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在一个边境的站上_戴望舒的诗

1、戴望舒:在一个边境的站上

戴望舒:在一个边境的站上

─—西班牙旅行记之三

夜间十二点半从鲍尔陀开出的急行列车,在侵晨六点钟到了法兰西和西班牙的边境伊隆。在朦胧的意识中,我感到急骤的速率宽弛下来,终于静止了。有人在用法西两国语言报告着:“伊隆,大家下车!”

睁开睡眼向车窗外一看,呈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像法国一切小车站一样的小车站而已。冷清清的月台,两三个似乎还未睡醒的搬运夫,几个态度很舒闲地下车去的旅客。我真不相信我已到了西班牙的边境了,但是一个声音却在更响亮地叫过来:

─—“伊隆,大家下车!”

匆匆下了车,我第一个感到的就是有点寒冷。是侵晓的气冷呢,是新秋的薄寒呢,还是从比雷奈山间夹着雾吹过来的山风?我翻起了大氅的领,提着行囊就望出口走。

走出这小门就是一间大敞间,里面设着一圈行李检查台和几道低木栅,此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是法兰西和西班牙的交界点,走过了这个敞间,那便是西班牙了。我把行李照别的旅客一样地放在行李检查台上,便有一个检查员来翻看了一阵,问我有什么报税的东西,接着在我的提箱上用粉笔划了—个字,便打发我走了。再走上去是护照查验处。那是一个像车站上卖票处一样的小窗洞。电灯下面坐着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单看他的炯炯有光的眼睛和他手头的那本厚厚的大册子,你就会感到不安了。我把护照递给了他。他翻开来看了看里昂西班牙领事的签字,把护照上的照片看了—下,向我好奇地看了一眼,问了我一声到西班牙的目的,把我的姓名录到那本大册子中去,在护照上捺了印;接着,和我最初的印象相反地,他露出微笑来,把护照交还了我,依然微笑着对我说:“西班牙是一个可爱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会不想回去呢。”

真的,西班牙是一个可爱的地方,连这个护照查验员也有他的固有的可爱的风味。这样地,经过了一重木栅,我踏上了西班牙的土地。

过了这一重木栅,便好象一切都改变了:招纸,揭示牌,都用西班牙文写着,那是不用说的,就是刚才在行李检查处和搬运夫用沉浊的法国南部语音开着玩笑的工人型的男子,这时也用清朗的加斯谛略语和一个老妇人交谈起来。天气是显然地起了变化,暗沉沉的天空已澄碧起来,而在云里透出来的太阳,也驱散了刚才的薄寒,而带来了温煦。然而最明显的改变却是在时间上。在下火车的时候,我曾经向站上的时钟望过一眼:六点零一分。检查行李,验护照等事,大概要花去我半小时,那么现在至少是要六点半了吧。并不如此。在西班牙的伊隆站的时钟上,时针明明地标记着五点半。事实是西班牙的时间和法兰西的时间因为经纬度的不同而相差一小时,而当时在我的印象中,却觉得西班牙是永远比法兰西年轻一点。

因为是五点半,所以除了搬运夫和洒扫工役已开始活动外,车站上还是冷清清的。卖票处,行李房,兑换处,书报摊,烟店等等都没有开,旅客也疏朗朗地没有几个。这时,除了枯坐在月台的长椅上或在站上往来躞蝶以外,你是没有办法消磨时间的。到浦尔哥斯的快车要在八点二十分才开。到伊隆镇上去走一圈呢,带着行李究竟不大方便,而且说不定要走多少路。再说,这样大清早就是跑到镇上也是没有什么多大意思的。因此,把行囊散在长椅上,我便在这个边境的车站上踱起来了。

