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罗兰:电视家庭
罗兰:电视家庭
那天晚上到车站送小女儿坐夜车去高雄,车开后,在车站出口处遇到朋友,要我搭他的车子回家。我婉谢了,说:
“我要慢慢地回家。”
他笑问我:“为什么要慢慢地回家呢?时间已经不早了。”
经他这一问,我倒想起刚才我在来车站的路上,曾经也和女儿说过这样的话。我说:
“等一下你走了,我就用不着再坐计程车回去。我可以慢慢地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心情颇为轻松。似乎“慢慢地”回家是一件很好的事。
其实,天正下雨,时间已是10点半。“慢慢地回家”听来确是不很应当。于是,我未及多想地向朋友解释道:“现在回去也是看电视,不如一个人在外面走走,透一透空气。”
当时,我只是临时找了这个理由来婉谢朋友要送我回家的一番好意。但当我独自走过地下道,撑开伞,慢慢地走着的时候,我发现,这被临时抓来的理由却正是我最真诚的理由。
我真的是怕回家看电视。
或许你要问,看不看电视是你自己的事。不想看就不要看,有什么可怕的呢?
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不这么简单,首先你得知道什么叫阖家团聚,什么叫共享天伦。
“阖家团聚”和“共享天伦”是全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而不是各人关在各人的房间里去各自做各自的事。
但是自从有了电视,而电视又是放在起坐间,我们的“阖家团聚”,“共享天伦”就只变成了一种形式——大家坐是坐在一起,但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个荧光幕上。任何人开口讲话都得不到热心的回答(有时根本得不到回答)。如果这话题真正重要而必须回答的话,就可能会在电视播广告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地重拾刚才的话题,匆匆地表示一点简短的意见。如果你还有未尽之意有待表达,而这时电视广告已毕,正式节目接演,那你最好是知趣的免开尊口,让自己跟着大家一起看电视。不幸的是,电视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地演,非到午夜不肯罢休。节目虽非个个精彩,但总有人爱看,而全家中只要有一个人集中注意于电视节目,其他的人就有不开口的义务。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反而觉得广告时间太短,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人们讨论任何一个话题。
于是,如果你想要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你就得在电视机前奉陪枯坐,直到电视打烊。但电视打烊已是午夜,大家也已人困马乏,个个伸着懒腰起来活动筋骨,然后抢着去洗澡间沐浴更衣去了。说来也是,12点了,难道还不该睡?谁也没有理由拖住别人讲话。尽管心里总觉还有许多问题待商,还有许多教诲要提示给孩子。但是,时间确也晚了。有话明天再说吧!明天?明天由于今天晚睡,日上三竿,大家才零零落落地起床,早点与午饭并案办理,午饭刚刚上桌,电视节目就又在那边催促了。于是,有人把饭菜拨在一起,端着碗,赶到电视机前就位。好吧!索性把所有的汤汤菜菜都搬到小茶几上,大家挤在矮矮的沙发里,弯腰曲背地吃,食不知味地吃。你无论做了什么山珍海味,在电视节目轰炸之下,也失去了意义。因此常想,早知如此,每人弄一碗泡饭吃了也一样。难怪洋人早已创造了电视便餐,真是进步!
于是,这一天的电视生活就又开始。
你说不奉陪吧?自己离座跑到楼上去,心理上却又觉自己怎么变得如此不合群?难道是由于年纪大了,头脑顽固?人家爱做的事,你为什么偏偏走开?好,那么奉陪吧!又实在听腻了“再回头我也不要你”。而且一天12小时坐在电视机前,真的时常感到“骨头酸,关节疼”,不由得就变成了“阿利拿命”的主顾。脑子里从此灌满了“龙角散”与“这个最好”然后带着一颗凌凌乱乱的心,寂寞地睡去,再没有机会去找到自己。
有时在外面忙公私各事,忙了半日,兴冲冲地回家。才进大门,便已看见客厅沙发上满座,电视机亮着。这才想起,原来回家也不过如此,心上冻了一半。进了客厅的门,果然,甚少有人踢你欢迎的一瞥。你得侧着身子,衔权疾走地通过家人与电视机前的通道,唯恐妨碍他们的收视。自己孤零零地来到后方(饭厅)脱下大衣或雨衣,放下皮包或公事包,蜇回客厅,拣个空位,悄悄入座,加入欣赏圈子。
如果你不加入,而径自上楼呢?别看你进门时,大家不予理会,但你如一直上了楼,他们却会在下意识中想:
“别是在外头受了气吧?”
“别是家中谁得罪了她吧?”
“唉!她越来越孤僻了!……”
那么,悄悄就座之后呢?你又不知道电视节目的来龙去脉。中途跟着乱看一通,始终不能进入情况。和家人就这么貌合神离的伪装“聚”在一起,聚到午夜时分,大家起身散场,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归寝,也许到了睡梦边缘,你的心睛才从电视的吵闹声中澄清下来,才忽然想起明天的菜单,老大的身体,老二的衣服,老三的功课,及家中其他应兴应革的事项。这时,你最好立刻披衣下床,找到有关人士或有关“部门”去交待或着手办理。因为到了明晨,如是假期,大家必然高卧,如是平时,大家又撑着睡眠不足的倦跟上学或上班去。稍一因循就又是一天、两天或永远。
有时电视中的一切隐去,剩下清静的一片空白,我起身把它关掉,留住家中一二成员,把自己忍了一天,无缘谈起的话题提出讨论,果然发现他们也正有话要讲,于是,我们撑住倦眼,彼此交换一下心里想了很久的话,增加一点相互的了解,传达一点善意与关心。但这样就势必更加透支了睡眠的时间。待谈话告一段落,才警觉已是凌晨一点半或两点。于是憬悟,这种聚谈也只能偶一为之,决非长久之计。
久而久之,未免对回家产生了一种恐惧。觉得在路上兴冲冲地往回赶的那种心情有点可悲。你决非为了电视才回家。你决非为了让自己陪孩子们看电视才盼望他们回来,他们也决非为了电视才回来。但结果却是,大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被电视夺去。变成“如果大家聚齐,就都把目光投向电视。等到节目播完,大家也就散了”,谁也不理谁。
有时也趁没有电视节目的空档提一提当年农业社会时代的老家,提一提冬天的围炉取暖,夏天的瓜棚豆架。提一提那时祖孙们在一起闲谈,由闲谈中所培养的亲情,由闲谈中所传递的文化,和由闲谈中所形成的思想或观念上的接近……但所得反应甚为冷淡。现代人或许不必培养亲情,为了将来要创业,要出国,要四海为家,要孤军奋斗,你似乎越少感情越好。越少感情,将来越能适应。培养亲情应改变为培养“无”情。因为无情便无恨,无情才少牵恋,才有益开拓。
现代人不必由闲谈中去接受文化,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大众传播工具随时在向他们输送各种形式的文化。思想或观念的形成不再是一个家庭或一个民族的事,它变成一种全世界互相影响的事。想保有一个家庭的接近已是被判落伍的想法,你无权阻止孩子们看电视,你()自己也不该不看,因为那是一切新消息。新事物的提供者。那是投入这每天变动中的世界的新引线。你长久不看电视,连太空人怎么降回地球都不知道,连少棒小将怎么赢的那最后一仗都不知道,连印度总理甘地夫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就无资格做一个“世界人”。
这年头,你必须做个“世界人”。你不能再只知道自己这个家、这个村、这个镇。不能再只会讲你老家的语言。你从小就知道你可能有机会到外国去。小孩子羡慕少棒队,大了一点的时候,有青少棒。还有世界青年大会有机会找你去代表。大学毕业之前就得积极地去打听奖学金,准备考“托福”。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大家总会问你什么时候“走”?“大家都得走,不走的是没有办法的人”。“走”的意思是不再属于家,不再属于村,而且不少人会认为你也不再属于“国”。世界都已包括在电视机中,搬到你的客厅里,人们在电视机中早已熟悉了世界。就难怪无人关心是否阖“家”团聚,无人在意天伦是否有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意。或许我也不是在意,否则我为什么情愿在10点半以后的夜晚,冒雨独行在寂静的路上?我说我逃避的是电视,其实我也许更是逃避那有名无实的团聚和无时间去享受的天伦。我怕一进门时沙发上的满座,也怕电视荧光幕上闪闪的人影。
我只觉自己是被摒弃于两个圈子之外。我不属于电视,也无法属于天伦。我不属于过去的瓜棚豆架,也无兴趣去做一个“世界人”。
我只得享有这寂寞的片刻,撑着伞,挡住雨,慢慢地,慢慢地走,走着,慢慢地回家。
2、有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你
有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你
文/一直特立独行的猫
最近在看《亲爱的翻译官》,从开播到现在,网上各种声音都有,从高富帅到撩妹神技,从黄轩的小胖手到杨幂演技的被吐槽,娱乐八卦铺天盖地,但我却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当然也是我很长时间一直思考的问题:为什么长大后的他们会差距这么大呢?甚至同样家庭的程家阳和高家明,也会出现显着差距呢?
