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不去在意世俗的目光。

林子说这话的时候哭得眼睛红得像是只兔子，听着她在断续的抽噎中勉强挤出的话，我只能愣愣地顶着玻璃杯中逐渐沉下去的冰块不知该作何反应。尴尬的沉默像是座大山一般缓缓地弥漫在我们面前，我几次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搬走这座山，可惜总不如意，从喉咙中涌出的只是些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别桌的客人已经将疑惑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我慌忙从包中取出纸巾递过去：“我知道。”毕竟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我也切身体会了一下，是的，我并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的安慰方法，只是不想再有这些所谓的“世俗的目光”投射过来罢了。

林子深呼吸了几口气借以平静自己的情绪：“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不去在意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看怪胎一样的眼神，那些瞧不起我身为一个艺术生的言语。可是，这很难，你知道的，就连父母也渐渐开始不赞同我的选择。”

我依然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我知道她的爱好——用黑色的笔尖涂描出一个个美好的瞬间。她也以此为梦想，为此努力。

“我知道，他们是不想做特例，”她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双手放在桌上，手指不停地搅动着，“太多人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他们，他们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所以转变了阵营。所作文以他们成了那些大多数”。

最后的尾音在我搅拌奶茶时引起的冰块撞击玻璃杯的清脆声音中死去，沉默再一次蔓延开来，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迅猛。我们的沉默放大了周遭的声响——每一个人都在大声地谈论着，关于自己对于某事的看法，对某个人的某些行为的指责……

“没有谁对谁错。”这次我成功搬走了沉默，看着她被刘海投下的阴影所遮盖的眼睛，模糊得不真切，“大部分人所认为的对只是因为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长成那个模样的而已。但对错与持相同看法人数的多少并没有关系。”

“但少数的人总会因为受不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而转移阵营，大多数人就变得更多，少数人也变得更少。这是一种恶性循环。直至最后，少数人变成了没有人，大多数人变成了全部人。”林子终于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像滩死去的水，翻不起一丝波浪。

“的确，没有人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尤其是当这目光还是属于大多数人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收回目光，即使我一点也不习惯与人对视，“但是，没有人能够嘲笑你的梦想，哪怕它再微不足道，只要你是真的投入其中。”

林子走的时候只是说了声“谢谢”再无其他。

但无论那之后如何，生活总会继续，而梦想只要没有被他人的目光吃掉，也会依然前进着。

“踢毽子去了。”我对着疯狂玩手机的妈妈说。那语气，低低的，很不乐意。

没错，毽子一般是女生做的，凭什么让我——这个男生做呀。真是的，还非要踢30个以上才带我出去玩——这可是国庆，别人都在外面欢天喜地，而我，只能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唉声叹气。真搞不懂，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向院子走去。

这个空旷的院子，离家近，离道路也近。我就这么踢着，被路过的伙伴嘲笑——捂着嘴偷乐呢。害得我无地自容，满世界找地缝。

那次，是国庆放假第三天。我为了出去玩，努力地踢，一直练了三个小时。可这三个小时，伙伴们像约好了似的，我根本就没有听见他们的嘲笑声——没有一个人在捂嘴偷乐！也许是他们见惯了我那笨拙的，如小猪掉进泥潭那滑稽的样子，都懒得偷笑；也许是他们见到我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地练，不忍偷笑吧。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像灌了铅般，沉重无比。我累坏了，胸脯不断起伏，节奏不断加快，汗水不断涌出来，仿佛囚犯得到自由似的，没命似的往外窜，浸湿了我的衣服。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地拾起毽子，一次一次地抬脚——可这一次，脚抬不起来了，脚不听使唤般的，如拴着几十千克铁球——毽子又一次落地了，在毽子落地的同时，脚扭了，如断骨般的疼痛随之而来。我瘫倒在地上，实在是太累了，根本不想起来。就算是我想起作文来，我也起不来。

我就瘫在了那里，想用哭来让妈妈停止对我的这种“女孩”的训练。我便哭了起来，号啕大哭，声泪俱下，似乎在释放着所有的委屈和不快。可是，尽管我怎样撕心裂肺地哭，妈妈依然无动于衷，没心没肺似的玩手机。几分钟后，我才发现，这样是没有用的。我艰难地爬起来，如残疾人般，一瘸一拐地走向家中，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