如果你以为这个国境的城市是一个险要的地方,扼守着重兵,活动着国际间谍,压着国家的、军事的大秘密,那么你就错误了。这只是一个消失在比雷奈山边的西班牙的小镇而已。提着筐子,筐子里盛着鸡鸭,或是肩着箱笼,三三两两地来趁第一班火车的,是头上裹着包头布的山村的老妇人,面色黝黑的农民,白了头发的老匠人,像是学徒的孩子。整个西班牙小镇的灵魂都可以在这些小小的人物身上找到。而这个小小的车站,它也何尝不是十足西班牙底呢?灰色的砖石,黯黑的木柱子,已经有点腐蚀了的洋船遮檐,贴在墙上在风中飘着的斑剥的招纸,停在车站尽头处的铁轨上的破旧的货车:这一切都向你说着西班牙的式微,安命,坚忍。西德(cid)的西班牙,侗黄(donjuon)的西班牙,吉诃德(quixote)的西班牙,大仲马或梅里美心目中的西班牙,现在都已过去了,或者竟可以说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的确,西班牙的存在是多方面的。第一是一切旅行指南和游记中的西班牙,那就是说历史上的和艺术上的西班牙。这个西班牙浓厚地渲染着釉彩,充满了典型人物。在音乐上,绘画上,舞蹈上、文学上,西班牙都在这个面目之下出现于全世界,而做着它的正式代表。一般人对于西班牙的观念,也是由这个代表者而引起的。当人们提起了西班牙的时候,你立刻会想到蒲尔哥斯的大伽蓝,格腊拿达的大食故宫,斗牛,当歌舞(tago),侗黄式的浪子,吉何德式的梦想者,塞赖丝谛拿(lacelestin)式的老虔婆,珈尔曼式的吉泊西女子,扇子,披肩巾,罩在高冠上的遮面纱等等,而勉强西班牙人做了你的想象底受难者;而当你到了西班牙而见不到那些开着悠久的岁月的绣花的陈迹,传说中的人物,以及你心目中的西班牙固有产物的时候,你会感到失望而作“去年白雪今安在”之喟叹。然而你要知道这是最表面的西班牙,它的实际的存在是已经在一片迷茫的烟雾之中,而行将只在书史和艺术作品中赓续它的生命了。西班牙的第二个存在是更卑微一点,更穆静一点。那便是风景的西班牙。的确,在整个欧罗巴洲之中,西班牙是风景最胜最多变化的国家。恬静而笼着雾和阴影的伐斯各尼亚,典雅而充溢着光辉的加斯谤拉,雄警而壮阔的昂达鲁西亚,照和而明朗的伐朗西亚,会使人“感到心被窃获了”的清澄的喀达鲁涅。在西班牙,我们几乎可以看到欧洲每一个国家的典型。或则草木葱茏,山川明媚;或则大山,峭壁幽深;或则古堡荒寒,团焦幽独;或则千园澄碧,百里花香,……这都是能使你目不暇给,而至于留连忘返的。这是更有实际的生命,具有易解性(除非是村夫俗子)而容易取好于人的西班牙。因为它开拓了你对于自然之美的爱好之心,而使你衷心地生出一种舒徐的、悠长的、寂寥的默想来。然而最真实的,最深沉的,因而最难以受人了解的却是西班牙的第二个存在。这个存在是西班牙的底蕴,它蕴藏着整个西班牙,用一种静默的语言向你说着整个西班牙,代表着它的每日的生活,象征着它的永恒的灵魂。这个西班牙的存在是卑微至于闪避你的注意,静默至于好象绝灭。可是如果你能够留意观察,用你的小心去理解,那么你就可以把握住这个卑微而静默的存在,特别是在那些小城中。这是一个式微的、悲剧的、现实的存在,没有光荣,没有梦想。现在,你在清晨或是午后走进任何一个小城去吧。你在狭窄的小路上,在深深的平静中徘徊着。阳光从静静的闭着门的阳台上坠下来,落着一个砌着碎石的小方场。什么也不来搅扰这寂静;街坊上的叫卖声在远处寂灭了,寺院的钟声已消沉下去了。你穿过小方场,经过一个作坊,一切任何作坊,铁匠底、木匠底或羊毛匠底。你伫立一会儿,看着他们带着那一种的热心,坚忍和爱操作着;你来到一所大屋子前面:半开着的门已朽腐了,门环上满是铁锈,涂着石灰的白墙已经斑剥或生满黑霉了,从门间,你望见了里面被野草和草苔所侵占了的院子。你当然不推门进去,但是在这墙后面,在这门里面,你会感到有苦痛、沉哀或不遂的愿望静静地躺着。你再走上去,街路上依然是沉静的,一个喷泉淙淙地响着,三两只鸽子振羽作声。一个老妇扶着一个女孩佝偻着走过。寺院的钟迟迟地响起来了,又迟迟地消歇了。……这就是最深沉的西班牙,它过着一个寒伧、静默、坚忍而安命的生活,但是它却具有怎样的使人充塞了深深的爱的魅力啊。而这个小小的车站呢,它可不是也将这奥秘的西班牙呈显给我们看了吗?