1、所谓穷养富养,不仅指经济,更多是精神
俗话说,一个人的视野决定一个人的高度和未来走向,一个人目标的高远决定一个人的行为和勇气。
女主乔菲的偶像是外交翻译官张璐,这个梦想的高度注定了她即使打工,也跟普通的打工妹不同。这与她妈妈有很大的关系。乔菲的妈妈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女人,尽管自己生病,还是单亲,但并没有因为这些旁人看上去的弱势将乔菲拴在身边不让远行,反而假装家里一切都好让乔菲远走高飞实现梦想。
乔菲的妈妈经济上穷,但在智慧和胸怀上绝对高大。比如她把别人不要的一本照片书带回来给年幼的女儿看,激发了女儿的法国梦,法语梦;她坚持让女儿回上海上班还不要在家里照顾她的身体,顾全大局,绝不拖累女儿实现梦想的胸襟,也造就了乔菲是一个心胸和视野并存的女孩。
很多玛丽苏电视剧都会演一个一模一样的桥段,一个打工妹在自己的店里无独有偶的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有时候还好几个高富帅一起抢一个单纯妞儿),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再经过准公婆的刁难终于进入豪门,从此过上了白雪公主的生活。
人生不是玛丽苏电视剧,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会变成拯救你的霸道总裁。出身贫困而不求上进,为生活发愁却没有正事儿做,只知道打几份零工挣点糊口钱。闲的时候幻想一下爱情,幻想有个高富帅替你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难题,这基本就是在做梦。
美貌是稀缺资源,却不是无敌状态下的稀缺资源。高富帅又不傻,当他们的财富和人生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契合,而不仅仅只是一张看着还过得去,未来怎么样还不好说的脸。
乔菲想的很通透,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美貌,也从未奢望靠美貌,就能吸引到什么样的人,能帮她解决生活中大部分的困难。而是一开始就把目标定的比较高,靠自己的努力,够向更高的阶层,努力找个好工作,以应付生活中所有的坎坷。当然,这也是乔菲妈妈的影响,女儿大了当然着急婚恋问题,但比婚恋更着急的是让女儿努力工作,好好追求梦想。
这才是现实的生活,也是乔菲这个人设应该有的样子。倘若那么要强的妈养出一个天天幻想玛丽苏的女儿,乔菲妈妈就是不生病也要气吐血了。
2、溺爱会把对孩子所有的好,都变成“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程家阳的父母是翻译官,虽不是富二代,却是“高知、高干”家庭长大。他的出身导致他的起点非常高。他甚至不用努力,就可以过很好的生活。高翻院工资高不高,他消费都只需要挂家里的账。他的乖张、呆萌,都与原生家庭的素质有关,可圈可点之处不多。而他的“哥哥”高家明,却是剧中的一个亮点。
但凡看过这部剧的人,都不喜欢高家明。看剧的时候,我就在想,高家明的这种性格,成因主要是什么呢?
剧中有透露,高家明的父亲,曾经是程家的司机,母亲是厨师。我们可以想象,如果他的父母没有死,程家没有收养他,可能他的人生会和乔菲一样,限制非常多。他不可能成为程家的大少爷,受到最好的教育,读了心理学之后,又读医学。
程家收养他,有对高家的愧疚成分在。但长达几十年,程家对他的养育和照顾可谓尽心尽力,已足以弥补一切。特别是程母,同样是母亲,而且是一个有钱有能力有雄心的母亲,按说她在精神上的富有绝不比乔菲妈妈少,但高家明的毁就毁在了她的溺爱。
溺爱是一种表面的满足与富养,实则是一种贫瘠,会把对一个孩子所有的好,都变成“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程家的大少爷,可自从知道,他是收养的孩子,就性格大变。不仅对对程家父母说话阴腔怪调,对程家阳更是句句讽刺,字字诛心。高家明被收养,程家父母,一心一意待他,却把他养成了白眼狼。中国有句古话“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天涯上也常有养女吐槽养父母对她不够好的撕逼贴。把所有的都给他,他反而觉得那都是他应得的。才会接受不了养子的身份,变成现在这样一幅“全世界都欠我”的欠扁模样。
3、有什么样的你,就有什么样的你的孩子
昨天看了一个家长转给我的文章,题目叫《我为什么不愿意教“穷人家”的孩子》,文中提到:“所说的‘穷人家’更多是指自己不爱学习、不会思考,精神上很贫瘠的孩子父母。在家看完《跑男》再看《琅琊榜》等着孩子考试拿高分,如果考得不好就打骂小孩,说为了孩子已经牺牲了一切,孩子还不努力等等,接着再埋怨课外老师,横加指责,告诉周边的家长这个补习机构一点用都没有。”
这其中提到的一个概念就是现在特别流行的“原生家庭”。所谓原生家庭,就是我们从小长大的那个家。有爸爸妈妈,可能还有兄弟姐们。我们每个人今天的样子,甚至在生活中遇到的不可克服的困难,矛盾,都与我们的原生家庭有很大的关系。比如《翻译官》中的乔菲与家阳家明,表面上看是穷样和富养所带来的阶层的差距,但更多的是原生家庭中每个家庭成员之间互相带来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家阳家明来自看似相同的家庭,但却性格人生迥异的根本原因。
我曾经收到过很多年轻人的来信,诉说他们人生中的困难。开始我以为就是简单的告诉他们方法论就可以了,但越来越多的反复的邮件让我很悲哀的发现: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方法论可以解决的,这是从小到大原生家庭造成的伤害,几乎是无力解决了。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改变,但一定要经过强大的刺激,让内在核心发生裂变和重塑才能发生。这也就是为什么牛逼的励志故事让人感动,但99.9%的人根本学不来的原因。
原生家庭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呢?可能我们未曾仔细思考,如果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能也还没有意识到。我曾经在微博和豆瓣做过一个简单的调查,题目是这样写的:“有多少人觉得,自己走进社会后遇到了种种心理和性格问题,是由于小时候的什么事,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留下了阴影?”
