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四月的窗口不怕雨
四月的窗口不怕雨
四月来的时候,她开始往窗口看,母亲告诉她,四月的窗口兴许会有鸟飞过,如果恰巧有一只鸟停在你的窗口,你和这只鸟四目相对,然后许下一个愿望,鸟就会把你的愿望带走,下一个四月到来的时候,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她对母亲的这个桥段深信不疑。
窗外,花团锦簇,时而有翩然飞过的蝶,在阳光下追逐,还有邻家的孩子,在花丛里嬉戏,那笑闹声,惊了她的心,她异常恼怒,因为,邻家孩子的这种笑闹有可能会吓得鸟儿不敢向她的窗口飞来。
四月很快就到了尽头,四月的尾巴上,她心事的阑尾隐隐作痛,她想,她的鸟儿是不会飞来了,一切美好的愿望也不会实现了,她一怒之下,把母亲捧来的一碗中药摔在地板上,啪——那碗即刻粉碎!
母亲不作声,把地板打扫干净,只留下她在房间默默抽泣。
窗外的雨下得真大,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房间里出现咕咕的鸟叫声,她下意识地抬头望窗口,一只金黄色的鸟儿正望着她欢叫。她许下了愿望,鸟儿即刻飞走了。
她高兴地喊来母亲,说:“鸟!鸟来过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母亲擦干腮边的汗珠说:“我早说过,越是阴雨天,鸟雀越会找个屋檐歇脚,(励志文章 )因为,对于一只鸟来说,窗外是阴雨绵绵,窗台上却是阳光灿烂,屋里有一盏灯在亮着。你就是鸟儿的灯!”
“我是鸟儿的灯?”她一惊。
“是的。”妈妈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傍晚,6岁的她在轮椅上睡得很安稳,她梦见自己在来年四月,治愈的瘫痪的双腿,在春天的园子里飞奔……
若是你对现状不满,你也不妨扪心自问,你有等到明年的耐心吗?
2、诗经:四月
《诗经:四月》
四月维夏,六月徂署。
先祖匪人,胡宁忍予?
秋日凄凄,百卉具腓。
乱离瘼矣,爰其适归?
冬日烈烈,飘风发发。
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废为残贼,莫知其尤!
相彼泉水,载清载浊。
我日构祸,曷云能谷?
滔滔江汉,南国之纪。
尽瘁以仕,宁莫我有?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
匪鳣匪鲔,潜逃于渊。
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君子作歌,维以告哀。
注释:
1、四月:指夏历即今农历、四月。下句“六月”同。
2、徂:往。徂暑,意谓盛暑即将过去。
3、匪人:不是他人。
4、胡宁:为什么。忍予:忍心让我受苦、。
5、卉:草的总名。腓:此系“痱”的假借字,草木、枯萎或病。
6、瘼:病、痛苦。
7、爰:何。适:往、去。归:归宿。
8、烈烈:即“冽冽”,严寒的样子。
9、飘风:疾风。发发:状狂风呼啸的象声词。
10、谷:善、好。
11、何:通“荷”,承受。
12、侯:有。
13、废:大。残贼:残害。
14、尤:错。罪过。
15、相:看。
16、载:又。
17、构:“遘”的假借字,遇。
18、曷:何。云:语助词。
19、江汉:长江、汉水。
20、南国:指南方各河流。纪:朱熹《集传》:“纪,纲纪也,谓经带包络之也。”
21、尽瘁:尽心尽力以致憔悴。仕:任职。
22、有:通“友”,友爱,相亲。
23、鹑:雕。鸢:老鹰。
24、翰飞:高飞。戾:至。
25、鱣:大鲤鱼。鲔:鲟鱼。
26、蕨薇:两种野菜。
27、杞:枸杞。桋:赤楝。
译文:
四月已经是夏天,六月酷暑就将完。
祖先不是别家人,怎忍让我受熬煎?
秋日有风风凄凄,百草凋零百花稀。
颠沛流离痛苦深,何时才能回家里?
冬日寒气真凛冽,狂风呼啸肤欲裂。
没有一家不快活,独我遭灾多悲切!