当我在车站上来往躞蹀着的时候,我心中这样地思想着。在不知不觉之中,车站中已渐渐地有生气起来了。卖票处,兑换处,烟摊,报摊,都已陆续地开了门,从镇上来的旅客们,也开始用他们的嘈杂的语音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车站了。

我从我的沉思中走了出来,去换了些西班牙钱,到卖票处去买了里程车票,出来买了一份昨天的《太阳报》(eisol),一包烟,然后回到安放着我的手提箱的长椅上去。

长椅上已有人坐着()了,一个老妇人和几个孩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共是四个孩子。而且最大的—个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在开始一张一张地撕去那贴在我箱上的各地旅馆的贴纸了。我移开箱子坐了下来。这时候,便有两个在我看来很别致的人物出现了。

那是邮差,军人,和京戏上所见的文官这三种人物的混合体。他们穿着绿色的制服,佩着剑,头面上却戴着像乌纱帽一般的黑色漆布做的帽子。这制服的色彩和灰暗而笼罩着阴阴的尼斯各尼亚的土地以及这个寒伧的小车站显着一种异样的不调和,那是不用说的;而就是在一身之上,在这制服,佩剑,和帽子之间,也表现着绝端的不一致。“这是西班牙固有的驳杂底一部份吧,”我这样想。

七点钟了。开到了一列火车,然而这是到桑当德尔(santanter)去的。火车开了,车站一时又清冷起来,要等到八点二十分呢。

我静穆地望着铁轨,目光随着那在初阳之下闪着光的两条铁路的线伸展过去,一直到了迷茫的天际;在那里,我的神思便飘举起来了。

2、戴望舒的诗

戴望舒的诗

1、《流浪人的夜歌》

残月是已死美人,

在山头哭泣嘤嘤,

哭她细弱的魂灵。

怪枭在幽谷悲鸣,

饥狼在嘲笑声声,

在那莽莽的荒坟。

此地黑暗的占领,

恐怖在统治人群,

幽夜茫茫地不明。

来到此地泪盈盈,

我是飘泊的狐身,

我要与残月同沉。

2、《深闭的园子》

五月的园子

已花繁叶满了,

浓荫里却静无鸟喧。

小径已铺满苔藓,

而篱门的锁也锈了——

主人却在迢遥的太阳下。

在迢遥的太阳下,

也有璀灿的园林吗?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3、《游子谣》

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

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

——游子的家园呢?

篱门是蜘蛛的家,

土墙是薜荔的家,

枝繁叶茂的果树是鸟雀的家。

游子却连乡愁也没有,

他沈浮在鲸鱼海蟒间:

让家园寂寞的花自开自落吧。

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

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

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

清丽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园,

游子的乡愁在那里徘徊踯躅。

唔,永远沈浮在鲸鱼海蟒间吧。

4、《秋夜思》

谁家动刀尺?

心也需要秋衣。

听鲛人的召唤,

听木叶的呼息!

风从每一条脉络进来,

窃听心的枯裂之音。

诗人云:心即是琴。

谁听过那古旧的阳春白雪?

为真知的死者的慰藉,

有人已将它悬在树梢,

为天籁之凭托——

但曾一度谛听的飘逝之音。

而断裂的吴丝蜀桐,

仅使人从弦柱间思忆华年。

5、《微笑》

轻岚从远山飘开

水蜘蛛在静水上徘徊

说吧:无限意,无限意

有人微笑

一棵心开出花来

有人微笑

许多脸儿忧郁起来

做定情之花带的点缀吧

做遥迢之旅愁之凭籍吧

微温轻渺,欲说还休。

6、《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象我一样,

象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走近,

又投出

叹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象梦一般地,

象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象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

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

甚至她的

叹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7、《白蝴蝶》

给什么智慧给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开了空白之页,

合上了空白之页?