我摘抄几个网友的答复大家感受下:
“父母从小就说我不会来事儿不会说话不会聊天,然后现在我看见长辈什么的就打怵紧张。”
“不爱交流最初的形成是,小时候老妈的同事见到我老是塞手里的吃的给我,然后我妈见我坦然接受就对我吼让我不要对陌生人说话,不能随便拿人东西,到后来我每次拒绝就会受到表扬,这样到最后小学阶段就很害怕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从小就被灌输要争胜,只要努力追求就可以实现,时至今日,把自己逼的很累。只会拿起无法放下。”
“小时候亲戚们坐在一起的时候 就喜欢对各家的小孩评头论足 活泼的孩子常常被表扬 像我这样腼腆的孩子就会被他们当面职责说不活泼 然后直到被说哭……”
“小时候父母的说教吧……“别人家的孩子怎样怎样,你以后也不能有大出息”再就是因为自己比较中性,父母就会说“你这样别人怎么看我们,以为我们都不正常”之类的……再加上性格本来就很闷,到现在都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活得很累。”
当然,原生家庭对每个人的影响,有坏的当然也有好的,而且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也可能发生不同方向的反应。比如贫困可能使一个人变成自卑或者愤世嫉俗的样子,但也可能造就乔菲这种愿意为生活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大好青年。当然,已经成年的我们无需责怪已经年迈的父母,但需要努力克服自身的缺陷;反倒是已经成为或者快要成为父母的我们需要记住一件事:
如果我们想让孩子喜欢学习读书,那么自己就别老成天打麻将买买买
如果我们想让孩子有好的品行,那就别总想着占别人的便宜还沾沾自喜
如果我们想让孩子有宏图远志,就别总安于现状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
如果我们想让孩子知书达理,就别有点不满意就甩开膀子与人撕逼
我们不能保证给孩子一生富裕的金钱和物质,但精神上的榜样力量会有更深的影响,比如乔菲的妈妈,即便经济的困窘让乔菲吃了很多苦,但却拥有高远的人生目标,以及为梦想矢志不移的态度与行动力。没有钱可以去挣,但精神与性格的扭曲与贫瘠,才是毁灭一个人的最大力量。
我们就是我们子女的原生家庭,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孩子的未来以及他一生的幸福。
作者:一直特立独行的猫 ;【下班后】品牌创始人,微博&微信公号:@一直特立独行的猫;畅销书着有《不要让未来的你,讨厌现在的自己》《当你的才华还撑不起你的梦想时》
3、罗兰:冬暖
罗兰:冬暖
一
老吴带着三分酒意,下了公共汽车,迎着春天的晚风,迈开两条长腿,进了这条窄窄热闹的街。
12点多了,有几家做夜晚生意的小店还开着,老吴看了看它们,福州人的面馆,江苏人的汤圆,本省人的红豆汤……
“没有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做晚上,我做白天。”老吴心里恍恍惚惚地想。
刚吃过老唐的喜酒。那新娘子挺温柔的,虽然是瘦一点,腿上有点残疾,可是,一看就知道性情不错,听说还会做一手好洋裁。离家在外的,像老唐这样,房没一间,地没一垅,说是要娶个十全十美的,那可不容易!前年,老刘不是被媒人骗了一万块?还不就是因为老刘一心想要个又年轻又漂亮的?一万块是小意思,可是老刘是存了七年才存上来的,七年哪!再存起来得什么时候?以前存的时候是有个指望,现在,指望什么?指望再给媒人骗?
难怪老刘这阵子总是有了就花,管他娘的!
可像老刘这样倒霉的也是自找,谁让他不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
老店就本分,只要人好,安心地跟他过日子,别的,他也不求。这年头,离家在外的,还图惜个什么?可不有个人在身边,知疼着热的,也就行了?算算,都40出头的人啦!知道成家不易,就该彼此迁就着点儿。
老吴对自己说着,一抬头,已经来到自己门口了。
可不是!“老吴馒头稀饭”,那大红漆白字的牌匾,就是在夜里,也清清楚楚,老远就看得见。
四扇门板关得严严的,旁边有个小门,老吴一推门,跨了进去。
屋子里,靠墙角那个40支光的小灯亮着,准又是阿端来过了。老吴看了看那安排得整整齐齐的锅碗勺灶,踩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往后院走去,还没走到后院,就听见了那一刷刷刷刷”洗衣服的声音。
“阿端!你怎么又在洗衣服?”老吴向蹲在黑暗里的女人问。
阿端把衣服在搓板上拍了拍,抹上一层肥皂,一面说:
“闲着没事,替你洗洗。”
“我说了,不用你洗的,我的衣服我自己会洗。”
“大男人洗衣服,我们看不惯。”阿端把衣服紧搓两下,泡进水里清着。
“你们看不惯的事可多啦!以前,你还看不惯大男人下厨房炒菜呢!别洗啦!我自己来,你回去吧!”
“已经好了。”阿端把衣服在水里拖着,再把它拧干,放在旁边的铝盆里说:“明天你自己晒上就行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往门口这边走。大红花的裙子在她膝盖周围一晃一晃的,两只穿着木拖板的脚,又肥又白又结实。
老吴从她的脚又看到她的裙子,从她的裙子,跳过了白衬衫下面那饱满的胸脯,看到了她的脸上。
阿端有一张宽宽的脸,扁鼻子,厚嘴唇,大眼睛,一笑起来,那脸就更显得宽,鼻子也更显得扁。
“你不累呀?阿端,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还替我洗衣服。”
“我也是带着给你洗,不费事,怕什么?”
“小心你老板娘知道,骂你!”
“她不知道,我洗衣服,她睡觉,怎么会知道?”
