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丹桂飘香……

窗外那棵高大的桂花树，桂花开了，淡雅的清香随风飘散，钻进我的鼻中，勾起我深深地回忆……

“妈妈，桂花开了！”幼年的我一脸天真地望着窗外娇小鲜黄的桂花，惊奇而又兴奋地说，尽管眼里的馋意早已掩盖不住。妈妈望了望桂花，笑了笑，说：“小馋猫，又想吃桂花糕、喝桂花茶了？”我的诡计再一次被揭穿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嘟着小嘴，说：“还不是妈妈您做的太好吃了！”妈妈抹了抹我的小鼻子，无可奈何地拉起我软软的小手，又将竹筛夹在腋下，慢慢地走向桂花树。我，一蹦一跳地跑在最前面，生怕晚了被别人摘了去。妈妈，在后面笑着，看着我那蹦跳着的背影……

眼睛望向窗外的桂花，那一簇簇的桂花紧贴在一起，黄澄澄，金灿灿，像清晨冉冉升起的夕阳，像嵌在如墨星空中的皎月，像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在微笑着，悄悄地发出一股淡雅的沁人心脾的暗香，令人沉恋……

“唰唰唰！”是风吹花枝的声音吗？不，是妈妈在摇桂花，朵朵小巧玲珑的黄花翩翩飞舞，像雪花，像蝴蝶，在秋风中飘洒，落在妈妈那如墨的秀发上，落在妈妈那摇曳的身影上，而我在这飞扬的桂花中蹦跳着捡拾起一朵朵金色小花，作文幸福地笑着……

又望向窗外的桂花，突然想到妈妈，想到妈妈为我而操劳的背影，想到妈妈那被烈日晒的通红的脸庞。想到妈妈为我从刚开始的面如花，发如墨的纤纤女子，变成了为家庭操劳的妇人。岁月在妈妈的脸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唯有那一杯清香四溢的桂花茶，从未改变。

印象里妈妈泡的桂花茶极香，几朵细小的桂花去了杂质，洗净，放入杯中，加入少许冰糖，倒入开水，一股浓浓的桂花香旋即散出，弥漫在整个屋中，直冲入你的鼻内，光是闻便是让人留连忘返。喝一口，那真是口有余香，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在口中散开，香极了。这是一杯多么普通的桂花茶。但，这一杯平凡的桂花茶却伴我走过了多少个岁月。

再望窗外时，却发现桂花树上多了一个身影，臃肿的身躯，一头漆黑的秀发旋在头顶。那，不正是妈妈吗？现在妈妈的行动已有些迟钝，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总是生病，腰酸背痛，可是，可是……

过了一会儿，妈妈端来了一杯溢满了清香的桂花茶，“我知道你最爱这茶了。”妈妈微笑着说。而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汹涌，扑倒在妈妈身上泣不成声……

窗外的桂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唯一不变的，是那浓浓的桂花香，那浓浓的情……

又是一年秋季，满城的树叶随风飘落，那条小巷的桂树上依然缀满了星星般的繁花，桂香弥漫着整条巷子。

这条巷子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弃，周围的住户早已搬到大城市去了，所以，我一直自私地将它占为己有。

借助一把梯子，我常常爬上这棵桂树，收集桂花，而且总是选这一棵树，选那一个时间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不知不觉就喜欢爬上这棵桂树。

又到了这个时间点，我毫不犹豫地爬上桂树，倚在枝头，闭上眼睛，任由那带着清新桂香的风儿拂过脸庞。突然一声“喂”惊扰到我，不耐烦睁开眼睛，马上怔住了。她就站在树下，仰着头看我，“我回来了。”她说，我不禁鼻子一酸，泪水悄然滑落，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哭，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一年秋天，小小的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条小巷。第二天，我拉作文着一个女生来到这里，我看到她的神情从不耐烦转换成惊喜，当时的我是多么骄傲。在一棵桂树旁架着一把梯子，小小的我爬上那不高的树，向胆小的她伸出手，那时，我们第一次摘到桂花。就在这小巷，我们与桂树、桂香一起度过了那个秋天。刚约定下一个秋季再来这里一起沐浴花香，可是意外的消息传来，她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要去山东，她和父母一起离开了，也带走了我做的小香包。就这样，以后每个秋季，在这棵桂树上，都会有我的身影，直到今天……