到家后，我扑在床上，睡着了，梦里全是委屈……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八点钟了，也不知是谁给我盖的被子，脚上打了膏药，隐约的记忆中，似乎是母亲。夜晚，透过窗子，皎洁的月光似乎在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将生命中最后一道光，洒向大地。如母亲那粗糙的手，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窗外的大树，摇曳着那优雅的身姿。窗外的一切，在月光照耀下，仿佛披上了银纱，显得格外清幽。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窗户的那一处——一滴液体划过的痕迹，我轻轻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向那儿走去。仔细一看，是泪珠——母亲的泪珠！原来母亲一直都在关注着我，担心着我！她表面上在玩手机，其实，一直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母亲的绝然，是为了我，为了让我学会踢毽子，为了锻炼我的自强自立，她才如此“冷漠”，想到这里，我哭了……泪珠中，映出了母亲慈祥的面容。

那晚，我失眠了……

他跟着我，辗转了好多处地方，一辈子都没吃过几次狗粮。两只阔大偏瘦的耳朵昭示着他拥有一半高贵的英国皇家血统，背挺得直直的，前脚紧紧的合拢，俨然是一副护家猎犬的做派。可那双棕黑色的水眸，流露的是永远都信赖与依恋，从未消散。

我读二年级的那年夏天，爸爸把他从破旧的工厂里掳来，抱着浑身湿漉漉的他高兴的说：“这是很多只小狗里，长得最像它母亲的！”他的母亲，是一只纯正的英国可卡。

我欣喜地把小不点儿快速接过，他兀的睁开眼，让我瞧见了那双清明的眸子，直直的与我对视。

只是这一眼，我便在心头埋下了一句话：他会把一生交付给你了。

小的时候，家里的经济不宽裕，父亲远在他乡打工，母亲在朋友小店里起早贪黑的打着零工，拿着一个月不超过四位数的工资，负担得起一条狗的住处，却承担不起他每个月的狗粮。我母亲等他断奶后，就让他只吃人吃剩的东西，什么都吃。

有些狗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会死，可我们无能为力。

他总在清晨，被放在母亲自行车前的篮子里，跟着我一起去学校，又一起回家。后来，他渐渐长大，前面的车篮子被坐坏了三个，母亲说：让他跑吧。

于是每天，六七点的马路上，那个棕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速风，奔跑在自行车的身后。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眸，折射着旭日的晨光，在飞尘的大路上熠熠生辉。

这样一直过了几年，父亲把我们母子和着他接到长沙安了家。

他再也作文不能奔跑了。

在喧嚣的城市里，没有他奔跑的余地，我们也没有带他奔跑的时间。

我时常看到他趴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飞鸟树影，一停就是一个半天。只有在下午的七八点，全家人都回来后，钥匙的声音打破死寂，他才会猛然抬头，眼里迸射出惊人的欢欣。

我们都从来不爱关注他的。忽视了他的吃食，忽视了他的运动，忽视了他宛如囚徒一般的生活。我们从来没有尊重过他，可他却给予了我们以他的一生所有。

狗也是生命，也应当给予他尊重。我一直没有仔细研读过这句话，直到他患了不治的重病。

医生说，是由于长期的饮食和泌尿不顺导致的。

母亲从钱包里取出了三千元钱，求着医生给他治好肾衰竭的毛病，可是这样，也只是给他苟延残喘了一个月。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初二了，母亲的自行车也换成了小电摩托，只有他像是当初那样。他的精神状态经过了辛苦的化疗却突然好了起来，目光犹如当年初见时一样，明亮清澈。我悲伤的看着他，他挺直了背，合拢了前掌也看着我，俨然是一副看家护院的模样。我这时才突然发现，他根本不是一条土狗，而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他用他的一生，献给了主人以欢乐，忠诚，而我什么也没有给他。

他被埋在了湘江河畔，母亲说：他生前没有跟着我们过过好日子，死了就该埋个好地方，抬抬头，就能纵览湘江美景。

我三年也没去看过他，不知道去后，能不能抑制住自己良心的愧疚。

记忆中的那一抹温顺却执着的目光，总是在我试图放弃的时候浮现，然后刺激着并鼓舞着我，每每此时，我会深深呼吸一口气，燃起斗志，继续前行。

午休的教室里，因为数学老师的到来和一份小练习，暂时归入平静。我在匆匆做好前面几道填空题后，放下了手中的笔。原因无他，只有一个：疯狂的数学老师回办公室去了。于是教室里瞬间又恢复了“活力”。果不其然，一个眼神扫过去，隔壁的小a在草稿子上画她钟爱的卡通人物。“睡神”小b不知何时已经和周公约会去了。后面的小c又开始喋喋不休：“数学老师还让不让人活了，天天练，真是没完没了……”，真是佩服她，说几分钟不带一句重复的。我已是见怪不怪了。

当然也有听话的同学，一直在死死肯题，不敢懈怠。我和同桌小a讨论过：他们都是数学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因为，这样每天都有的小练习，老师不可能每个都批的，只会抽查。于是基础差的总是不能幸免。说到这个时，我和小a是暗暗窃喜，因为我们很辛运，更何况，我还是数学课代表呢。

