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读《我们仨》有感
读《我们仨》有感
文/王冬梅
《我们仨》是杨绛先生的一本回忆录,讲述了杨绛、钱锺书和钱瑗一家三口平淡的生活。
文章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以一个梦开头,第二部分是一个亦真亦假的梦,钱先生生病,圆圆生病,杨绛奔波在老伴和爱女之间,最后圆圆先走了,钱先生也走了,“我们仨”走散了,第三部分是完全真实的故事,讲述了钱钟书和杨绛婚后工作,爱女出生直至钱钟书和钱瑗相继离世的人生历程。
钱钟书和杨绛婚后到英国留学,后又回国,他们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他们把平淡的生活当作是“探险“,在”探险“中,交流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没有主题,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交流什么,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夫妻。爱女圆圆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许多的快乐,圆圆虽然从小体弱多病,但是生活很乐观,喜欢“格物致知“的观察事物,是父母的小棉袄,重病期间,都不忘叮嘱妈妈注意身体和饮食,也不忘给爸爸寄卡片。我仿佛看到了这个其乐融融的家里,处处有欢声笑语,有趣味。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一句平实的话语,却真真的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爱和刻骨铭心的思念。现在的人们都太忙碌了,不断的追求想要的,却忽视了平淡的美丽。我们有理想,有追求,不停的奔波忙碌,抱怨生活中工作中的不满意,却没有认认真真的体会身边人带来的快乐和乐趣。
2、《我们仨》读后感
《我们仨》读后感(一)
《我们仨》是钱钟书夫人杨绛撰写的家庭生活回忆录。这本书以简洁而沉重的语言,回忆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钱瑗、丈夫钱锺书,回忆一家三口那些快乐而艰难、爱与痛的日子。痛定之后,只剩下满纸洞彻生死的达观……
杨绛是钱钟书先生的夫人,是钱瑗女士的母亲,《我们仨》就是她写的他们家的一些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每句话,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亲情气息。
认识杨绛缘于钱钟书先生,读书年代,读《围城》曾被我们视作为一种时尚,仿佛不读《围城》就不是文学爱好者。由此,也进一步了解了钱钟书先生和他的家人,这样的了解毕竟不同于历史课本中的简单介绍,这样的家庭也毕竟不同于我们。但是,一直以来却从未读过杨绛先生的文字,也许当时的读书更多的是追随潮流吧。
本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中,杨绛以其一贯的慧心、独特的笔法,用梦境的形式讲述了最后几年中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情感体验。第二部分,以平实感人的文字记录了自1935年伉俪二人赴英国留学,并在牛津喜得爱女,直至1998年钱先生逝世63年间这个家庭鲜为人知的坎坷历程。他们的足迹跨过半个地球,穿越风云多变的半个世纪:战火、疾病、政治风暴,生离死别……不论暴风骤雨,他们相濡以沫,美好的家庭已经成为杨女士一家人生最安全的庇护所。
说实话,开始是以一种淡淡然读杨先生的《我们仨》。这样一本纪实文集,轻松的展示了一家三口走过的六十几年岁月。从两口之家的小甜蜜,到两人去到牛津,在图书的海洋里徜徉,再到小圈圈的降生,成才,总也找不到什么喧哗的声音,找不出任何干扰项去打破这片宁静,老人像是在轻轻的对自己言语,在亲人墓前一起回忆那逝去的日子。在女儿钱瑗,丈夫钱钟书相继过世的沉痛打击下,杨先生只用平淡的文字里记录着生活里点滴记忆,也许这是她对逝去的人的最好缅怀方式,也是她在痛苦中得以解脱的唯一途径吧!
对于八十高龄的钟书夫妇而论,独女钱媛的离去,让老人的心从此成为了干枯的老井。杨绛说:“生了独女钱媛这么多年,也就牵挂了这么多年。而今她走了,就再也不用牵挂了。”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莫大的不幸,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该如何的哀伤?所幸的是,这个时候,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他可以相偎相伴。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之间也必有一人要先行离去,风风雨雨相扶持着走过了这么多年,而突然间要接受挚爱的永远离去,从此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没有了一生中最牵挂自己的人、自己最牵挂的人,余下的漫漫长夜,再多的风风雨雨也只得自己一人走过。午夜从噩梦中惊醒,身边已空无一人,那个在身旁睡了六十多年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一个人守着孤单的身影,对着寂寞的台灯叹息。
几十年的风雨路程,他们相濡以沫,特别是钱瑗先去后,对于杨绛女士这样不喑厨事,专做学问的人来说,他们的生活起居更是简单、不容易了。所有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大起大落,在作者眼里是一种淡定自然,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了。在读者那里却常常禁不住感慨万千、长叹不已……