好树好花满山隈,既有栗树也有梅。
大受破坏与残害,不知那是谁的罪。
看那山间泉水横,一会清来一会浑。
我却天天遇祸患,哪能做个有福人?
长江汉水浪滔滔,统领南方诸河道。
鞠躬尽瘁来办事,可是没人说我好。
为人不如鹰和雕,振翅高飞上云霄。
为人不如鲤和鲟,潜入深渊把命逃。
蕨菜薇菜长山里,杞树桋树长洼地。
我今作首歌儿唱,满腔悲哀诉说起。
赏析:
从此诗“卒章显志”的末两句“君子作歌,维以告哀”来看,诗人系为抒发强烈悲愤之情而作。后世屈原《九章-惜诵》:“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其情实与《四月》一脉相通。那么,诗人为什么要“告哀”,告什么哀,这可从前面七章找答案。
前三章是“哀”的内容。二章的“乱离瘼矣,爰其适归”是哀的集中表现,诗人颠沛流离,遭贬谪,被窜逐,无家可归,贫病交加,仓皇狼狈,犹如丧家之犬。
流亡或流放的本身已够悲惨,而主观心境与客观环境更加深了这种悲哀的程度。从首章“先祖匪人,胡宁忍予?”呼天抢地声中,可见诗人怨愤之深。他不是平民,更不是拾荒流浪汉,而是勋戚贵族的后裔。他说:现在遭受莫大苦难,先祖在天之灵怎会忍心看我受罪而不加荫庇?逝世的先人当然无辜,诗人的用意自然是指斥活着的当道者刻薄寡恩,对功臣后裔尚且未加眷顾,更何况他人。这使人想起屈原《离骚》的首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后裔、。”用自己先祖的高贵,表示对楚怀王流放、迫害自己的不满,两者用意如出一辙。
在客观环境上,一是写经历时间之长,从“四月维夏”到“冬日烈烈”,整整三个季度。从京城流放到目的地,需长途跋涉九个月,道途之凄怆艰辛,流放地的僻远蛮荒可想而知。二是写各季的自然环境,四月到六月是炎蒸伏天,酷热溽暑尽在不言中。“徂暑”,好不容易熬过了暑天,盼望能熬出头,却不知路还远着呢!接着是秋天,“百卉俱腓”,一派萧瑟恻怆景象;再接着是冬天,“飘风发发”,狂风怒吼,严寒凛冽。人们蜷缩在家里,或围炉取暖,或饮酒作乐,他却要在天寒地冻刺骨寒风中跋涉前进,那真是够悲哀的。用心境、环境烘托和加深对“哀”的表现,这种艺术手法运用得很成功。顺便说一句,诗的第三章与《小雅-蓼莪》第五章几乎全同,这种句段互相移用的现象在《诗经》中并不罕见,原因可能是诗在当时非常流行,如同民歌民谣一样被广泛传诵吟唱,因而其中某些切景切情的句段会不期而然地被撷取移用,天衣无缝,如同己出。
后四章是“哀”的原由。前面三章给人迁徙动荡之感,四章起季节与地域都已相对静止,着重抒发诗人的心理活动,这是一种痛定思痛的反思。四章点出莫名其妙地受谗毁中伤,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章“获罪之冤,实为残贼人所挤。‘废’字乃全篇眼目。”因为“废”,哀才接踵而至。五章追思遭“废”的缘故,当是不肯同流合污吧。泉水有清有浊,自己不能和光同尘,所以一天天遭祸、倒霉。屈原有一篇《渔父》,写他志尚高洁不同流俗而遭放逐,游于江潭。渔父对他“举世皆浊己独清”的品格进行批评劝导,屈子不为所动,渔父鼓枻而去,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其意境颇与此章相通。
诗人在流放地安顿后,在周围漫步,附近有山,山上有栗树梅树,山间还有潺潺流泉,山下则是波浪滔滔的长江、汉水,这就明确点出了放逐的地域在南国。长江汉水有条不紊地容纳统领着南方诸水系,而朝廷却纲纪弛败,忠奸莫辨,鞠躬尽瘁却不被信任重用。五章表明自己清白无辜,也包含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后世大诗人杜甫也继承了这种忠君爱国情操,他的《江汉》诗说:“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古往今来,这种耿直倔强的“腐儒”真不少。