思绪突然被拉回，她站在梯子前，向我伸出手，习惯性握住，拉了上来。她笑了，就像那年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不，好像又有变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和她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秋天，我们再一次约定，桂香见证那悄悄绽放经久不谢的友谊之花。桂香再次被我们做成香包，香味弥漫在我们身边，久久不散。

夜半惊醒，只听得窗外呼呼的风声，屋内清冷异常，前些天折的一支桂枝早已风干，在这样孤寂的夜里，幽幽的暗香穿越时光飘进梦中。

一提到桂花，仿佛就闻到了那股子香气，细细小小的花，却撒满了我童年的秋天。桂花分两种，一种是月月桂，隔壁邻居就种了一棵，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这一方小小的阳台反而格外珍贵了；另一种是金桂，花朵比月月桂大，只在金秋时节开放，外婆的四合院中，除了淡然的玉兰与茶花，还有这么一棵不怎么起眼的金桂。外公书房的廊檐下，茶花与金桂对望，人已去，茶已凉，花却依旧开放。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桂花。即使外婆指指点点对我说，这是海棠花，那是山茶，旁边的是牵牛，但我还是最喜欢桂花，尽管桂树不开花时平平凡凡，笨笨拙拙的，开花时也得从碧绿的叶丛中找那细碎的黄花，可是那幽雅的香气真是迷人至极，而且它可以吃，吃花在许多文人雅士眼中十分庸俗，只是我是一介俗人，割舍不下这小小的可爱的花。

幼年的中秋，都是满嘴的香，满手的香，满身的香。在金桂开得最好时，我们这些小辈总作文是等不及去摇桂花，在树下铺上席子，年长的孩子轻轻地摇一摇树干，便足够让那星星点点的暖黄掉落下来，而小一点的孩子则站在树下，享受着醉人的馨香，桂花落的我们满头满身，年幼的妹妹总是大喊：“啊！好像在下雨！好香的雨啊！”外婆净了双手，捧一小撮最干净的桂花放在瓷盘中，供在祠堂中，檀香袅袅，望着天上的明月与外婆虔诚的背影，我揉了揉眼睛，倒看不大真切了。

外婆总停不下来，桂花刚摇下来，有的做了糕点，有的去做桂花蜜，外婆给巷中的家家户户都送了几份，邻居街坊也回赠，满巷飘满了桂花香，想到那时的月亮，真是又圆又亮啊！

如今在城市，每月都闻到隔壁若有若无的幽香，却不大明显。望着天上的残月，有些恍然若失，今年回老家时，给外婆带了一瓶上好的桂花蜜，她却说，这桂花再好，也没院里的桂花好。

于是我又想起了幼时的金桂，和那阵阵的桂花雨。

看到书桌前的那枝干桂枝，碰一下，小小的花缓缓落下，而我零零乱乱地追忆往事，在这个秋风大作的夜晚，早已泪流满面，手中还捏着一小撮干桂花。

她的笑，她的热情与执着，连同记忆里浓郁芬芳的桂香一起，被我当做书签夹入成长的书页里，每每翻出，便陷入甜美的回忆……

“现在起，她就是你的作文老师了，快问好。”爸爸将我推至她的面前，我低着头，绞着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老师好”。她睿智的眼眸似乎在镜片之后调皮地眨了眨：“你好！早就听说你是个文静的孩子，以后跟着我要认真学习哦！”原本拘谨的我，见她如此热情随和，心里顿时像有什么暖暖地化开。

那些日子里，我留意到，她家小院中的一棵桂花树在融融的暖风中冒出了一串串花骨朵。望着它们探头探脑的可爱模样，我似乎嗅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桂香。

她给我辅导作文，喜欢丢下一个作文题给我，不作任何讲解，等我写完再说。一次，趁我正埋头奋笔疾书，她踱进院中，又匆匆折回，趴在另一张桌上，专心致志地像是在做手工。等我写完，凑过去一看，凌乱的碎纸屑中静静躺着两个精致的小纸袋。她神秘地笑了笑，不作解释。而是扯过我的作文本，细读一番，便换了一副神态，如一位指点江山的将军，开始为我讲解。讲到激情处，她的语气变得抑扬顿挫，玫瑰色的指甲不断叩击着作文本，褐色的卷发在她的脸庞一侧轻快地跳动。此时的我便听得入了神，思绪随着她尽情地起舞……