杨绛说:“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但是她还是愿意“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装满了“我们仨”的情和爱。
一个寻寻寻觅觅的万里长梦,一个单纯温馨的学者家庭,相守相助,相聚相失。
《我们仨》读后感(二)
读杨绛《我们仨走到人生边上》,我被作者真挚的情感所感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历历在目。他们三人作为高等知识分子,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有着正常人的生活与喜怒哀乐。中国知识分子“不忮不求”与世无争孜孜以求的严谨治学精神在他们身上体现的很浓厚。
钱钟书是我最钟爱最尊敬的大知识分子。我把他所有的作品都买下来了,有空的时候就读一读。虽然有些读起来比较费事,但我还是很乐意去翻一翻的。记得当时的《管锥篇》是我30岁生日时,我让妻子给我买的礼物,至今还在书架上整齐的码放着。我很惊诧于他读书的广博与驳杂,中外知识与思想在他那里互通有无,信手拈来,全无丝毫的别扭与不适。以后,凡是有关钱钟书的传记、逸事我都爱看,并且做了很多笔记。我想走近他,看看他是怎样读书、治学的。我的书架上还有《钱钟书与西学》、《钱钟书传》等。因为喜欢钱老,自然“爱屋及乌”:喜欢他的夫人杨绛的作品。
杨绛老先生怀着深深的眷恋,回味着他们一家的幸福生活。在《我们仨》里,作者说:“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钟书总和我一同承当,困难就不复困难;还有个阿瑗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所以我们仨是不寻常的遇合。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还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相聚。”其诚挚真切的情感及其单纯朴素与世无争的书香生活令人感动和艳羡。
钱钟书之所以成为大家,与他刻苦攻读是分不开的。在《我们仨》里,作者有这样的描写:钱钟书“不爱活动”,“我在清华借读半年间,游遍了北京名胜。他在清华待了四年,连玉泉山、八大处都没去过。清华校庆日,全校游颐和园。钟书也游过颐和园,他也游过一次香山,别处都没去过。”“牛津的假期相当多。钟书把假期的全部时间投入读书。大学图书馆的经典以十八世纪为界,馆内所藏经典作品,限于十八世纪和十八世纪以前。十九、二十世纪的经典和通俗书籍,只可到市图书馆借阅。那里藏书丰富,借阅限两星期内归还。我们往往不到两星期就要跑一趟市图书馆。我们还有家里带出来的中国经典以及诗、词、诗话等书,也有朋友间借阅或寄赠的书,书店也容许站在书架前任意阅读,反正不愁无书。”钱老早在清华大学读书之时,就曾立下“横扫清华大学图书馆”的志向而遍览不已。看看钱老,人家的读书精神,我们之所以这样平庸,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因为整天在书的世界里遨游,因此钱钟书的生活能力也就不像他的学问那样高超了。在《我们仨》里:
钟书这段时期只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满面愁虑,说是把门轴弄坏了,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在这里,钱钟书先生似乎象一个憨态可掬的娃娃,其形象让人觉得可爱又爱怜。我们非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事实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辈子“钟”于书的人,自然是没有时间去对付生活中的琐屑之事的。生活中的“低能”现象就不足为怪了。人的能力是这边强了,那面就弱了,此事“古难全”。可生活中有这样的人:他们学问也不怎么样,生活的自理能力也是很差。这就很可悲了。这才是真正的书呆子。可钱钟书不一样,他是我国学术界的“稀有金属”,含金量特别高。
当然,钱钟书先生并不是一个十足的生活“低能”,他会做饭,会做早点:
我们住入新居的第一个早晨,“拙手笨脚”的钟书大显身手。……他煮了“五分钟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做了又浓又香的红茶;这是他从同学处学来的本领,居然做得很好;还有黄油、果酱、蜂蜜。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早饭!……我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除了在大家庭里,除了家有女佣照管一日三餐的时期,除了钟书有病的时候,这一顿早饭总是钟书做给我吃。
钱老先生还“经常亲自为爹爹炖鸡”。等,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钱钟书先生并非“拙手笨脚”,杨绛女士在这个词上加引号是有原因的。
作者写的这本散文有两大特点,一是用语极其简练,一些可有可无的字完全省去,如“我走进阿园卧房一看究竟”这句话,让我们写非得在“阿园”和“卧房”之间加一个“的”字不可。类似这样的用法,随处可见。二是用语平白如话,全是生活用语,丝毫没有大教授书院式的味道。极其平淡,这可能就是所说的语言的最高境界就是淡而有味。
另外,这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的《杨绛文集》,其装帧、印刷、纸张、字体大小及字间距都非常的精良与合适。一册在手,会忍不住摸索玩味。表里是一样的认真与严谨,这反映了作者本人一贯的谨严作风。钱钟书的文集也是这样的特点。
《我们仨》读后感(三)
这个暑假,我读了杨绛的《我们仨》、《洗澡》等一些着作。有一些感触,写在这里,是一种总结,也算是一种回顾。