七章继续写所见所思。雕鹰振翅在高空中翱翔,鲤和鲔在深水中潜游,它们能避开猎人的矰缴和渔夫的钓钩,全身远祸。诗人见了不禁神往,叹息道:可惜我不能像雕鹰鲤鲔那样,逃避那人间的桎梏与祸害。诗人脱离现实的向往与追求,也正反映了现实的黑暗与残暴。全诗以一己为代表,在暴露现实方面有相当深度与广度,不愧是现实主义的力作。
这首诗脉络清晰,层次井然。在写法上,大抵前两句言景,后两句抒情,景和情能丝丝入扣,融为一体,把“告哀”的主旨表现得真挚深沉,很值得借鉴。
关于此诗的性质,前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以方玉润说最为痛快通达,《诗经原始》道:“此诗明明逐臣南迁之词,而诸家所解,或主遭乱,或主行役,或主构祸,或主思祭,皆未尝即全诗而一诵之也。”统观全诗,其实不错。这首诗也可视作是迁谪诗的鼻祖,为后世迁客逐臣开辟了一方诗的新领地,屈原、杜甫等大诗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它的影响。
3、老屋窗口读后感
老屋窗口读后感(一)
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存异于一个沉睡的角落——竟把偌大的生僻的世界,唤为故乡的……
在即将失去那栋充斥着童年美好回忆的故乡的老屋,是那么的真切地重新回放在我的脑海中,但在此之前,它却默不作声地掩埋于“我”繁杂的记忆思绪中,无从提起。
那座老屋,那座满载着作者童想的老屋,随着时间的流逝轮回辗转,融进了坐着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溶于其灵魂。当劳务即将失去,人已中年再回首于此地时,脑中那些渐远模糊的童年的集体,又在这熟悉的境地中唤回。但是,这一落屋子将不再属于自己,属于童年,在即将失去时踩懂得无谓的挽留、珍惜罢了……
我的记忆中,童年是一板又长又直的滑梯。朦胧中,我现在依稀地记得:它不像现在游乐场那样泡沫塑胶的滑滑梯那样有着鲜艳的色彩,可爱的外型,它很简单,简单地映衬着大理石斑驳的花纹。小时后,很喜欢一手拿着棉花糖,坐在梯板上,抬头仰望蓝蓝的天空,幻想絮雪从天而降……在“东拉西扯”的幻想后,从冰凉冰凉的滑梯上惬意地闭上眼睛“从天而降”,享受着轻风拂过的低低的絮语……然而美好纵使短暂的,6年后无意中再往回。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石堆,被厚厚的青苔覆盖,模糊得分不清它的轮廓。就如我那日行渐远的记忆……而过去的过去,又仿佛在昨天。
老屋亦是如此,尽管可以再退回到人升的起点处,但是那里永远也不会再是起点。在岁月的辗转流沛中,时间在变,环境在变,自我本身在变,童年纯真的友谊在变……一切都在变,就如那消失的红点,再也不曾出现过。
人生实在浩瀚无边的宇宙遨游,到达的第一颗星球叫做童年,在哪里充满了纯真的欢笑和美好的幻想。
只是,在辗转中,我们遗失了那些天真的本质,也就回不去了。
老屋窗口读后感(二)
读了《老屋窗口》一文,心中多少有些酸涩。我记不得最后一次在原来那套房子的窗户向外望的情景了,我并非对它没有感情,只是那个最后一次来得太仓促了,来得太平静了,让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匆匆地一瞥是我停留在扇窗上的最后目光。
我没有郑重其事地与那房子告别,没有再在充满阳光的阳台和客厅里走走,看看我留在餐厅和书房墙壁上的图案和字迹……我真的没有勇气叫它房子,它是我的家,我的家!
