“我”字便是自己称自己的声音,自己给自己的名儿。

自爱自怜!真是天下第一英雄好汉也难免的,何况区区寻常人!冷眼看去,也许只觉得那托自尊大狂妄得可笑;可是这只见了真理的一半儿。掉过脸儿来,自爱自怜确也有不得不自爱自怜的。幼小时候有父母爱怜你,特别是有母亲爱怜你。到了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娘这样看时就不必再爱怜你,至少不必再像当年那样爱怜你。——女的呢,“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做母亲的虽然未必这样看,可是形格势禁而且鞭长莫及,就是爱怜得着,也只算找补点罢了。爱人该爱怜你?然而爱人们的嘴一例是甜蜜的,谁能说“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真有那么回事儿?赶到爱人变了太太,再生了孩子,你算成了家,太太得管家管孩子,更不能一心儿爱怜你。你有时候会病,“久病床前无孝子”,太太怕也够倦的,够烦的。住医院?好,假如有运气住到像当年北平协和医院样的医院里去,倒是比家里强得多。但是护士们看护你,是服务,是工作;也许夹上点儿爱怜在里头,那是“好生之德”,不是爱怜你,是爱怜“人类”。——你又不能老呆在家里,一离开家,怎么着也算“作客”;那时候更没有爱怜你的。可以有朋友招呼你;但朋友有朋友的事儿,那能教他将心常放在你身上?可以有属员或仆役伺候你,那——说得上是爱怜么?总而言之,天下第一爱怜自己的,只有自己;自爱自怜的道理就在这儿。

再说,“大丈夫不受人怜。”穷有穷干,苦有苦干;世界那么大,凭自己的身手,哪儿就打不开一条路?何必老是向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愁眉苦脸不顺耳,别人会来爱怜你?

自己免不了伤心的事儿,咬紧牙关忍着,等些日子,等些年月,会平静下去的。说说也无妨,只别不拣时候不看地方老是向人叨叨,叨叨得谁也不耐烦的岔开你或者躲开你。也别怨天怨地将一大堆感叹的句子向人身上扔过去。你怨的是天地,倒碍不着别人,只怕别人奇怪你的火气怎么这样大。——自己也免不了吃别人的亏。值不得计较的,不做声吞下肚去。出入大的想法子复仇,力量不够,卧薪尝胆的准备着。可别这儿那儿尽嚷嚷——嚷嚷完了一扔开,倒便宜了那欺负你的人。“好汉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为的是不在人面前露怯相,要人爱怜这“苦人儿”似的,这是要强,不是装。说也怪,不受人怜的人倒是能得人怜的人;要强的人总是最能自爱自怜的人。

大丈夫也罢,小丈夫也罢,自己其实是渺乎其小的,整个儿人类只是一个小圆球上一些碳水化合物,像现代一位哲学家说的,别提一个人的自己了。庄子所谓马体一毛,其实还是放大了看的。英国有一家报纸登过一幅漫画,画着一个人,仿佛在一间铺子里,周遭陈列着从他身体里分析出来的各种原素,每种标明分量和价目,总数是五先令——那时合七元钱。

现在物价涨了,怕要合国币一千元了罢?然而,个人的自己也就值区区这一千元儿!自己这般渺小,不自爱自怜着点又怎么着!然而,“顶天立地”的是自己,“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也是自己;有你说这些大处只是好听的话语,好看的文句?你能愣说这样的自己没有!有这么的自己,岂不更值得自爱自怜的?再说自己的扩大,在一个寻常人的生活里也可见出。且先从小处看。小孩子就爱搜集各国的邮票,正是在扩大自己的世界。从前有人劝学世界语,说是可以和各国人通信。你觉得这话幼稚可笑?可是这未尝不是扩大自己的一个方向。再说这回抗战,许多人都走过了若干地方,增长了若干阅历。特别是青年人身上,你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和抗战前不同了,他们的自己扩大了。——这样看,自己的小,自己的大,自己的由小而大。在自己都是好的。

自己都觉得自己好,不错;可是自己的确也都爱好。做官的都爱做好官,不过往往只知道爱做自己家里人的好官,自己亲戚朋友的好官;这种好官往往是自己国家的贪官污吏。做盗贼的也都爱做好盗贼——好喽唦,好伙伴,好头儿,可都只在贼窝里。有大好,有小好,有好得这样坏。自己关闭在自己的丁点大的世界里,往往越爱好越坏。所以非扩大自己不可。但是扩大自己得一圈儿一圈儿的,得充实,得踏实。别像肥皂泡儿,一大就裂。“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屈的得屈点儿,别只顾伸出自己去。也得估计自己的力量。力量不够的话,“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得寸是寸,得尺是尺。总之路是有的。看得远,想得开,把得稳;自己是世界的时代的一环,别脱了节才真算好。力量怎样微弱,可是是自己的。相信自()己,靠自己,随时随地尽自己的一份儿往最好里做去,让自己活得有意思,一时一刻一分一秒都有意思。这么着,自爱自怜才真是有道理的。

1942年9月1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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