牋杨绛是钱钟书先生的夫人,是钱瑗女士的母亲,《我们仨》就是她写的他们家的一些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每句话,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亲情气息。
牋整本书的开始是一个“梦”,一个“长达万年的梦”,梦的主要内容是作者与她的家人在一条古栈道上的离离合合、聚聚散散。一开始看的时候,我看不懂她的那个梦是要说明什么,只是看字面的意思,就当看一篇小说。但当我看到后面的内容时,我才明白,这个梦是她们一家在一起走过的最后一段人生路的写照。她欲扬先抑,开篇就抓住了我的心,激起了我阅读的兴趣。
牋杨绛的写作风格和我以往见到的许多作家的风格不同,前一段时间我看余秋雨的文章比较多,他的文章总是在表象中寻找内涵,寻找风景之后的文化,寻找大背景、大道理的。他追求的是“大”,还有许多作家群起效之,结果却都丢了自己的风格,又学不到他的“大”,所以余秋雨得以闻名。而杨绛不一样,她注重细节,从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下笔,看似零散的点点滴滴,都可以成为她文章中的亮点。而这些点点滴滴,正是我们平时觉得不足挂齿的那些片断,但杨绛却可以把它们串在一起,就像把散落的珍珠串起来,就变成了一条项链。她不直接抒发感情,不直接议论人事、阐述道理,她只是从容地叙述,将那些她家里的小事娓娓道来,变成一篇篇的文章。但就是这样细致的、不动声色的讲述,使读者有了更多理解、想象的空间,她所要表达的主题也在这样的讲述中慢慢地浮上水面。()
牋这本书的内容我也比较喜欢,字里行间满满的全是要溢出来的亲情。我很珍惜亲情,很爱我的爸爸妈妈,很喜欢幸福的家庭生活。所以这本书的内容也算是配合了我的心情,所以特别喜欢。
牋杨绛的书我还在找着看,她的作品风格是我比较喜欢的风格。我从她的书中也学到了很多。的确,珍珠每个人都有,但是项链却是珍贵的。因为许多人都对自己的珍珠视而不见,任它们散落,却不会将他们串起来。所以我正在学,学会了串珍珠,就拥有了项链。
3、杨绛:我们仨
杨绛:我们仨
我们第一次到伦敦时,锺书的堂弟锺韩带我们参观大英博物馆和几个有名的画廊以及蜡人馆等处。这个暑假他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旅游德国和北欧,并到工厂实习。锺书只有佩服的份儿。他绝没这等本领,也没有这样的兴趣。他只会可怜巴巴地和我一起“探险”:从寓所到海德公园,又到托特纳姆路的旧书店;从动物园到植物园;从阔绰的西头到东头的贫民窟;也会见了一些同学。
巴黎的同学更多。不记得是在伦敦还是在巴黎,锺书接到政府当局打来的电报,派他做一九三六年“世界青年大会”的代表,到瑞士日内瓦开会。代表共三人,锺书和其他两人不熟。我们在巴黎时,不记得经何人介绍,一位住在巴黎的中国共产党员王海经请我们吃中国馆子。他请我当“世界青年大会”的共产党代表。我很得意。我和锺书同到瑞士去,有我自己的身份,不是跟去的。
锺书和我随着一群共产党的代表一起行动。我们开会前夕,乘夜车到日内瓦。我们俩和陶行知同一个车厢,三人一夜谈到天亮。陶行知还带我走出车厢,在火车过道里,对着车外的天空,教我怎样用科学方法,指点天上的星星。
“世界青年大会”开会期间,我们两位大代表遇到可溜的会,一概逃会。我们在高低不平、窄狭难走的山路上,“探险”到莱蒙湖边,妄想绕湖一周。但愈走得远,湖面愈广,没法儿走一圈。
重要的会,我们并不溜。例如中国青年向世界青年致辞的会,我们都到会。上台发言的,是共产党方面的代表;英文的讲稿,是钱锺书写的。发言的反应还不错。
我们从瑞士回巴黎,又在巴黎玩了一两星期。
当时我们有几位老同学和朋友在巴黎大学(sorbonne)上学,如盛澄华就是我在清华同班上法文课的。据说我们如要在巴黎大学攻读学位,需有两年学历。巴黎大学不像牛津大学有“吃饭制”保证住校,不妨趁早注册入学。所以我们在返回牛津之前,就托盛澄华为我们代办注册入学手续。一九三六年秋季始业,我们虽然身在牛津,却已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了。
达蕾女士这次租给我们的一套房间比上次的像样。我们的澡房有新式大澡盆,不再用那套古老的盘旋管儿。不过热水是电热的,一个月后,我们方知电账惊人,赶忙节约用热水。
我们这一暑假,算是远游了一趟;返回牛津,我怀上孩子了。成了家的人一般都盼个孩子,我们也不例外。好在我当时是闲人,等孩子出世,带到法国,可以托出去。我们知道许多在巴黎上学的女学生有了孩子都托出去,或送托儿所,或寄养乡间。
锺书谆谆嘱咐我:“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我对于“像我”并不满意。我要一个像锺书的女儿。女儿,又像锺书,不知是何模样,很费想像。我们的女儿确实像锺书,不过,这是后话了。
我以为肚里怀个孩子,可不予理睬。但怀了孩子,方知我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贡献给这个新的生命。在低等动物,新生命的长成就是母体的消灭。我没有消灭,只是打了一个七折,什么都减退了。锺书到年终在日记上形容我:“晚,季(季康,即杨绛——编者注)总计今年所读书,歉然未足……”,笑我“以才媛而能为贤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锺书很郑重其事,很早就陪我到产院去定下单人病房并请女院长介绍专家大夫。院长问:
“要女的?”(她自己就是专家,普通病房的产妇全由她接生。)锺书说:“要最好的。”
女院长就为我介绍了斯班斯大夫(drspence)。他家的花园洋房离我们的寓所不远。
斯班斯大夫说,我将生一个“加冕日娃娃”。因为他预计娃娃的生日,适逢乔治六世加冕大典(五月十二日)。但我们的女儿对英王加冕毫无兴趣,也许她并不愿意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十八日进产院,十九日竭尽全力也无法叫她出世。大夫为我用了药,让我安然“死”去。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像新生婴儿般包在法兰绒包包里,脚后还有个热水袋。肚皮倒是空了,浑身连皮带骨都是痛,动都不能动。我问身边的护士:“怎么回事儿?”