看过《老屋窗口》,我突然很想它,对它的想念比对一个人的想念要真切的多,要多得多。可以说,它是我的童年。
我不知不觉地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想到我的眼泪肆虐,我才突然意识到它存储着我太多的记忆,它在我的记忆中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想起在一个夏天的雨夜,我屋的窗帘拉开着,窗户开着,窗外只有很深很深的蓝和一片分不出远近的宏大的雨声。阵阵凉风和大滴大滴的雨水透过纱窗卷入屋内,我趴在冰凉的满是泥沙的窗台上,听《kitherain》,被凉风浸得透心凉,只是静默着,眼里只有那扇小屋的窗和窗外的世界,耳里只有雨声和钢琴曲的混响,感觉雨吞噬了窗外的一切,还好,我的小屋很暖很安全。
我想起客厅里长长的窗台,在夏天的午后,我抱着一个柔软的垫子爬上窗台,坐在垫子上看书。午后的阳光温暖,舒心,极静地照在我的身上,淡淡的,柔柔的,让我几乎融化。窗户就在我的身边,开得很大。纱窗上有细小的尘埃,即使有阵阵风吹过,也不会感到它们的存在……
我想到那房子,那个储满记忆的家,就思绪飞腾,不可了断了。从《老屋窗口》那篇文章中,我感受到了对记忆的无奈和悲哀。也许余秋雨要比我幸运些,他留下了最后一次的记忆,而我,直到看到这篇文章我才意识到错过了一个与童年的告别,和一个童年的梦。读了《老屋窗口》一文,心中多少有些酸涩。我记不得最后一次在原来那套房子的窗户向外望的情景了,我并非对它没有感情,只是那个最后一次来得太仓促了,来得太平静了,让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匆匆地一瞥是我停留在扇窗上的最后目光。
我没有郑重其事地与那房子告别,没有再在充满阳光的阳台和客厅里走走,看看我留在餐厅和书房墙壁上的图案和字迹……我真的没有勇气叫它房子,它是我的家,我的家!看过《老屋窗口》,我突然很想它,对它的想念比对一个人的想念要真切的多,要多得多。可以说,它是我的童年。我不知不觉地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想到我的眼泪肆虐,我才突然意识到它存储着我太多的记忆,它在我的记忆中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我想起在一个夏天的雨夜,我屋的窗帘拉开着,窗户开着,窗外只有很深很深的蓝和一片分不出远近的宏大的雨声。
阵阵凉风和大滴大滴的雨水透过纱窗卷入屋内,我趴在冰凉的满是泥沙的窗台上,听《kitherain》,被凉风浸得透心凉,只是静默着,眼里只有那扇小屋的窗和窗外的世界,耳里只有雨声和钢琴曲的混响,感觉雨吞噬了窗外的一切,还好,我的小屋很暖很安全。我想起客厅里长长的窗台,在夏天的午后,我抱着一个柔软的垫子爬上窗台,坐在垫子上看书。午后的阳光温暖,舒心,极静地照在我的身上,淡淡的,柔柔的,让我几乎融化。窗户就在我的身边,开得很大。纱窗上有细小的尘埃,即使有阵阵风吹过,也不会感到它们的存在……我想到那房子,那个储满记忆的家,就思绪飞腾,不可了断了。从《老屋窗口》那篇文章中,我感受到了对记忆的无奈和悲哀。也许余秋雨要比我幸运些,他留下了最后一次的记忆,而我,直到看到这篇文章我才意识到错过了一个与童年的告别,和一个童年的梦。
老屋窗口读后感(三)
我无法不老,但我还有可能年轻。我不敢对于我们过于庞大的文化有什么福祈,却希望自己笔下的文字能有一种苦涩后的回味,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读过《文化苦旅》,留给我印象最深、思考最多的篇章就是《老屋窗口》。老屋、狗、童年的小伙伴应该是每个人藏在心中深处的最美好回忆。