阿端是隔壁饼干店的。原来家在南部乡下,老板娘是她的舅母,她跟着舅母帮忙店里的杂事,说穿了,也和下女差不多。老板娘是精打细算的,阿端是自己人,在店里吃吃闲饭,还得知自己一份人情。女孩子家,做做杂事还不是理所当然?比雇下女就强多了!下女吃着拿着,像是应该的,工钱还一个也不能少,她不花那份冤枉钱。
阿端也是从小苦命,爸爸老早就死了,一个寡妇妈妈,又得管她们姐妹三个,又得下田做工,够她一累的。所以,从小,就把阿端寄在舅母家里,剩下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跟着妈妈。只是一年两次,农忙的时候,阿端还是得回去帮个忙。
老吴这间馒头店是饼干店旁边加出来的一间违章建筑。饼干店的边门就通着馒头店,进进出出还是得经过老吴的后院。
以前老吴帮人家的时候,常来给主人家的孩子买饼干。一回生,二回熟的,和饼干店也有了交情。后来,老吴失业,就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利用她旁边的这点空地,搭了这间违章建筑。
说来说去,还是要说老吴人缘好。不单是老板娘帮他,他也帮老板娘,像篱笆坏了,房子漏了,玻璃破了,一切爬高吃力的活儿,老吴总是自动地去帮她修理。
“鱼帮水,水帮鱼”嘛!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阿端就时常抽空过来,帮老吴的忙,特别是中午,饼干店中午生意少,老吴这边可正忙,阿端就时常过来帮老吴照应生意。晚上,阿端只要洗衣服,就一定顺手把老吴的拿了去洗,老吴倒真是过意不去,干嘛让人家洗衣服?所以,他只要一有空,就抢先把衣服自己洗了出来,好像和阿端抢生意似的。
今天,是忙着赶到老唐家去喝喜酒,换下的衣服,随手就扔在竹床上了,就又给阿端抢着洗了去。
“下回别再替我洗,怪不好意思的。”老吴说,一面拧了条湿毛巾,擦着脸。
他的脸方方正正,紫膛脸,长着络腮胡子。不是剃得勤,简直就像张飞,这一喝酒,就更紫里透红,红里透黑。
阿端抬头望着老吴,没理他的碴儿,倒问起:
“新娘子漂亮吗?”
“30多了!还能漂亮到哪儿去?只是人好,心好,就行了!”
“她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绿的,要不,就是黄的。”
“怎么叫好像是绿的,要不就是黄的?你连颜色也记不清?”
“谁留神那些?反正是花花哨哨的!”
阿端笑了,厚厚的嘴唇往两旁拉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她倒没装金牙!”老吴心里想。
“你就是留了神,也分不清是绿是黄,你们男人总是不认得颜色。”阿端望着老吴那紫中透亮的脸,他那两道又黑又密的眉毛往上抬着,把眼皮抽得长长的,一副逗笑的样子。
“真是不认得颜色。除了红黄蓝白黑,我看,都是灰色的,要不,就是咖啡色的。”他说。
“不对!是泥巴色的。”
“为什么不是咖啡色的?”
“我和泥巴在一起比和咖啡在一起的时候多。”阿端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老吴的眼皮也缩短回去,笑了。他一笑,那眼角旁边就是几大条纹路,像太阳的光。
两人对看了一眼,老吴像一棵老树,叶子少,树干粗,一副摇撼不动的丑样子。
阿端像一朵鸡冠花,里外透红。
老吴瞄了阿端那大花裙子一眼,说:
“你该回去了,明天不许再给我洗衣服。”
“讨厌我,是不是?”阿端把双手在裙子两旁擦抹着,眼睛停留在老吴的皮鞋上,刚像是在生气,却又“噗哧”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穿新皮鞋。”
“穿新皮鞋有什么好笑?”
“看惯了你穿木拖板,一穿上新皮鞋就不大对劲。”
“咳!你真是!我以前一年到头都穿皮鞋。”
“我知道,那是从前,在你老家,你20多岁,家里种田,你在城里学生意,是个大少爷哪!”
“是真的,我不骗你。”
“谁说你骗我?可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你可是‘老吴馒头稀饭’,你就穿木拖板。”
“好啦!我不和你辩!你回去吧!”
“又赶我走?”
“不走怎么着?”
阿端朝这店里溜了一眼,笑嘻嘻地走到蒸笼旁边,揭开蒸笼,说:
“给我一个豆沙包。”
“你拿吧。”
“多少钱?”
“50块。
“好!”阿端拿了一个豆沙包,咬了一口说,“等我发了财的时候给你。”
“你发财?”老吴歪了歪头,“除非你嫁个有钱的‘大头家’。”
“那还用说,要不,一个女人怎么发财?”阿端笑嘻嘻地啃着豆沙包,又把这间店溜了一眼,说:“你这个店,可以赚钱的。”
老吴哈哈地笑了出来。
“别拿我开心了,这个店会赚钱?”
“你总是不相信你的本领,我说你会赚钱你就会赚钱!”
“好啦!我会赚钱。你走吧,现在快2点了,再过三个钟头,我还得忙早晨生意,你敢情要9点才开门!”
阿端把豆沙包吃完,两手又往裙子上抹抹,说:
“好啦!让我走我就走,明天见!”
她说着,往后走去,推开那甘蔗板的门,才又回过头来,说:
“你看看!玻璃橱里有几样菜,我替你炒好了。不知道对不对!”
“哎呀!谁让你炒?准又是台湾口味!”老吴发急地骂。
“没有啦!我放了辣椒和葱,照你的办法去炒的,错不了啦!”
阿端一面辩白着,一面带上门,木拖板“刮啦刮啦”地走了。
老吴回身坐在竹床沿上,发了半天愣。
想算算这一天究竟卖了多少钱,心里却总是一片花花绿绿的影子,阿端说他不认得颜色,可是,他记得住阿端今天的裙子是大红花的,她昨天穿的是绿方格的。
阿端不知是怎么回事,有时候太热心肠,她也不怕人家说闲话,总往这边跑!
老吴想着,摇了摇头,把皮鞋脱下来,伸脚去找木拖板,再把那条人造棉的西服裤子脱掉,换上了那条黑裤子,把电灯关了坐在床上,又愣了一阵。
老唐居然也成家了。虽说女的有点残疾,可是,40多的人了,赤手空拳的,也算不易。自己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他又想起了阿端的大花裙子。
“这孩子,心肠太好,不知将来嫁给谁?嫁给谁谁有福。”
老吴朦胧地想,脱了上衣,往枕头上躺下去,头一沾枕头,睡意就来了。在梦的边上,他觉得自己是老店,那个女人在自己怀里,不是那个瘦瘦的女人,是个胖胖结实的,憨直地在他怀里笑。
“说你会赚钱,你就会赚钱!”
那声音好像是阿端。
“喝醉了!”他心里想,“有点乱七八糟!”
他翻了个身,对自己说:
“快睡吧!明天还得早点起,生意要好好做才行。”
老吴朦胧地想,地球慢慢地转,往有太阳的那一个方向转,转得很慢,很稳,很稳,一点动静也没有,离天亮还有两个多钟头。
二
10月底,阿端回去割稻子去了。临走,来说了一声,大概得去一个月,至少也得半个月。
说是秋天,这地方可没个准儿,只要有太阳,那就是夏天。
正是中午,“饭口”的时候,老吴里里外外地忙。
拉三轮车的老黑又赊了一顿去,说是让他记上。
记上也没用,老黑向来是不掏钱的。
老吴人缘好,在这块地方一果也是十几年了,跟谁都熟,不是同乡就是邻合,谁来谁吃,给钱不给钱也就看各人的心,赊欠多了,该还的也不想还。
老吴心里盘算着,端给对门修锁的老钱一碗稀饭。
老钱唏哩呼噜地喝完了,临出来,拍了老吴的肩膀,扔下5块钱就往外走。
“找你一块!”老吴追了出去。
“不用了!一块半块的,找个什么!”