护士说:“你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
另一护士在门口探头。她很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叫不喊呀?”她眼看我痛得要死,却静静地不吭一声。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但是我说:“叫了喊了还是痛呀。”
她们越发奇怪了。
“中国女人都通达哲理吗?”
“中国女人不让叫喊吗?”
护士抱了娃娃来给我看,说娃娃出世已浑身青紫,是她拍活的。据说娃娃是牛津出生的第二个中国婴儿。我还未十分清醒,无力说话,又昏昏睡去。
锺书这天来看了我四次。我是前一天由汽车送进产院的。我们的寓所离产院不算太远,但公交车都不能到达。锺书得横越几道平行的公交车路,所以只好步行。他上午来,知道得了一个女儿,医院还不让他和我见面。第二次来,知道我上了闷药,还没醒。第三次来见到了我;我已从法兰绒包包里解放出来,但是还昏昏地睡,无力说话。第四次是午后茶之后,我已清醒。护士特为他把娃娃从婴儿室里抱出来让爸爸看。
锺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欢的。”
阿圆长大后,我把爸爸的“欢迎辞”告诉她,她很感激。因为我当时还从未见过初生的婴儿,据我的形容,她又丑又怪。我得知锺书是第四次来,已来来回回走了七趟,怕他累坏了,嘱他坐汽车回去吧。
阿圆懂事后,每逢生日,锺书总要说,这是母难之日。可是也难为了爸爸,也难为了她本人。她是死而复苏的。她大概很不愿意,哭得特响。护士们因她啼声洪亮,称她misssinghigh,译意为“高歌小姐”,译音为“星海小姐”。
单人房间在楼上。如天气晴丽,护士打开落地长窗,把病床拉到阳台上去。我偶曾见到邻室两三个病号。估计全院的单人房不过六七间或七八间。护士服侍周到。我的卧室是阿圆的餐室,每日定时护士把娃娃抱来吃奶,吃饱就抱回婴儿室。那里有专人看管,不穿白大褂的不准入内。
一般住单人房的住一星期或十天左右,住普通病房的只住五到七天,我却住了三星期又两天。产院收费是一天一几尼(guinea合1.05英镑,商店买卖用“镑”计算,但导师费、医师费、律师费等都用“几尼”),产院床位有限,单人房也不多,不欢迎久住。我几次将出院又生事故,产院破例让我做了一个很特殊的病号。
出院前两天,护士让我乘电梯下楼参观普通病房——一个统房间,三十二个妈妈,三十三个娃娃,一对是双生。护士让我看一个个娃娃剥光了过磅,一个个洗干净了又还给妈妈。娃娃都躺在睡篮里,挂在妈妈床尾。我很羡慕娃娃挂在床尾,因为我只能听见阿圆的哭声,却看不到她。护士教我怎样给娃娃洗澡穿衣。我学会了,只是没她们快。
锺书这段时期只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满面愁虑,说是把门轴弄坏了,门轴两头的门球脱落了一个,门不能关了。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说“不要紧”,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很相信我说的“不要紧”。我们在伦敦“探险”时,他颧骨上生了一个疔。我也很着急。有人介绍了一位英国护士,她教我做热敷。我安慰锺书说:“不要紧,我会给你治。”我认认真真每几小时为他做一次热敷,没几天,我把粘在纱布上的末一丝脓连根拔去,脸上没留下一点疤痕。他感激之余,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锺书叫了汽车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他炖了鸡汤,还剥了碧绿的嫩蚕豆瓣,煮在汤里,盛在碗里,端给我吃。钱家的人若知道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不知该多么惊奇。
锺书顺利地通过了论文口试。同届一位留学牛津的庚款生,口试后很得意地告诉锺书说,“考官们只提了一个问题,以后就没有谁提问了。”不料他的论文还需重写。锺书同学院的英国朋友,论文口试没能通过,就没得学位。锺书领到一张文学学士(b.litt)文凭。他告别牛津友好,摒挡行李,一家三口就前往法国巴黎。
这次锺书到蓝田去,圆圆并未发呆。假期中他们俩虽然每晚一起玩,“猫鼠共跳踉”,圆圆好像已经忘了渡船上渐去渐远渐渐消失的爸爸。锺书虽然一路上想念女儿,女儿好像还不懂得想念。
她已经会自己爬楼梯上四楼了。四楼上的三姨和我们很亲,我们经常上楼看望她。表姐的女儿每天上四楼读书。她比圆圆大两岁,读上下两册《看图识字》。三姨屋里有一只小桌子,两只小椅子。两个孩子在桌子两对面坐着,一个读,一个旁听。那座楼梯很宽,也平坦。圆圆一会儿上楼到三姨婆家去旁听小表姐读书,一会儿下楼和外公作伴。
我看圆圆这么羡慕《看图识字》,就也为她买了两册。那天我晚饭前回家,大姐三姐和两个妹妹都在笑,叫我“快来看圆圆头念书”。她们把我为圆圆买的新书给圆圆念。圆圆立即把书倒过来,从头念到底,一字不错。她们最初以为圆圆是听熟了背的。后来大姐姐忽然明白了,圆圆每天坐在她小表姐对面旁听,她认的全是颠倒的字。那时圆圆整两岁半。我爸爸不赞成太小的孩子识字,她识了颠倒的字,慢慢地自会忘记。可是大姐姐认为应当纠正,特地买了一匣方块字教她。