翻开的书页:

寂寞;

合上的书页:

寂寞。

8、《在天晴了的时候》

在天晴了的时候,

该到小径中去走走;

给雨润过的泥路,

一定是凉爽又温柔;

炫耀着新绿的小草,

已一下子洗净了尘垢;

不再胆怯的小白菊,

慢慢地抬起它们的头,

试试寒,试试暖,

然后一瓣瓣地绽透;

抖去水珠的凤蝶儿

在木叶间自在闲游,

把它的饰彩的智慧书页

曝着阳光一开一收。

到小径中去走走吧,

在天晴了的时候;

赤着脚,携着手,

踏着新泥,涉过溪流。

新阳推开了阴霾了,

溪水在温风中晕皱,

看山间移动的暗绿——

云的脚迹——

它也在闲游。

9、《忧郁》

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

一任她娇红披满枝。

心头的春花已不更开,

幽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

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

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

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像,

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

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

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

10、《致萤火》

萤火,萤火,

你来照我。

照我,照这沾露的草,

照这泥土,照到你老。

我躺在这里,让一颗芽

穿过我的躯体,我的心,

长成树,开花;

让一片青色的藓苔,

那么轻,那么轻

把我全身遮盖,

象一双小手纤纤,

当往日我在昼眠,

把一条薄被

在我身上轻披。

我躺在这里

咀嚼着太阳的香味;

在什么别的天地,

云雀在青空中高飞。

萤火,萤火

给一缕细细的光线——

够担得起记忆,

够把沉哀来吞咽!

11、《我的恋人》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12、《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画出来,

那是一幅单纯的静物写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

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13、《眼》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

迢遥的潮汐升涨:

玉的珠贝,

青铜的海藻……

千万尾飞鱼的翅,

剪碎分而复合的

顽强的渊深的水。

无渚崖的水,

暗青色的水;

在什么经纬度上的海中,

我投身又沉溺在

以太阳之灵照射的诸太阳间,

以月亮之灵映光的诸月亮间,

以星辰之灵闪烁的诸星辰间,

于是我是彗星,

有我的手,

有我的眼,

并尤其有我的心。

我唏曝于你的眼睛的

苍茫朦胧的微光中,

并在你上面,

在你的太空的镜子中

鉴照我自己的

透明而畏寒的

火的影子,

死去或冰冻的火的影子。

我伸长,我转着,

我永恒地转着,

在你永恒的周围

并在你之中……

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

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条动脉,

每一条静脉,

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

我是你的睫毛

(它们也同样在你的

眼睛的镜子里顾影)

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14、《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

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

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

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

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廖时,

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

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

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

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或是选一个大清早,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

或者沉沉地睡了,

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15、《秋天的梦》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

摇落了轻的树叶。

秋天的梦是轻的,

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

于是我的梦静静地来了,

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

哦,现在,我有一些寒冷,

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16、《偶成》

如果生命的春天重到,

古旧的凝冰都哗哗地解冻,

那时我会再看见灿烂的微笑,

再听见明朗的呼唤——这些迢遥的梦。

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

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

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

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17、《闻曼驼铃》

从水上飘起的,春夜的曼陀铃,

你咽怨的亡魂,孤寂又缠绵,

你在哭你的旧时情?

你徘徊到我的窗边,

寻不到昔日的芬芳,

你惆怅地哭泣到花间。

你凄婉地又重进我的纱窗,

还想寻些坠鬟的珠屑——啊,你又失望地咽泪去他方。

你依依地又来到我耳边低泣;

啼着那颓唐哀怨之音;

然后,懒懒地,到梦水间消歇。

18、《见毋忘我花》

为你开的,

为我开的毋忘我花,

为了你的怀念,

为了我的怀念,

它在陌生的太阳下,

陌生的树林间,

谦卑地,悒郁地开着。

在僻静的一隅,

它为你向我说话,

它为我向你说话;

它重数我们用凝望

远方潮润的眼睛,

在沉默中所说的话,

而它的语言又是

像我们的眼一样沉默。

开着吧,永远开着吧,

挂虑我们的小小的青色的花。

19、《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20、《夕阳下》

晚云在暮天上散锦,

溪水在残日里流金;

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

象山间古树底寂寞的幽灵。

远山啼哭得紫了,

哀悼着白日的长终;