我一边慢悠悠的喝水，一边晃悠着腿，坐等上课，傻啊，反正一会老师会讲解的，何必伤害我那么多的脑细胞，只要讲解的时候认真听就行了。当然，这个不能被老妈知道，不然她必定会说我“不思进取”。

到后排倒水的时候，无意中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我们数学学霸竟然和那几个倒霉的同学一样在啃题。我偷偷的瞥了一眼她的试卷，做到倒数第二题了，试卷上的数字整作文齐地列着，她低着头，笔尖快速地在试卷上流动着。可以想像她此刻的神情必然是轻松的。是啊，数学多是满分的她，这些题目对她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啊！

我悄悄地碰了下小a，努努嘴，朝着学霸。她慵懒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不屑地嘀咕道：“都会做，她至于吗？再说老师则呢吗也不会查她的试卷的。”

“为什么不至于，这就是别人每次都是100，而你总是在90分左右徘徊的理由。”小a满脸鄙夷地给了我一个白眼。我气道：“你自己在这画画，还说我。”小a看也不看我的灰了一句：“我是真的不会，你是可以做出来的，只要你有决心。”

我哑口无言。

抬头，看学霸，此时，她手拿着笔，左手拖着下巴，不经意地咬一下笔头，我知道，她肯定在做最后一道题了。时而抬头深思，时而低头疾书，不管是那一种状态，她的眼神都是温顺而平静的，仿佛周围的嘈杂和她格格不入。但是，我分明看到的一股鉴定和执着，目光中有，笔尖里有……

“数学课代表，帮我把那几个同学的试卷收起来”，数学老师的一声大吼，把我惊醒。以往此刻，我必是窃喜，但此刻我却是像被重物击中一般无力且惭愧。

在以后的午间小练习里，再无那个慵懒地喝水翘腿的我，因为我知道，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有一束温润而执着的目光鞭策着我，虽然它的主人并不知道。

做题如此，生活何尝不是？也许这就是老师们常说的：性格决定命运，态度决定一切吧！

元丰七年甲子，历城上空响起一道清亮的啼哭——她降生在此，刚睁眼，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世界。

澄澈的目光

她五六岁时，因父为京官，便同父母一起前往东京汴梁。她在东京长大，生于士大夫家。家中藏书甚富，自小，她的目光便游离于竹简的清香，良好的家庭环境加之“腹有诗书气自华”，使之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名门闺秀。

当时的北宋繁华，虽有封建礼教的禁锢，但这并不能限制她的目光。她相约女伴，泛舟溪上，小酌几盏，沉醉其中，眼神竟愈发迷离。尽兴欲归，却“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可想她略带惊奇的双眸远望一行鸥鹭振翅而飞。她的少女时代，自然风光、街景繁华，无不陶冶着她的性情，丰富着她的精神世界。

旖旎的目光

那日的各式花灯晃了她的眼，目光雀跃于间，而她却晃了他的眼——第二日，他便去她家提了亲，两人一见倾心，情趣相投，又适新婚燕尔，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女子美目流盼，宛如一弯明澈的秋水。“月移花影约重来”当是一幅绝美而流动的画面：月光下，花影前，玉人双双，倾诉着生死相依的情话……

两人婚后小别，又逢重阳，相思无聊，她一曲《醉花阴》寄于丈夫，秋闺寂寞、少妇惆怅便因“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作文人比黄花瘦”而跃然纸上，远在他乡的丈夫仿佛迎上了妻子那饱含思念的目光。

然而朝中新旧党争愈演愈烈，丈夫脱身不得，两人均饱受相思之苦。

再次“独上兰舟”，已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并不在意船漂向何处，只是任“花自飘零水自流”。目光掠过昔日带来年少的自己带来欢乐的荷塘。然“红藕香残”，更是勾起心中无限愁绪，“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望向河那边的目光，或思念亦或幽怨。

遥望中原的目光

年近半百的她流寓江南，家财散失殆尽却仍心系家国，可她只是个女人，何况当时的北宋摇摇欲坠，那样的世道，连男人也做不得什么。曾一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挥墨磊落、豪壮，令世人的目光回看历史，不由万般感叹。

然最令人称道的，是一词《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到了生命的暮年，她一反常态，从心所欲，目光直入星河云涛的茫茫苍穹，灵魂便随目光飞向天帝的宫殿。就连杜甫也只是望月而欲乘风归去罢了。

从“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到“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文坛独树一帜；春闺安然到家国颠沛，她的目光更加长远。

她——李清照，人号易安居士。人世间几十载，她的目光清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