我大姐最严,不许当着孩子的面称赞孩子。但是她自己教圆圆,就把自己的戒律忘了。她叫我“来看圆圆头识字”。她把四个方块字嵌在一块铜片上,叫声“圆圆头,来识字”。圆圆已能很自在地行走,一个小人儿在地下走,显得房间很大。她走路的姿态特像锺书。她走过去听大姨教了一遍,就走开了,并不重复读一遍。大姐姐完全忘了自己的戒律,对我说:“她只看一眼就认识了,不用温习,全记得。”
我二姐比大姐小四岁,妈妈教大姐方块字,二姐坐在妈妈怀里,大姐识的字她全认得。爸爸在外地工作,回家得知,急得怪妈妈胡闹,把孩子都教笨了。妈妈说,没教她,她自己认识的。爸爸看了圆圆识字,想是记起了他最宝贝的二姐。爸爸对我说:“‘过目不忘’是有的。”
抗日战争结束后,我家雇用一个小阿姨名阿菊。她妈妈也在上海帮佣,因换了人家,改了地址,特写个明信片告诉女儿。我叫阿菊千万别丢失明信片,丢了就找不到妈妈了。阿菊把明信片藏在枕头底下,结果丢失了。她急得要哭,我帮她追忆藏明信片处。圆圆在旁静静地说:“我好像看见过,让我想想。”我们等她说出明信片在哪里,她却背出一个地名来──相当长,什么路和什么路口,德馨里八号。我待信不信。姑妄听之,照这个地址寄了信。圆圆记的果然一字不错。她那时八岁多。我爸爸已去世,但我记起了他的话:“过目不忘是有的。”
所以爸爸对圆圆头特别宠爱。我们姊妹兄弟,没一个和爸爸一床睡过。以前爸爸的床还大得很呢。逃难上海期间,爸爸的床只比小床略宽。午睡时圆圆总和外公睡一床。爸爸珍藏一个用台湾席子包成的小耳枕。那是妈妈自出心裁特为爸爸做的,中间有个窟窿放耳朵。爸爸把宝贝枕头给圆圆枕着睡在脚头。
我家有一部《童谣大观》,四册合订一本(原是三姑母给我和弟弟妹妹各一册)。不知怎么这本书会流到上海,大概是三姐姐带来教她女儿的。当时这本书属于小妹妹阿必。
我整天在“狗耕田”并做家庭教师。临睡有闲暇就和大姐姐小妹妹教圆圆唱童谣。圆圆能背很多。我免得她脱漏字句,叫她用手指点着书背。书上的字相当大,圆圆的小嫩指头一字字点着,恰好合适。没想到她由此认了不少字。
大姐姐教圆圆识字,对她千依百顺。圆圆不是识完一包再识一包,她要求拆开一包又拆一包,她自己从中挑出认识的字来。颠倒的字她都已经颠倒过来了。她认识的字往往出乎大姐姐意料之外。一次她挑出一个“瞅”字,还拿了《童谣大观》,翻出“嫂嫂出来瞅一瞅”,点着说:“就是这个‘瞅’。”她翻书翻得很快,用两个指头摘着书页,和锺书翻书一个式样。她什么时候学来的呀?锺书在来德坊度假没时间翻书,也无书可翻,只好读读字典。圆圆翻书像她爸爸,使我很惊奇也觉得很有趣。
辣斐德路钱家住的是沿街房子,后面有一大片同样的楼房,住户由弄堂出入。我大姊有个好友租居弄堂里的五号,房主是她表妹,就是由我父亲帮打官司,承继了一千亩良田的财主。她偶有事会来找我大姊。
一九四○年的暑假里,一个星期日下午,三姐也在爸爸这边。爸爸和我们姐妹都在我们卧室里说着话。忽然来了一位怪客。她的打扮就和《围城》里的鲍小姐一个模样。她比《围城》电视剧里的鲍小姐个儿高,上身穿个胸罩,外加一个透明的蜜黄色蕾丝纱小坎肩,一条紧身三角裤,下面两条健硕肥白的长腿,脚穿白凉鞋,露出十个鲜红的脚趾甲,和嘴上涂的口红是一个颜色,手里拿着一只宽边大草帽。她就是那位大财主。
我爸爸看见这般怪模样,忍着笑,虎着脸,立即抽身到自己屋里去了。阿必也忍不住要笑,跟脚也随着爸爸过去。我陪大姐姐和三姐泡茶招待来客。我坐在桌子这面,客人坐在我对面,圆圆在旁玩。圆圆对这位客人大有兴趣,搬过她的小凳子,放在客人座前,自己坐上小凳,面对客人,仰头把客人仔细端详。这下子激得我三姐忍笑不住,毫不客气地站起身就往我爸爸屋里逃。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过去把圆圆抱在怀里,回坐原处,陪着大姐姐待客。
客人走了,我们姐妹一起洗茶杯上的口红印,倒碟子里带有一圈口红印的香烟头(女佣星期日休假)。我们说“爸爸太不客气了”。我也怪三姐不忍耐着点儿。可是我们都笑得很乐,因为从没见过这等打扮。我家人都爱笑。我们把那位怪客称为“精赤人人”(无锡话,指赤条条一丝不挂的人)。
过不多久,我带了圆圆到辣斐德路“做媳妇”去──就是带些孝敬婆婆的东西,过去看望一下,和妯娌、小姑子说说话。钱家人正在谈论当时沸沸扬扬的邻居丑闻:“昨夜五号里少奶奶的丈夫捉奸,捉了一双去,都捉走了。”我知道五号的少奶奶是谁。我只听着,没说什么。我婆婆抱着她的宝贝孙子。他当时是钱家的“小皇帝”,很会闹。阿圆比他大一岁,乖乖地坐在我膝上,一声不响。我坐了一会,告辞回来德坊。
我抱着圆圆出门,她要求下地走。我把她放下地,她对我说:“娘,五号里的少奶奶就是‘精赤人人’。”这个我知道。但是圆圆怎会知道呢?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还小,才三岁,不会解释,只会使劲点头说:“是的。是的。”几十年后,我旧事重提,问她怎么知道五号里的少奶奶就是“精赤人人”。她说:“我看见她搀着个女儿在弄堂口往里走。”
圆圆观察细微,她归纳的结论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正确。“精赤人人”确有个女儿,但是我从未见过她带着女儿。锺书喜欢“格物致知”。从前我们一同“探险”的时候,他常发挥“格物致知”的本领而有所发现。圆圆搬个小凳子坐在怪客面前细细端详,大概也在“格物致知”,认出这女人就是曾在弄堂口带着个女儿的人。我爸爸常说,圆圆头一双眼睛,什么都看见。但是她在钱家,乖乖地坐在我膝上,一声不响,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