这几天我的梦中经常出现儿时玩耍的那个操场,长满绿油油的青草,有秋千,有蚂蚱。()梦中我大概还是七,八岁的样子,和一群孩子疯到天黑,然后扯着发黑的裙子偷偷溜进家门……但梦境总是梦境,醒来后依然是现实。我已离开老屋四年了,梦中那些儿时玩伴也早已各奔东西。余秋雨在《老屋窗口》中写到:“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把童年时代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交割清了。”每每读到这句话,我心中总会有种莫名的感伤,难道儿时的河英和米根在每个人身上都会重现吗?长大后的漠然,无言,好像未曾相识过,也许分隔太久,彼此心中的记忆会淡化,但为何最终的结果是这般无情?余秋雨的河英和米根在我身上就是瑾和华。小时我们仨真是形影不离,做完功课后的时光就是在一起玩老掉牙的过家家,华帮我们两个女孩推秋千,放风筝……
现在偶尔也会遇到瑾和华,但往往相对无言,有时我甚至会怀疑以往怎么有那么多话说,现在只是客气地打断对方,然后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作为结束语,头也不回地逃离,是十年的时间太长,还是环境的改变已使我们踏上了不同的成长轨道,我也不知。
余先生凝望着雪岭,想着那个消失的红点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抽象,却又那么震撼人心。也许在他心中,消逝的红点还有童年的河英和米根。
我至今仍在后悔,离开老屋时没有留下一张合影,而现在,梦中的老屋是那么模糊不清,还有瑾和华……
4、余秋雨:老屋窗口
余秋雨:老屋窗口
前年冬天,母亲告诉我,家乡的老屋无论如何必须卖掉了。全家兄弟姐妹中,我是最反对卖屋的一个,为着一种说不清的理由。而母亲的理由却说得无可辩驳:“几十年没人住,再不卖就要坍了。你对老屋有情分,索性这次就去住几天吧,给它告个别。”
我家老屋是一栋两层的楼房,不知是祖父还是曾祖父盖的。在贫瘠的山村中,它像一座城堡矗立着,十分显眼。全村几乎都姓余,既有余氏祖堂也有余氏祠堂,但是最能代表余氏家族荣耀的,是这座楼。这次我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一起回去,每人都可以宽宽敞敞地住一间。我住的是我出生和长大的那一间,在楼上,母亲昨天就雇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人的记忆真是奇特。好几十年过去了,这间屋子的一切细枝末节竟然都还贮积在脑海的最低层,一见面全都翻腾出来,连每一缕木纹、每一块污斑都严丝密缝地对应上了。我痴痴地环视一周,又伸出双手沿壁抚摩过去,就像抚摩着自己的肌体,自己的灵魂。
终于,我摩到了窗台。这是我的眼睛,我最初就在这儿开始打量世界。母亲怜惜地看着成日扒在窗口的儿子,下决心卸去沉重的窗板,换上两页推拉玻璃。玻璃是托人从县城买来的,路上碎了两次,装的时候又碎了一次,到第四次才装上。从此,这间屋子和我的眼睛一起明亮。窗外是茅舍、田野,不远处便是连绵的群山。于是,童年的岁月便是无穷无尽的对山的遐想。跨山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路,常见农夫挑着柴担在那里蠕动。山那边是什么呢?是集市?是大海?是庙台?是戏台?是神仙和鬼怪的所在?我到今天还没有到山那边去过,我不会去,去了就会破碎了整整一个童年。我只是记住了山脊的每一个起伏,如果让我闭上眼睛随意画一条曲线,画出的很可能是这条山脊起伏线。这对我,是生命的第一曲线。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早。天很冷,乡间没有电灯,四周安静得怪异,只能睡。一床刚刚缝好的新棉被是从同村族亲那里借来的,已经晒了一天太阳,我一头钻进新棉花和阳光的香气里,几乎熔化了。或许会做一个童年的梦吧?可是什么梦也没有,一觉睡去,直到明亮的光逼得我把眼睛睁开。
怎么会这么明亮呢?我眯缝着眼睛向窗外看去,兜眼竟是一排银亮的雪岭,昨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雪,下在我无梦的沉睡中,下在岁月的沟壑间,下得如此充分,如此透彻。
一个陡起的记忆猛地闯入脑海。也是躺在被窝里,两眼直直地看着银亮的雪岭。母亲催我起床上学,我推说冷,多赖一会儿。母亲无奈,陪着我看窗外。“诺,你看!”她突然用手指了一下。