那些日子里，窗外若有若无的桂香似乎也浓郁了些。那些鹅黄色的小风铃，也在与我们一起，奏响一曲热情如火的乐章。

又一次去她那儿上课时，天空有些灰。正和妈妈闹别扭的我，心情也如天空一样作文，灿烂不起来。那天的作文题是桂花，她读着我心猿意马般写完的作文，神情严肃起来。“你看看，‘桂花穗像花生米一样’，桂花穗有那么大吗？它们只有米粒般大小！”我提笔正准备修改，她却不依不饶，推我去院中，要我好好观察一番，才可以回来修改。那天，我站在桂树下，她坐在屋里，不知又在忙些什么。第一次见到她的认真与执着，我也不敢怠慢。那篇文章终于还是在我的修改下，蜕变成一篇令她点头称赞的作文。原来，观察竟如此重要。不知不觉间，她对我写作的帮助正如悠悠桂香，悄然渗透入我的心房。

那些日子里，桂花盛开了。芬芳的气息如一层密密的网，覆盖住她的小院，站在桂树下深吸一口气，那般沁人心脾。

最后一次去她家时，她笑盈盈地递过来几张书签。我捧着它们仔细一看，竟是缝得好好儿的小纸袋，被她涂上绚丽的颜色，制成书签的模样。薄薄的小纸袋中塞了几粒软软的东西，不用说，凑近鼻子一闻便知，那是桂花。

原来，那些日子里，她是在为我制作书签。

“夹在书里，能香好几个月呢。”她的眼眸在镜片后调皮地眨了眨，挥手向我告别。

那几枚桂香书签，一直被我夹在作文本里。每每翻出，便想起她热情似火的讲解，执着耐心的指导。那馥郁香气中所饱含的，正是她对教师事业不变的热爱与追求啊！

忽然觉得，她就如那一枚桂香书签一样，夹在我成长的书页里，悠悠桂香萦绕在我心间，带给我一丝一缕生命活力的同时，也提醒着我回想起她所教给我的点点滴滴……

记忆中的墨卿，安静，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

六年级时第一次离家出走，带着满腔怒气跑去墨卿。她静静地听完我的哭诉，便开始泡茶。冲茶、洗壶、提茶一气呵成。待她将茶杯放在我手上，我还未回神。

“喝完这茶，便回去吧。未长大的鸟儿终究是离不开巢的。”墨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一双眸宛如幽幽深潭，深不可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像小时候一样任性了。”

我愣了，而后，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温润的茶水打着旋流经我的全身，将我余下的怒气一冲而散。

我终究选择了回家。墨卿送我到家小区门口。别时，她轻轻抱了抱我：“千千，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这样冲动任性了。有些事的后果，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我点点头。风吹起她黑藻般的长发，而她脸上的微笑，却那么悲凉。她不像个孩子，即使她与我同龄。我猛然间想起，她家，只有她一个人。我张嘴想叫住她，却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一个人。那天，她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黑夜。

再后来初一，我常去墨卿家喝茶、看书，享受安静的周末。

那天午后，我照例跑去墨卿家，依然只有她一人。墨卿坐在茶桌前，白皙的手轻提起茶壶，手一抬，淡黄的茶水便如细柱落到杯里。纯白的花瓣打着旋，沉入杯底。她将茶递给我作文，连上挂着微笑：“茉莉花茶，试试味道可还好？”

触手茶杯微热，入口茶香四溢。墨卿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我面前：“知道你偷懒没抄笔记。呐，这个给你。其实，你不必那么抵触补习的。”她伸手点了点我的头，“很多事，你应该客观去看待它们，其实它们并不全是坏事。”

我叹口气，冲摸清摇摇头，心里却满是疑惑：她上课是那样认真，怎会注意到我没抄笔记？我紧紧锁住眉头，翻开笔记本，入目是誊写得工工整整的公式，每一条还都有特别的标注，可见墨卿的认真与细心。

我叹口气，抬头看向墨青：“我看不懂，你给我讲讲吧。”墨卿放下手中的书本，在我旁边坐下，接过我手中的笔记，细细地开始讲解。我听着，便也懂了。

那天，她讲，我听。我们品着茶，沐浴着夏日的阳光，友谊，其实很简单。

可现在，我和墨卿却是天各一方。她在美国，我在中国，我们之间相隔一个太平洋。那茶，也成了旧时光里的回忆，遥不可及。

似乎我与她的一切都与茶有关。旧时光里的茶，是清甜的，有暗香。现在，茶还在，却已不是那一杯，现在的茶，是苦的。

旧时光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旧时光里的那壶清茶，早已喝尽。现在，只留那淡淡的香气与那清冷的残影，还在旧时光里，静静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