这年一九四○年秋杪,我弟弟在维也纳医科大学学成回国,圆圆又多了一个宠爱她的舅舅。弟弟住在我爸爸屋里。
锺书暑假前来信说,他暑假将回上海。我公公原先说,一年后和锺书同回上海,可是他一年后并不想回上海。锺书是和徐燕谋先生结伴同行的,但路途不通,走到半路又折回蓝田。
我知道弟弟即将回家,锺书不能再在来德坊度假,就在辣斐德路弄堂里租得一间房。圆圆将随妈妈搬出外公家。外公和挨在身边的圆圆说:“搬出去,没有外公疼了。”圆圆听了大哭。她站在外公座旁,落下大滴大滴热泪,把外公麻纱裤的膝盖全浸透在热泪里。当时我不在场,据大姐姐说,不易落泪的爸爸,给圆圆头哭得也落泪了。锺书回家不成,我们搬出去住了一个月,就退了房子,重返来德坊。我们母女在我爸爸身边又过了一年。我已记不清“精赤人人”到来德坊,是在我们搬出之前,还是搬回以后。大概是搬回之后。
圆圆识了许多字,我常为她买带插图的小儿书。她读得很快,小书不经读,我特为她选挑长的故事。一次我买了一套三册《苦儿流浪记》。圆圆才看了开头,就伤心痛哭。我说这是故事,到结尾苦儿便不流浪了。我怎么说也没用。她看到那三本书就痛哭,一大滴热泪掉在凳上足有五分钱的镍币那么大。
她晚上盼妈妈跟她玩,看到我还要改大叠课卷(因为我兼任高三的英文教师),就含着一滴小眼泪,伸出个嫩拳头,作势打课卷。这已经够我心疼的。《苦儿流浪记》害她这么伤心痛哭,我觉得自己简直在虐待她了。我只好把书藏过,为她另买新书。
我平常看书,看到可笑处并不笑,看到可悲处也不哭。锺书看到书上可笑处,就痴笑个不了,可是我没见到他看书流泪。圆圆看书痛哭,该是像爸爸,不过她还是个软心肠的小孩子呢。多年后,她已是大学教授,却来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原作者是谁,译者是谁,苦儿的流浪如何结束等等,她大概一直关怀着这个苦儿。
锺书带了女儿到武昌探亲之前,一九五六年的五月间,在北京上大学的外甥女来我家玩,说北大的学生都贴出大字报来了。我们晚上溜出去看大字报,真的满墙都是。我们读了很惊讶。“三反”之后,我们直以为人都变了。原来一点没变,我们俩的思想原来很一般,比大字报上流露的还平和些。我们又惊又喜地一处处看大字报,心上大为舒畅。几年来的不自在,这回得到了安慰。人还是人。
接下就是领导号召鸣放了。锺书曾到中南海亲耳听到毛主席的讲话,觉得是真心诚意的号召鸣放,并未想到“引蛇出洞”。
所内立即号召鸣放。我们认为号召的事,就是政治运动。我们对政治运动一贯地不理解。“三反”之后曾批判过俞平伯论《红楼梦》的“色空思想”。接下是肃反,又是反胡风。一个个运动的次序我已记不大清楚。只记得俞平伯受批判之后,提升为一级研究员,锺书也一起提升为一级。接下来是高级知识分子受优待,出行有高级车,医疗有高级医院;接下来就是大鸣大放。
风和日暖,鸟鸣花放,原是自然的事。一经号召,我们就警惕了。我们自从看了大字报,已经放心满意。上面只管号召“鸣放”,四面八方不断地引诱催促。我们觉得政治运动总爱走向极端。我对锺书说:“请吃饭,能不吃就不吃;情不可却,就只管吃饭不开口说话。”锺书说:“难得有一次运动不用同声附和。”我们两个不鸣也不放,说的话都正确。例如有人问,你工作觉得不自由吗?我说:“不觉得。”我说的是真话。我们沦陷上海期间,不论什么工作,只要是正当的,我都做,哪有选择的自由?有友好的记者要我鸣放。我老实说:“对不起,我不爱‘起哄’。”他们承认我向来不爱“起哄”,也就不相强。
锺书这年初冒寒去武昌看望病父时,已感到将有风暴来临。果然,不久就发动了反右运动,大批知识分子打成右派。
运动开始,领导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内部矛盾终归难免的,不足为奇。但运动结束,我们方知右派问题的严重。我们始终保持正确,运动总结时,很正确也很诚实地说“对右派言论有共鸣”,但我们并没有一言半语的右派言论,也就逃过了厄运。
锺书只愁爹爹乱发议论。我不知我的公公是“准右派”还是“漏网右派”,反正运动结束,他已不在了。
政治运动虽然层出不穷,锺书和我从未间断工作。他总能在工作之余偷空读书;我“以勤补拙”,尽量读我工作范围以内的书。我按照计划完成《吉尔·布拉斯》的翻译,就写一篇五万字的学术论文。记不起是一九五六年或一九五七年,我接受了三套丛书编委会交给我重译《堂·吉诃德》的任务。
恰在反右那年的春天,我的学术论文在刊物上发表,并未引起注意。锺书一九五六年底完成的《宋诗选注》,一九五八年出版。反右之后又来了个“双反”,随后我们所内掀起了“拔白旗”运动。锺书的《宋诗选注》和我的论文都是白旗。郑振铎先生原是大白旗,但他因公遇难,就不再“拔”了。锺书于一九五八年进城参加翻译毛选的定稿工作。一切“拔”他的《宋诗选注》批判,都由我代领转达。后来因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和小川环树等对这本书的推重,也不拔了。只苦了我这面不成模样的小白旗,给拔下又撕得粉碎。我暗下决心,再也不写文章,从此遁入翻译。锺书笑我“借尸还魂”,我不过想借此“遁身”而已。