落叶却飞舞欢迎

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风。

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

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

它们缠绵琐细的私语,

在晚烟中低低地回荡。

幽夜偷偷从天摸来,

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

在这寂寞的心间,我是。

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

21、《寒风中闻雀声》

枯枝在寒风里悲叹,

死叶在大道上萎残;

雀儿在高唱薤露之歌,

一半是自伤自感。

大道上是寂寞凄清,

高楼上是悄悄无声,

只有那孤零的雀儿,

伴着孤零的少年人。

寒风已吹老了树叶,

更吹老了华鬓,

又复在他的愁怀里,

将一丝的温馨吹尽。

唱啊,同情的雀儿,

唱破我芬芳的梦境;

吹罢,无情的风儿,

吹断我飘摇的微命。

3、戴望舒:我的记忆

戴望舒: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它生存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生存在颓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但在寂廖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很长,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挟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时常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或是选一个大清()早,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4、边境风云影评

边境风云影评(一)

其实,看电影和看美女一样,是绝对有一见钟情的情况出现的,我在看《边境风云》的第一个镜头时,就直觉的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犯罪片。特写镜头中,王珞丹背镜而立,白衣、白帽、黑发,周围寂静无声,模糊的远景中可以看到河岸的绿色。这让我想起了费里尼《大路》的第一个镜头,满川衰草萧瑟,少女背着柴禾向前行走,远方传来呼喊她名字的声音。第一个镜头往往能够奠定整个电影的基调,它所散发的气氛昭示了这部电影是文艺范还是商业味。果不其然,《边境风云》听起来是一部警匪题材的商业片,演员也算是当红明星,但电影其实是一部风格独特的文艺片,就像片中的台词一样——“这不是治安问题,而是情感问题”。

导演程耳是专业出身,有着年轻导演共有的标新立异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把自己作为艺术家来看待。短片《犯罪分子》让他初露锋芒,之后的处女长片《第三人》开始树立起阴郁、诡异、黑色的风格,颠覆传统类型片的模式,用新颖的电影语言包裹经典内容,这其实是特吕弗、戈达尔、谭家明、金基德等导演传统的延续。《边境风云》讲的是金三角地带毒贩、警察和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它不拘泥于讲述一个“猫捉老鼠”的精彩故事,而是探求人活在世上的罪恶和救赎。它模糊了正与邪的对立,让人性赤裸裸的暴露在外,对是非进行了悲观的批判。孙红雷在电影中是一个毒贩,他机智狡猾,心狠手辣,靠谋杀上位,但同时又良心未泯,关怀儿童,爱情专一,最后败在他的岳父手上。电影明显对孙红雷表达了同情,他是一个悲剧英雄,身不由己的走向罪恶,当决心退出江湖时,生活却不再给他机会。这是犯罪电影中经典的“最后一次”情节,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主人公打算“干完最后一票就收手”,可偏偏就在这一次被逮捕,还了之前所欠的法律债。《边境风云》将孙红雷的“最后一票”和家庭的“最后一顿晚餐”结合在一起,遮掩了孙红雷的罪恶事实,将失败归结于情感的背叛,这是典型的“江湖习气”,道德大于律法。

电影所塑造的情感是动人的,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没有过多的情话,却渲染了最浓厚的真情。张默对妹妹的照顾,孙红雷对王珞丹的爱情,倪大红对女儿的父爱等,他们谁都没有错,但命运的轨迹却发生了异化,最后导致一切人都陷入了悲剧。张默和孙红雷死了,两个女人失去了爱人,倪大红在出卖女婿后发现他给自己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他会一生受到良心的谴责。在故事里,他们的行为都是顺势而发,不得已而为,或为了工作,或为了生活,但结局都是惨烈的,没有人得到幸福。所以,导演通过电影表达了一种非常消极的人生观,故事让我们感动,但感动之后是深深的绝望。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幕后总有黑手操纵了你的生死,这在杜琪峰《枪火》中已经出现过,时隔多年之后,我又在这部电影中体会到了相同的情愫,冷峻到极点,悲凉到极点。