顺着母亲的手看去,雪岭顶上,晃动着一个红点。一天一地都是一片洁白,这个红点便显得分外耀眼。这是河英,我的同班同学,她住在山那头,翻山上学来了。那年我才6岁,她比我大10岁,同上着小学二年级。她头上扎着一方长长的红头巾,那是学校的老师给她的。这么一个女孩子一大清早就要翻过雪山来上学,家长和老师都不放心,后来有一位女教师出了主意,叫她扎上这方红头巾。女教师说:“只要你翻过山顶,我就可以凭着红头巾找到你,盯着你看,你摔跤了我就上来帮你。”河英的母亲说:“这主意好,上山时归我看。”
于是,这个河英上一趟学好气派,刚刚在那头山坡摆脱妈妈的目光,便投入这头山坡老师的注视。每个冬天的清早,她就化作雪岭上的一个红点,在两位女性的呵护下,像朝圣一样,透透迤迤走向学校,走向书本。
这件事,远近几个山村都知道,因此每天注视这个红点的人,远不止两位女性。我母亲就每天期待着这个红点,作为催我起床的理由。这红点,已成了我们学校上课的预备铃声。只要河英一爬上山顶,山这边有孩子的家庭就忙碌开了。
女孩到十五六岁,在当时的山乡已是应该结婚的年龄。早在一年前,家里已为河英准备了婚礼。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新娘子找不到了,两天后,在我们教室的窗口,躲躲闪闪地伸出了一个漂亮姑娘蓬头散发的脸。她怎么也不肯离开,要女教师收下她干杂活。女教师走过来,一手抚着她的肩头,一手轻轻地捋起她的头发……刹时,两双同样明净的眼睛静静相对。女教师眼波一闪,说声“跟我走”,拉起她的手走向办公室。
我在《牌坊》一文中已有记述,我们的小学设在一座废弃的尼姑庵里。几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美貌女教师,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逃婚的嫌疑。她们都不姓余,但点名的时候,她们一般都只叫我们的名字,把姓省略了,因为全班学生绝大多数都一个姓。只有坐在我旁边的米根是例外,姓陈,他家是从外地迁来的。
那天河英从办公室出来,她和几个女教师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当天傍晚放学后,女教师们锁了校门,一个不剩地领着河英翻过山去,去与她的父母亲商量。第二天,河英就坐进了我们教室,成了班级里第二个不姓余的学生。
这件事何以办得这样爽利,直到我长大后还在经常疑惑。新娘子逃婚在山村可是一件大事,如果已成事实,家长势必还要承担“赖婚”的责任。哪部小说、戏曲一写到这样的事不是渲染得天翻地覆、险象环生?河英的父母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如此干脆地斩断前姻来上学呢?我想,根本原因在于几位女教师的奇异出现。
山村的农民一辈子也难得见到一个读书人,更无法想象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女人。我母亲因抗日战争从上海逃难到乡下,被乡人发现竟能坐在家里看一本本线装书和洋装书,还能帮他们代写书信、查核契约,视为奇事。好多年了,母亲出门还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吓得母亲只好成天躲在“城堡”里。这天晚上,这么多女教师一起来到山那边的河英家,一定把她父母震慑了。这些完全来自另一世界的雅洁女子,柔声细气地说着他们根本反驳不了的陌生言词。她们居然说,把河英交给她们,过不了几年也能变得像她们这样!父母亲只知抹凳煮茶,频频点头,完全乱了方寸,最后,燃起火把,把女教师们送过了山岭。
据说,那天夜里,与河英父母一起送女教师过山的乡亲很多,连原本该是河英的“婆家”也在,长长的火把阵接成了一条火龙。
只有举杆盛大的庙会,才会出现这种景象。
河英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女生。她进校之后,陆续又有一些女孩子进来,教室里满满的,很像一个班级了。
女教师常常到县城去,观摩正规小学的教学,顺便向县里申请一点经费。她们每次回来,总要在学校里搞点新花样,后来,竟然开起了学生运动会。