许多人认为《宋诗选注》的选目欠佳。锺书承认自己对选目并不称心:要选的未能选入,不必选的都选上了。其实,在选本里,自己偏爱的诗不免割爱;锺书认为不必选的,能选出来也不容易。有几首小诗,或反映民间疾苦,或写人民沦陷敌区的悲哀,自有价值,若未经选出,就埋没了。锺书选诗按照自己的标准,选目由他自定,例如他不选文天祥《正气歌》,是很大胆的不选。
选宋诗,没有现成的《全宋诗》供选择。锺书是读遍宋诗,独自一人选的。他没有一个助手,我只是“贤内助”,陪他买书,替他剪贴,听他和我商榷而已。那么大量的宋诗,他全部读遍,连可选的几位小诗人也选出来了。他这两年里工作量之大,不知有几人曾理会到。
《宋诗选注》虽然受到批判,还是出版了。他的成绩并未抹杀。我的研究论文并无价值,不过大量的书,我名正言顺地读了。我沦陷上海当灶下婢的时候,能这样大模大样地读书吗?我们在旧社会的感受是卖掉了生命求生存。因为时间就是生命。在新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都由国家包了,我们分配得合适的工作,只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全心全意愿为人民服务,只是我们不会为人民服务,因为我们不合格。然后国家又赔了钱重新教育我们。我们领了高工资受教育,分明是国家亏了。
我曾和同事随社科院领导到昌黎“走马看花”,到徐水看亩产万斤稻米的田。我们参与全国炼钢,全国大跃进,知识分子下乡下厂改造自己。我家三口人,分散三处。我于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下放农村,十二月底回京。我曾写过一篇《第一次下乡》,记我的“下放”。锺书当时还在城里定稿,他十二月初下放昌黎,到下一年的一月底(即阴历年底)回京。阿瑗下放工厂炼钢。
钱瑗到了工厂,跟上一个八级工的师傅。师傅因她在学校属美工组,能画,就要她画图。美工组画宣传画,和钢厂的图远不是一回事。阿瑗赶紧到书店去买了书,精心学习。师傅非常欣赏这个好徒弟,带她一处处参观。师傅常有创见,就要阿瑗按他的创见画图。阿瑗能画出精确的图。能按图做出模型,灌注铁水。她留厂很久,对师傅非常佩服,常把师傅家的事讲给我们听。师傅临别送她一个饭碗口那么大的毛主席像章留念。我所见的像章中数这枚最大。
锺书下放昌黎比我和阿瑗可怜。我曾到昌黎“走马看花”,我们一伙是受招待的,而昌黎是富庶之区。锺书下放时,“三年饥荒”已经开始。他的工作是捣粪,吃的是霉白薯粉掺玉米面的窝窝头。他阴历年底回北京时,居然很会顾家,带回很多北京已买不到的肥皂和大量当地出产的蜜饯果脯。我至今还记得我一人到火车站去接他时的紧张,生怕接不到,生怕他到了北京还需回去。
我们夫妻分离了三个月,又团聚了。一九五九年文学所迁入城内旧海军大院。这年五月,我家迁居东四头条一号文研所宿舍。房子比以前更小,只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分隔为五小间。一家三口加一个阿姨居然都住下,还有一间做客厅,一间堆放箱笼什物。
搬进了城,到“定稿组”工作方便了,逛市场、吃馆子也方便了。锺书是爱吃的。“三年饥荒”开始,政治运动随着安静下来。但我们有一件大心事。阿瑗快毕业了。她出身不好。她自己是“白专”,又加父母双“白”,她只是个尽本分的学生,她将分配到哪里去工作呀?她填的志愿是“支边”。如果是北方的“边”,我还得为她做一件“皮大哈”呢。
自从她进了大学,校内活动多,不像在中学时期每个周末回家。炼钢之前,她所属的美工组往往忙得没工夫睡觉。一次她午后忽然回家,说:“老师让我回家睡一觉,妈妈,我睡到四点半叫醒我。”于是倒头就睡。到了四点半,我不忍叫醒她也不得不叫醒她,也不敢多问,怕耽搁时间。我那间豆腐干般大的卧房里有阿瑗的床,可是,她不常回家。我们觉得阿瑗自从上了大学,和家里生疏了;毕业后工作如分配在远地,我们的女儿就流失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事情往往意想不到。学校分配阿瑗留校当助教。我们得知消息,说不尽的称心满意。因为那个年代,毕业生得服从分配。而分配是终身的。我们的女儿可以永远在父母身边了。
我家那时的阿姨不擅做菜。锺书和我常带了女儿出去吃馆子,在城里一处处吃。锺书早年写的《吃饭》一文中说:“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他没说吃菜主要在点菜。上随便什么馆子,他总能点到好菜。他能选择。选择是一项特殊的本领,一眼看到全部,又从中选出最好的。他和女儿在这方面都擅长:到书店能买到好书,学术会上能评选出好文章,到绸布庄能选出好衣料。我呢,就仿佛是一个昏君。我点的菜终归是不中吃的。
吃馆子不仅仅吃饭吃菜,还有一项别人所想不到的娱乐。锺书是近视眼,但耳朵特聪。阿瑗耳聪目明。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我们在观察其他桌上的吃客。我听到的只是他们的一言半语,也不经心。锺书和阿瑗都能听到全文。我就能从他们连续的评论里,边听边看眼前的戏或故事。
“那边是夫妻在吵架……”
“跑来的这男人是夫妻吵架的()题目──他不就是两人都说了好多遍名字的人吗?……看他们的脸……”
“这一桌是请亲戚”──谁是主人,谁是主客,谁和谁是什么关系,谁又专爱说废话,他们都头头是道。
我们的菜一一上来,我们一面吃,一面看。吃完饭算账的时候,有的“戏”已经下场,有的还演得正热闹,还有新上场的。
我们吃馆子是连着看戏的。我们三人在一起,总有无穷的趣味。
4、《我们仨》经典语录