电影和电视的区别就在于,它可以不说话,可以不用特写,而是通过画面内在的张力和演员的表情变化来推动故事发展。《边境风云》采用了章节结构,看电影就像读小说一样,画面就是句子,段落就是卷册。它在构图上非常讲究,每一格都寻求人与环境的平衡,降低镜头切换的速度,让每幅画面都传递出丰富的内容。如果细致观察你会发现,电影常把人物置于墙、栏杆、车辆、道路、玻璃等物体形成的线条中,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人物牢牢的困在其中,无法逃脱。电影大量采用远景和中景镜头,多次从玻璃后窥视人物的行为,以全知和客观的视角观察众生的罪恶。在昏黄的灯光中,一个女孩从走廊深处走来,她的脚下是一只黑色的狗——这样的画面会不由自主地营造出惊悚的气氛,但又极具文艺的魅力。同时,电影的背景音乐很好的配合了剧情的节奏。当悬疑存在时,或激昂或沉重或清脆的打击乐伴随其中,代替了人物的语言,塑造出极强的感染力。当剧情放松时,舒缓的钢琴乐开始蔓延,意味着情感的萌生。

《边境风云》采用的男演员都是硬汉形象,孙红雷延续了他一贯的扮酷风格,即使一直板着脸,也韵味丰富。张默很好地掌握了他的角色介于平凡和伟大之间的力度,不张扬,不抢戏,踏实的行使兄长和警察的责任,在平淡中起到了煽情的效果。杨坤虽是歌手,但他本身的气质算是型男,又带有忧郁,可以看出他在表演时有紧张的痕迹,但性格的狠毒遮掩了技术的粗糙。倪大红从头至尾都是相同的面部表情,但随着剧情的变化,我们却看到了他内心不一样的感觉。电影对语言非常吝啬,人物对白极少,全靠画面和表情做戏,这符合边境这个地方男人的特征,他们不需要多说话,只需要行动就行。沉默的效果有两种,一是毫无作为的乏味,一是暗流涌动的张力,《边境风云》无疑体现了后者。

如果要指出这部电影最大的败笔,那便是“边境风云”这个名字的庸俗无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一部战争片或政治片,其实并不如此。它用警匪的外壳渗入情感的主题,在揭示地域性罪恶的时候,表达了对整个时代和人类的思考。电影结尾特意渲染了“最后一顿晚餐”这个意象,暗含了对背叛者的极大批判。父亲不理解女儿的选择,我们也不懂犯罪者的精神世界。人类在生活中总是会做错事,有的是身不由已,有的是主动选择,但最终都无法承受善的考验。因此,我们需要救赎,需要信仰。

边境风云影评(二)

这是一部跟大多数我们在电影院所看的不太一样的电影,也不能简单地用商业片或艺术片的概念去涵盖其风格,《边境风云》有着一个符合犯罪类型片套路的故事,但它的表现手法却带有相当的实验性,甚至在某些方面它比某些艺术电影走得更远,对白很少,有的段落节奏很慢,时间线被打乱,这会让很多冲着这个名字或看了预告片之后走进影院,准备看一场爆米花电影的观众感到有点文不对题。所以说这不是一部刻意去讨好观众的电影,但我觉得这个姿态本身就是《边境风云》这样的电影存在的价值。我没看过这个名叫程耳的导演以前的作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受了大量欧美电影的熏陶,如科恩兄弟、塞尔吉奥莱翁内、罗伯特罗德里格斯等,这些导演的风格都可以在这部电影或多或少地找到投射,影片中的各种趣味也许是有一定看片量的影迷才能真正领略到的。

《边境风云》的剧情分为四个章节,这实际上对一个故事的分割重组,这是一个会让观众感到陌生的非常规的叙事方式,但看懂这个故事并不难,关键是对细节的吸收程度。当然如果采用正常模式,接受难度会降低,但也会少了一些读解和复盘的乐趣。影片最显沉闷的是被命名为《狗》的第一段落,但这反而成为我最喜欢的一段,这基本上是一个独立成章的小惊悚片的格局,而且调子很黑,但通过局促的空间、简单直接的对立所放大出来的戏剧冲突让我感到很着迷,很有些《巴顿芬克》的味道。还有在第二段落中发生在酒馆和诊所中的一场警匪火拼戏,那样的情节安排和场面调度也是在其他同类电影中没有见过的,人物对峙和情节逆转的爆发力都很强。《边境风云》的监制是宁浩,我相信这不仅仅是个挂名,在这里我确实看到了宁浩风格对影片的影响,影片中情节的穿插呼应也正是宁浩在《疯狂石头》中所玩弄的叙事技巧。