老钱倒是慷慨。老吴把那一块硬币拿在手上掂着说:
“该怎么是怎么,还是找你吧!”
老钱把一块钱接过去,塞到口袋里,一脸诚恳的样子,低声说:
“老吴!你这么老实可不行哦!小李又欠你几百了吧?还有阿林也好像常用你的钱。”
“唉!”老吴叹了口气,“都是朋友。我手头上又不是没有,人家开口借,总不能说不给吧?”
“不行!不行!”老钱摇着头,“你这样下去,就都给人家忙了!你早就该把钱拿去放利。你不是说,还打算换个地方,扩充扩充吗?你把钱拿来,我去给你放。三分利,先拿利钱,靠得住,我给你担保。一年下来,你就可以找间大房子,重打鼓,另开张了!”
老吴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谁知道放利靠得住靠不住?
里面又来了客人,老吴一面招呼着,一面往里跑。
老钱在后面嘱咐了一句:“等会再谈,老吴。”
老吴没顾得答理老钱,就跑去照应生意。
一个人真是忙不过来,阿端在这儿就好得多了!
她去了快一个月,也许该回来了。
老吴把馒头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拿出两个,再盛上两小碟菜,给客人端了去。
“算账!老吴!”那边有人喊。
老吴赶过去算账。
钱倒也好赚,只是辛苦些。
盼望有一天,换个地方,弄清爽点,再雇个跑堂,自己掌灶,慢慢的,就是个正式的小馆子。
想着想着,老吴从心里乐起来。
把钱放出去也好,省得张三李四都来挪借,手头没钱,回绝他们的时候就不亏心了。
老实人只会做老实事,钱真的是放出去了嘛!总不能假装有钱不借。
对!就是这么办。
老钱也是这里的老人儿了,还怕跑了他?!
三
钱真是好赚,钱放出去既有利息可拿,又躲掉了朋友挪借,这个月结算下来,真是有盈余了!
阿端可还没有回来,少了那么个唠唠叨叨的女孩子,老吴心里就像短点事儿,不知她是不是病了!
抽空找老板娘搭讪搭讪。
“阿端呢?”
“阿端啊,快嫁人吵!”老板娘胖嘟嘟的粉脸,戴着两个金耳环。
“快嫁人啦?我怎么没听说?”
“你能听谁说呀?除了我,没人知道。”老板娘说。
“可不是。”老吴心想。
“不过,阿端临走怎么没提?”他问。
“她自己也不知道啊!乡下女孩子嫁人是父母给订的,听说那男人是做木匠的。”
“哦!那——她不回来了?”
“不回来啦!前天她弟弟来,我让他带了点首饰去,算我这做舅母的送她的一点心意。”
“哎!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老吴像是有点怨老板娘。
“你知道又怎么样?”
“向她道个喜呀,送点礼呀什么的。邻居一场嘛,她也帮过我不少忙。”
“算啦,你有这个心意就好啦。”老板娘说。
老吴没理会老板娘,从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说:
“拜托你,给阿端买件衣服吧!她喜欢红的。”
老板娘想把钱推回来,老吴把钱塞在老板娘手里,说:
“不用和我客气,该送个礼的,小意思,别嫌寒怆就好啦!替我向她道个喜。”
老板娘把钱收下,透着一份感动,和一份迷茫。
老吴往店里走着,心里也是一份感动,和一份迷茫。
阿端就这样嫁了!以后,这店里不会再有她晃呀晃的红花裙子,不会再有她那一双肥藕一般的手臂帮他洗呀涮的。阿端人真好!真好!心眼真好!真好!
嫁给谁,谁是有福的。
老吴迷茫地想,坐在竹床上发愣。
阿端人真好!
四
匆匆的,就又过了一年。春夏秋三季忙个不停,钱是左手进来,右手就交给了老钱,利滚利,算计着,该有靠两万块钱了!
只是,从天一冷,就没再见老钱修锁的担子。起先,还想着是天冷了,他躲在那家刻印店里。
忍了几天,忍不住跑去看看,刻印店里没有老钱,问了问,说许是病了。
天冷,许是感冒。
老吴又等了几天。
等了几天,还是没见老钱露面,生意又忙,今天抱明天,明天拖后天,一拖就是一个月。
利息也该到期了!往常都是老钱亲自送来,这回老钱一病,利息也退了。利息迟两天倒不要紧,可是,老钱害的是什么病呢?
又去刻印店问问,说是老钱家住景美。几巷几号也不清楚。
这可有点糟!该不是——
老吴忽地冒上一身冷汗,两万块,是准备顶房子,买生财的,要是老钱出了毛病,那可——
老吴有点坐立不安,一会儿就跑到对面看看,看看,还是不见老钱。
天可慢慢地冷下来了。
馒头稀饭的生意,本来就不大适合冷天,主顾多半是拉三轮车的。拉三轮车的一到冬天生意也不好,班头上的多半回家吃饭;流动车少得多了,他们也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生意清淡起来。
老钱一直不露面,老吴真的着了急,晚上跑景美没有用,白天去,可能会碰到他,于是,老吴关起店门,跑去找老钱。
一天,两天,老钱没有下落,店里常常关着门,主顾也就到别家去了。
一个月下来,不但没赚钱,反而赔了挑费。没钱进货,东西也差了。主顾越发对老吴失去了信心,开着门,冷冷清清的,店里越空,越显得黑暗暗的,没有一点火爆兴旺的样了。
找了个代书,写状子告老钱。光是查老钱的名字和住处就得费不少的事,代书跑区公所,跑邻里长处,也都得要钱。
老吴开始有点捉襟见肘,找小李,阿林他们去要旧欠,也碰了钉子。
“人情薄啊!这年头!”老吴对自己叹着气。
又正赶上整顿市容,拆除违建,老吴这间违章建筑靠着马路,算是首当其冲。
没有办法!老吴这半生也早就尝过了“祸不单行”那句话的灵验。不知是谁想出了这么一句倒霉的话,越是倒霉的话越是灵验。
辛辛苦苦做起来的生意,就这样好好歹歹地收了。
“老吴馒头稀饭”的牌匾摘下来,扔在路旁,拆除大队反正会把它拉走,这,老吴倒不用操心。
五
12月的天气,冷飕飕的。
老吴拣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对刻印店的老张说,去找一位旧东家的老邻居,想想办法。
刻印店的老张倒是真同情老吴,让老吴在他这间三个“榻榻米”大的小店里挤了十来天。
老吴当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老张也是“靠手艺吃饭”,赚点蝇头小利,也养不起老吴。
店里剩下一点破桌子烂板凳,和简单的生财,堆在老张刻印店的后门。身上还有百十块钱,老吴盘算着,用这点东西凑合着,摆个小摊卖面。只是本钱不够,想找旧东家的老邻居去借两百三百的,至少得先弄辆可以推的摊贩车子,再买点面和油盐之类,找个有走廊的地方去卖面。