当然没有运动衣,教师要求学生都穿短裤和汗衫来参加。那几天,家家孩子都在缠逼自己的母亲缝制土布短裤衫。这也变成了一种事先舆论,等到开运动会的那一天,小操场的短围墙外面早已挤满了观看的乡亲。
学生们排队出来了,最引人注目的是河英。她已是一个大姑娘,运动衫裤是她自己照着画报上女运动员的照片缝制的,深蓝色的土布衣衫裁得很窄,绷得很紧,身材一下子显得更加颀长,线条流畅而柔韧。我记得她走出操场前几次在女教师跟前忸怩退缩,不断神拉着自己的短裤,像要把它拉长。最后,几个女教师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门外,立即卷起乡亲们的一片怪叫,怪叫过后一片嘁嚓,嘁嚓过后一片寂静。河英终于把头昂起,开始跨栏、滚翻、投篮。这一天,整个运动会的中心是她,其他稚气未脱的孩子的跳跳蹦蹦,都引不起太多的注意。河英背后,站着一排女教师,她们都穿着县城买来的长袖运动衣,脖子上挂着哨子,满脸鼓励,满脸笑容;再背后,是尼姑庵斑驳的门庭。这里,重叠着三度景深。
这次运动会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从此,经常可以听到妇女这样骂女儿:“你去浪吧,与河英一样!”好几个女孩子退学了,男孩子也经不起家长的再三叮嘱,不再与河英一起玩,一起走路。村里一位近似于族长的老人还找到了女教师,希望将河英退学,说余氏家族很难看得惯这样的学生。我母亲听说这事后,怔怔地出了半天神,最后要我去邀请河英来家里玩。那次河英来玩了之后,母亲特意牵着我的手,笑吟吟地把她送到村口。村民们都惊讶极了,因为母亲平日送客,历来只送到大门。
这以后,河英对我像亲弟弟一样。我本来就与我的邻座陈米根要好,于是三个人老在一起玩,放学后一起到我家做作业,坐在玻璃窗前,由我母亲辅导。母亲笑着对我说:“你们娃余的可不能这么霸道,这儿四个人就四个姓!”
今天,我躺在被窝里,透过玻璃窗死死盯着远处的雪岭,总想在那里找到什么。好久好久,什么也没有,没有红点,也没有褐点和灰点。
起床后,我与母亲谈起河英,母亲也还记得她,说:“可以找米根打听一下,听说他开了一爿小店。”
陈米根这位几十年前的好朋友本来就是我要拜访的,那天上午,我踏雪找到了他的小店,就在小学隔壁。两人第一眼就互相认出来了,他极其热情,寒暄过一阵后,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两块芝麻饼塞在我手里,又沏出一杯茶来放在柜台上。店堂里没有椅子,我们就站着说话。他突然笑得有点奇怪,凑上嘴来说:“还是告诉你了吧,最后也瞒不住,这次买你家房子的正是我的儿子。我不出面,是怕伯母在价格上为难。说来见笑,我那时到你家温习功课,就看中了你家的房子。伯母也真是,几十年前就安上了玻璃窗!据说装了四次?”
这个话题谈下去对我实在有点艰难,我只好客气地打断他,打听河英的下落。他说:“亏得你还记得她。山里女人,就那个样子了,成天干粗活,又生了一大堆孩子,孩子结婚后与儿媳妇们合不来,分开过。成了老太婆了,我前年进山看到她,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把童年时代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交割清了。
离开小店,才走几步就看到了我们的校门。放寒假了,校园里阒寂无人,我独个儿绕围墙走了一圈便匆匆离开。回家告诉母亲,我明天就想回去了。母亲忧伤地说:“你这一回去,再也不会来了。没房了,从此余家这一脉的后代真要浪迹天涯了。”()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躺在被窝里凝视着雪岭。那个消失的红点,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抽象,却又那么震撼人心。难道,这红点竟是倏忽而逝的哈雷彗星?
迷迷糊糊地,心中浮现出一位早就浪迹天涯的余姓诗人写哈雷彗星的几句诗。
你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
一路扬着朝圣的长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