这肯定是一部有很多瑕疵的电影,如感情线的语焉不详,存在一些情节的bug等等,特别是过度的风格化导致影片观赏性降低的问题,但这如果这种风格化是导演自身的创作追求使然的话,也很难将其简单地定义为缺点。这不是一部适合所有观众的电影,因为它不是那种商业电影流水线上复制出来的产品,但它确实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学诉求,比起那些千篇一律四平八稳的平庸之作,《边境风云》无疑更有趣,也更尖锐,深入进去也更别有洞天。

《边境风云》比较好看的是男人戏,但这些男人戏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刘华强附体的孙红雷,也不是沉稳老练的倪大红,而是虽然有些生涩倒也不失生猛的杨坤老师,杨坤身上有一种落魄的江湖气,与他所扮演的独行客式的毒贩倒也有种气质上的默契。

边境风云影评(三)

在倪大红打开卷帘门,看到椅子上的那一箱子钱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在画面结束后,出现一个黑幕,然后出现这样一行字:经过再三考虑,xxx将钱送到了公安局并自首,至此,警方的xx行动圆满成功。

如果真是如此,这简直就像吃了一盘好吃的菜,却在盘底看到一只死蟑螂一样恶心。()当然,庆幸的是,《边境风云》没有这样。这是一部到目前为止,我在影院公映影片里看过的,最具犯罪片风骨的国产片,换句话说,《边境风云》全身上线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犯罪片的味。或者说,这部片子有股范。

我一度悲观的认为,除了以杜琪峰为代表的那几个硕果仅存的香港导演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华语导演会真正安心拍一部犯罪片了。这固然有审核方面的原因,但更多原因则出在导演身上。内地的金矿是巨大的,一部《边境风云》的上映,并不代表纯犯罪片会肆无忌惮地在内地荧幕上横飞。在把握不准尺度的情况下,加上利益的驱逐,我们在大荧幕上看到的所谓黑帮片,大多是动作、火并、追车等刺激视觉听觉堆积起来的爆米花电影。这些只是以“犯罪”之名,来展示现代电影工业成就的“广告片”,顺带宣传下警方英勇神武的“宣传片”,与“犯罪”没有太大的关系。一部犯罪片,若将不能在其基础上将其横向空间拉大,纵向时间拉长而变为一部黑帮史诗片,那么这必然不是一部合格的犯罪片。简单来说,犯罪片纵然无法在有限的影像里营造出独立的犯罪世界,那也应该能从那一帧帧的画面里看到这个“世界”的基础。而有了这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之后,犯罪片难免会透露出一种宿命感,这在杜琪峰的电影里已是屡见不鲜了。

《边境风云》不是一部黑帮史诗,但从那被打乱的四个章节来看,已经具备了塑造一个黑帮世界的构架,而相对于难以完成的“史诗感”而言,影片的“宿命感”则是扑面而来。舒缓的节奏,带着淡淡忧愁的画面,少到精炼的对白,加上有条不紊的倒叙插叙以及平稳的多线并行剧情,都将“宿命”二字刻画的淋漓尽致。《边境风云》这部透着浓浓文艺范的影片,在影片各个元素的组合拿捏上已经做到了秒杀一干伪犯罪片。影片中的任何元素,包括角色在内,做到了多一分则烦,少一分则茫。更难能可以的是,导演程耳还利用影片结构的优势,埋下了一个又一个包袱,并通过倒叙插叙的手法,将其一个个解开,这让孙红雷倒下的一刻显得悲壮无比。

看完影片,我们只记得孙红雷。是的,还有其他角色,但给我们印象最深的依然是孙红雷。而影片里的警察,我们记住了几个?我们走珠影院后,是否还在想着那把钥匙?这便是真正犯罪片的魅力。若最后我们记住的只是警察的英明神武,这些本该在犯罪片中打酱油的角色最后成了让你最挥之不去的记忆,那这部犯罪片则就是一部失败的犯罪片。很幸运,《边境风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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