钱是借到了。
老吴倒真有人缘。当初,他们住邻居的时候,老吴常帮这位太太家里做做杂事,从来也没要过工钱,现在听说老吴混不下去,马上给了他300块,说,不用还了。
心里带着三分温暖,七分酸楚,老吴买了一个可以推的摊车,重新摆起了碗筷和小玻璃橱,在南京东路的骑楼下做开了生意。
旧雨新知看见老吴在卖面,带着一半怜悯,一半歉疚的心情来照顾他。
当初老吴赚钱的时候,借他的,赊他的,欠他的,老吴落魄的时候坑他的,拐他的,骗他的,冷落他的。现在,大家来吃老吴的面,倒是希望老吴快点混出来,好减轻他们的歉疚。可是,冷天的生意并不好做。
骑楼下,有太阳的时候还好,偏偏冬天出太阳的时候少,下雨的时候多,过堂风一吹,再要是没有生意,瑟缩在清冷的摊位旁边,那滋味就够凄凉。
“人活着真没有意思!”老吴把那葱花一撮一撮地放在瓶子里,干了就不香了。“单是为了把自己喂饱,要受多少累,吃多少苦。可是,吃饱了又做什么呢?人间又不缺少我一个卖面的。”
偶尔对着那家花店的大玻璃窗照照自己,瘦骨磷峋的,紫膛脸变成了青灰脸,头发胡子老长,就更像个张飞。
“人间不缺少你这么一个人的!”老吴回过头去吐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自己饿不饿,煮了碗面,自己吃着。年关快到,一切生意都好,只有摆面摊的不行。
面没有滋味,该放点味精,自己吃,可就是舍不得放。伸手去把味精拿过来,在手里掂着,一抬头,看见来了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低着头,坐在对面的板凳上。
老吴连忙站起来,把自己的碗筷收在一旁,抹了抹嘴问:
“吃面?”
“嗯,阳春面。”那个女人低着头,解开怀,喂孩子吃奶。
老吴把面放下锅去,拿过一个碗,往里放味精、盐、猪油、葱花……
“你吃你的,老吴。再不吃就凉了,等会吃了会胃痛。”
那女人低着头,慢慢地说。
这声音好熟!
老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看不清,只看见她那扁扁的鼻子。老吴歪了歪身子,偏着头朝她看,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她也抬起头来了。“噗哧”的那么一声笑,她说: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啊哟!你是阿端!想不到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三天了。”
“没到老板娘那里去?”
“去了。”
“去了还出来吃面?”
“就不许人家看看你。”
阿端声音里有一股哀怨,老吴想起,她是人家的太太了。
看了看阿端,脸上没有了那层红润,冬天里,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嫁了人,反而素净了。
“我来谢谢你送我的礼。”阿端说。
“那是小意思,你结婚也不告诉人一声。”老吴说着,把面挑出来,又加了一匙猪油,才递给阿端。
“我自己也不知道嘛!”阿端用筷子在碗里挑着。
老吴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问:
“几个月了?”
“四个月。”
“男的女的?”
“女的。”
“她爸爸呢?”
阿端抬头看了老吴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地说:
“他死了。”
“你胡说!”老吴以为阿端在说气话,“吵架了是不是?”
“是真的死了,”阿端放下筷子,用手背去抹眼泪,“做工的时候,从楼上面跌下来,摔死了!”
阿端抹着眼泪,眼泪还是掉到了孩子脸上。她又用衣襟去擦孩子的脸,孩子衔着奶头动了动,又啯啯地吸了起来。阿端把衣襟掩了掩,说:
“是孩子命苦!”
老吴同情地望着孩子,好久,才说:
“想开点吧!”
“不想开也不行啊!”阿端叹着气,再用筷子去挑碗里的面。
风很大,扑打在阿端的头发上,老吴把这边的凳子往外拉了拉,说:
“坐到这边来吧,这边风小一点。”
阿端微微地弯着腰,迁就着吃奶的孩子,坐过来,老吴把面碗从那边端在她面前,阿端拿起筷子,说:
“你怎么不吃?都冷透了!”
老吴把自己那碗粘成了一团的面,往这边挪了挪,用筷子搅了两下,说:
“我本来就不饿,刚才是吃着玩的。”
阿端“噗哧”的一笑,说:
“自己卖面,自己吃着玩,好古怪!”
“没有生意,自己吃吃,也显着热闹。”
阿端看了看老吴,说:
“冷天卖面不赚钱,卖面要靠晚上,大冷天,晚上谁出来吃面?这时候,你不如卖油饼,做早晨的生意,倒还是个办法。”
老吴想了想,说:
“也许你说得对。”
“当然对,”阿端说,“听我的话,从明天起,做油饼卖。”
阿端说完,开始吃她的面,吃完了,对老吴说: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吧!”
“我要去帮人家,东家又不准带孩子,我把孩子托你替我看看。”
老吴一愣,说:
“那怎么行!我是个男人,又没有奶,你怎么不拜托你舅母?”
阿端笑了笑,说:
“我帮她的忙可以,要她帮我的忙,那休想。她还嫌我戴着孝,不吉利哪!”
“可是我——”
“你只帮我看着就行,东家就在这附近,我一天抽空出来两趟,喂她吃奶。”
“那夜里呢?”
“晚上,我来给她吃饱,然后你带着她睡。”
“那不行!”
“人家求你。”
“不是别的,我没有地方住,晚上就挤在刻图章的老张那里搭地铺。”
“孩子也跟你睡地铺就是。”
“着了凉怎么办?”
“反正是苦命一条。”阿端脸上没有表情,把孩子递给老吴。
老吴接过孩子,孩子睁眼看看老吴,那软软的温和的身体在老吴臂弯里蠕动,老吴用手指逗了逗她,她眯着眼睛,张开小嘴笑了!
老吴心里泛起一阵温暖的感觉,用他长着络腮胡子的脸去亲了亲这孩子的小脸,怕扎痛了她,刚一碰到,就又缩了回来。
“真好!这孩子真好!”老吴感动地说。
“那就帮我看看,等下我推一辆小车来,把她放在里面,你得空,就抱抱她,不得空,就让她躺着,她不大爱哭。”
说着,阿端扔下3块钱,就跑走了。
不多一会,阿端果然推来了一辆竹于做的婴儿车,上面有厚厚的小棉被。
把孩子放下去,老吴望着阿端问:
“你这就上工了?”