《我们仨》经典语录
1、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2、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3、他发愿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4、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
5、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于是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我们一同承担,困难就不复困难;我们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
6、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态龙钟。他没有力量说话,还强睁着眼睛招待我……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7、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钟书总和我一同承当,困难就不复困难;还有个阿瑗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所以我们仨是不寻常的遇合。
8、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9、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10、“嘤其鸣兮,求其友声。”友声可远在千里之外,可远在数十百年之后。钟书是坐冷板凳的,他的学问也是冷门。他曾和我说:“有名气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们希望有几个知已,不求有名有声。
11、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钟书百计劝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12、我使劲咽住,但是我使的劲儿太大,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了。
13、神仙煮白石,吃了久远不饿,多没趣呀,他不羡慕。但他作诗却说“忧卿烟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方”。他在另一首诗里说:“鹅求四足鳖双裙”,我们却是从未吃过鹅和鳖。钟书笑我死心眼儿,作诗只是作诗而已。
14、我们如要逃跑,不是无路可走。可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决定他何去何从的,也许总是他最基本的感情。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非但不唱,还不爱听。但我们不愿逃跑,只是不愿去父母之邦,撇不开自家人。
15、是的,这类的梦我又做过多次,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人从一个地方出来,他一晃眼不见了。我到处问询,无人理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梦中凄凄惶惶,好像只要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16、我心上盖满了一只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这时一齐流下泪来。
17、我和圆圆走在路上,一定搀着手;上了电车,总让她坐在我身上。圆圆已三四岁了,总说没坐过电车,我以为她不懂事。一次我抱她上了电车,坐下了,我说:“这不是电车吗?”她坐在我身上,勾着我脖子在我耳边悄悄地央求:“屁股坐。”她要自己贴身坐在车座上,那样才是坐电车。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从没坐过电车。
18、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
19、我喊他,没人应。只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
20、 两年不见,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了。她看见爸爸带回的行李放在妈妈床边,很不放心,猜疑地监视着,晚饭后,圆圆对爸爸发话了。“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在那边。”她要赶爸爸走。钟书很窝囊地笑说:“我倒问问你,是我先认识你妈妈,还是你先认识?”“自然我先认识,我一生出来就认识,你是长大了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