“嗯,孩子交给你啦!我下午来给她吃奶。”
老吴说不上不算,把孩子推在一个靠石柱的地方,挡住东边来的风,心想,明天该找几扇门板,把风挡一挡,别让孩子受凉。
六
老吴听阿端的话,开始卖油饼。
冬天早晨倒有时候还有点太阳,而且上班的人总得上班,做生意的人也图省事,早晨买两个油饼吃吃,就算是早点,油饼是比卖面生意好些了。
老吴心里感谢阿端,自己多死心眼!就从来没想到过该改卖油饼。
不知是为了怕扎着孩子,还是怕阿端见笑,也许是因为这两天生意好,老吴也有了闲情,跑到理发店去理了个发,刮了刮脸,再朝花店那面大玻璃照见自己的时候,觉得顺眼多了!
孩子只要一哭,老吴就赶过去抱,有时反而宁愿冷落顾客。顾客需要他是假的,孩子需要他却是真的,老吴开始觉得自己有了用处,这人间少不了他。少了他,就没人替阿端看着这孩子了!
怪可爱的一个苦命的孩子!
苦命不要紧,将来学好,就会有希望。
七
这天是圣诞节,不知为什么,不信教的人也都过圣诞,老吴年年都替那些红红绿绿的男男女女们担心一次,他不担心别的,担心那个外国上帝听不懂中国男女的话,信人家的上帝做什么呢?
晚上,把火封了,老吴把两扇门板挪了挪,风还是从东边来的,要是西风,他就把小车推到东边去。
孩子睡得很好,这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在外面睡一夜,就会得上肺炎。可是,这孩子,就没病过,而且总是见人就笑,好像这世界对她好得不能再好。
借着路灯的光,老吴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孩子傻想。就在这时候,阿端悄悄地来了。
她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工,发了工钱,五百块。笑嘻嘻地把钱递给了老吴。
“给我做什么?”老吴接过钱来,疑惑地问。
“放利。”阿端说。
“我不借钱,也出不起利,再说,我劝你别放利。”
阿端“噗哧”地一笑,说:
“放给你,倒不了,你是好人!”
“可是,我出不起利息。”
“那么,我不要利息,将来一总再算。”
老吴怔怔地望着她,望了好久,阿端才说:
“拿着吧!明天有空,去看看对面三十九巷,有一间出租的房子,说是要200块一个月,要是好,你就把它定下来,晚上可以有个地方住。”
“怎么好用你的钱?”
“我也为了孩子。”
老吴没话说了,沉默着,把钱揣在怀里。
“老吴!”阿端沉了一会,说。
“嗯?”
“今天,我听见有人说我们的闲话。”
“说什么闲话?”
“他们说,这孩子是你的。”
老吴哈哈地笑了出来,“是我的?我有这份福气就好了。”
“你还笑!你知道,我听这些闲话,怎么受?”
“不理他们算了!人嘴两扇皮,随他们去,反正我们没有那回事,不就得了?”老吴说。
“老吴!”
“嗯?”
“假如你有了钱,你要不要娶老婆?”
“到那时候再说吧。我这辈子也有不了钱。”
“假如有了呢?”
“当然要!谁不要?”
“那你要个什么样的?”
老吴想了想说:
“要个有良心的。”
阿端笑了笑,扭头走了。临走说:
“记住去看看房子,三十九巷二弄五号,记着。”
夜晚的风,冷飕飕的,远处有人在唱歌,说是在报佳音,有救世主降生了!不知那个救世主像不像竹车里的这个孩子,这么苦!
真冷!阿端说得对,该找间房子。
八
老吴把棉被铺在竹床上,这张竹床有四尺半宽。买的时候,老吴就说太大了,阿端偏说不大,带着孩子睡,该宽绰一点。
铺好了被,拿出阿端带来的一张床单,那还是她嫁人的时候买的,杏黄色,上面有一对凤凰,把床单铺上,又摆上阿端的陪嫁枕头,把孩子放在靠里面的地方,回头看了看这房间,老吴也觉得可笑。
像个女人的家,墙上有一块镜子,裂了一条缝,用纸条粘着,是阿端的。
老吴习惯地坐在床沿上发愣,阿端在外面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该给她吃奶了。”阿端说,爬上床去抱孩子。
抱过来孩子,她就屈着膝,跪在床上,解开衣襟给孩子吃奶。
老吴背过身去望着墙上的日历,日历上有个大美人,穿得好少,老吴不想看。把眼光往旁边挪了挪,旁边是墙角,斜着拴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阿端的一件外套,黄色的。
老吴低了低头,看见脸盆架子,架子上搭着他自己的一件汗衣,脸盆里有半盆水,他拿起汗衣,浸在水里,慢慢地搓着。
“等我来洗。”阿端在床上说。
“我自己洗。”老吴答,没有回头。
“还是那个老脾气!今天生意怎么样?”阿端说。
“还可以。”
“我的话对吧?”
“嗯”
“啊哟!”阿端忽然叫起来。
“怎么?”老吴回过头来问。
“孩子咬我。”
老吴往阿端的奶上扫了一眼,说:
“许是该长牙了。”
“你倒内行。”
“听人家说的,明天去给她买个橡皮奶头,给她去咬。长牙的孩子,喜欢咬东西。”
“你倒细心。我就喜欢你这点细心。”阿端说。
她的话,说得很自然,可是,听到老吴耳朵里,却有点热辣辣的。
今天老吴心情很怪,自己老想躲着阿端。这屋子太小,虽然没有别人,只有阿端母女俩,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却显得又高又大,又硬生生的。
想着,他推门往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阿端问。
“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出去走什么?”
“我马上就回来。”
阿端把孩子放下,蹭下床来,也往外走着,说:
“我知道,你是躲着我,你怕人说闲话,你不用躲,我走了!天冷,你睡去吧!孩子已经吃饱。没事啦!”
阿端一面扣着胸前的钮扣,一面往外走。
老吴倒愣住了,不知所措地说:
“你何必!你何必!”
阿端不理他,望着房门对他说:
“进去吧!我走啦!”
老吴站在大门外,看着阿端往巷子走去。她今天又穿上了那件大红花朵的裙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像她以前帮他洗衣服的那时候一样。
“阿端!”老吴自己也没防到这一声,他本没打算叫她,不知怎么竟叫了出来。
阿端已经在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巷子里黑沉沉的,过堂风飕飕地吹着她的裙子,她把肩膀缩着,站在那里,回头望着老吴。
“你要说什么?老吴?”
老吴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嗫嚅着问:
“你——你冷吧?”
“嗯!我真的有点冷。”
“你忘了穿外衣。”老吴突然记起铁丝上那件外衣。
“可不是?”阿端猛省地往回走。
老吴站在那里,阿端的木拖板“刮啦刮啦”的走到他面前。巷子窄,老吴往旁边让了让。
阿端没再往前走,就在他旁边站住了。
“你不是冷吗?还不快去穿衣服?”
“嗯!老吴!跟我一块进去。”
阿端的手牵起老吴的手,那手粗粗大大,长着老茧。老吴把手往回拍了抽,阿端的手却捏得更紧了些。
“老吴,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阿端的身子靠着老吴。
老吴没有发声,那只手有点抖颤,阿端又把它捏紧了些,问道:
“你怎么这么老实?”
老吴没有说话,那另外一只手去抖颤着从阿端的肩膀上围过来,刚一围住,他就不由自主地把阿端抱了个紧,紧得她气都透不过来。
“阿端!阿端!”他把下颊抵在阿端的头发上,那上面混杂着烫发油和油烟的气味。
“我打老早就想对你说,老吴,对你说,让我帮帮你,你一个人,一个人,在外头,太苦了!该有个人疼疼你。我,只有我,我疼你,我可以帮你。”
“阿端!谢谢你!阿端!”
“你不喜欢我!老吴,你到现在还和我说这些客气话!”
“不是!阿端,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穷,我老,我又丑,又没有学问,我不配你。”老吴松了一下手,跟着又搂紧了她。
“别说这些了!我才配不上你,我已经嫁过了人,而且给人家生过了孩子,只怕你嫌我……”
阿端说着,把头俯在老吴怀里哭起来。
老吴拍了拍阿端的后背,体贴地说:
“你不嫌我穷?你良心这么好,该嫁个有钱的‘大头家’。”
“你会有钱的!让我来帮你,你不会再上人当,你也帮帮我,做我孩子的爸爸,老吴……”
阿端又俯在老吴怀里哭了起来。
“老吴,从你卖馒头稀饭的那时候,我就恨不能告诉你,我想跟你。”
“你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
老吴把阿端连搂带搀地带进了新租的房间。
竹床四尺半,把孩子放在小竹车上,刚好是两个人的床。
小房间很暖和,挡住了外面的风,挡住了外面的黑暗。
两个人加起来就不孤单了。
“阿端,只()有你疼我。”
“也只有你疼我,老吴。”
油饼生意会好起来的,他仿佛已经成为有钱的“大头家”,有了阿端,他就有力量再去奔波了。
谁说这人间不缺少一个卖油饼的老吴?少了他,谁疼阿端,又谁疼阿端的孩子?
夜慢慢地静了。阿端躺在老吴旁边,对着他看。
“早就该对你说的,我要跟你!”阿端擦着眼泪笑着说。
4、罗兰:我看电视
罗兰:我看电视
每当长途旅行接近尾声,回家在即的时候,我就会和同行的友伴说:“唉!回去之后,又该看电视‘为生’了!”
其实,我看电视的时间,和别人比起来,还算是少的,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电视节目的黄金时间,我都不在家。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生活中有大部分可贵的时间是被电视占去了。
特别是周末假日。
以前没有电视的时候,周末假日是一些值得振奋的日子。大家可以提提意见,做做安排,是去福隆呢?还是去观音山?是约朋友来呢,还是到朋友家去?要不要去西门闹区挤上一场电影,顺便逛逛橱窗?说不定会意外地买到一件合适的衣服或一双好看的鞋。至少可以知道今年外面又有了一些什么流行的东西,而且可以自己加以批评和挑选。
现在不行,没有人要再费神去计划安排。冬天太冷,夏天太热。下雨天、刮风天……出去总不如在家的好;反正打开电视,什么都有。荧光幕上有人爬山,有人游泳,有人赛车,有人打球,有人表演时装,有人演戏给你看,唱歌给你听,……你自己呢?什么也不用再劳神去做,看看人家做就行了。
于是,世界上分成了两种人,一种人是做活动给别人看的;一种人是坐在那里看别人活动的,一面看别人活动,一面听别人告诉你如何如何。包括应当买什么药,喝什么冷饮,吃什么糖,穿什么衣服,而忘了自己还有个躯体和头脑,可以活动和为自己做做决定。
等电视节目收播了,全家人懒洋洋地站起来,像电影散场一样,拉窗帘的拉窗帘,关门的关门,分头就寝去了。连梦都不必做,头脑失去了电视的导引,就会停在那里,一片空白,正像收播之后的荧光幕。
一家人连谈天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无论什么节目,都先天具有一种不许被打扰的权威。也许是我们教育受得太好了,听音乐会、看戏、听演讲……只要是在做观众,就有保持安静的义务,即使你并不喜欢听,也不能打扰别人。这份做观众的礼貌,很自然地带到了电视机前。只有播广告的时候,大家觉得有权说说话。广告一完,立刻就自动地回到肃静,所以我总是嫌广告太短了,使我来不及把要说的话说完。
你或许会问,你如果不喜欢看电视,为什么不走开呢?
这又牵涉到乐享天伦的问题。
我在我的散文集《现代天伦》里也曾说过,当全家在看电视的时候,你固然可以走开不看,但总难免会使人感到有煞风景,觉得你这人怎么如此孤僻?或怎么如此严肃,不合群?家里别人都爱看,你为什么不合作?所以即使走开,心里也总有点不安。有时单单为了表示“合作”,也会陪着大家坐在电视机前——假装看。或手上拿份报纸或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来解除自己的无聊。当大家看到好笑或感动的情节而发出赞叹之声的时候,我就抬头捕捉一鳞半爪,有时也跟着笑笑,表示我真是在看。
其实,我并不反对电视。相反的,我有时很感谢电视。如果没有电视,我们如何能看到太空人在遥远的月球上踏出他替人类踏出的那一大步?夕回果没有电视,我如何能体尝到深夜拥毯,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太空人从天外安全降落地球的那惊奇兴奋的一刻?如果没有电视,我怎能认识全世界各重要国家首脑人物的音容笑貌?
只是,凡有利的东西,都会使人过分耽溺其中,不知节制,而把它的好处变成了坏处。
社会大众常苛责电视,说他们的节目不够好。我却觉得这已经够好了。如果再好,我们更不知要怎样的被电视牵着鼻子走了。因为即使节目再不好,大家也一样会傻愣愣地看。连自己最讨厌的广告,也会盯着看个不停,使自己都觉得奇怪呢!
电视是现代生活中最有力的大众传播工具。它最具有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的效果。君不见,电砚记者镜头一晃,晃到了北滨公路的蝙蝠洞,次日那附近就立刻车水马龙,交通为之阻塞,蝙蝠为之遭殃,附近地皮也为之涨价呢!
电视有使大家同时注意同一件事的效果。棒球队在美国比赛,电视要转播,到了那个时间,街上会像过年一样,行人稀少,都回家看电视去了。不爱看棒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要跟着大家看。因为反正你也办不了事,而且第二天大家见了面,每个人都谈棒球,你如果没看,就插不上嘴,为怕被冷落在一旁,只得跟大家一致行动。
现代人经常都有全体一致的话题。这话题是由各种大众传播工具所提供。你不能漏掉这些话题,否则你会立刻被认为是“跟不上时代”。现代人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共存共荣。所以共同的话题非常重要。它使你在与人交往的时候灵活而热络,能和人“谈得来”。如果你对大家共同的话题一概不知,就只有坐冷板凳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尽管我看电视的时间不多,却还是对电视上的一切相当熟稔。某天,我步行经过仁爱路,迎面走来一位女士,圆圆的脸,十分友善。她见我对她注目,就朝我微笑,我说:
“嗳,我在哪儿见()过你呀?”
她说:“哎呀!电视上啦!我也见过你啦!你到我们公司来过,是不是?”
两人相对大笑,从此成了有实际来往的朋反。
你能不说这是电视带来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