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些年,我们欠的债
这些年,我们欠的债
文/祝中炎
离开故土已整整十年。十年犹如一条巨大的河,将我和父母分隔在河的两边;十年又如一把钝钝的锉,磨平了年少的锐气,留下父母沧桑的容颜……
那是湖北某个村落,即遥远又贫瘠却承载着儿时的梦:潺潺的溪水边,玩稀泥追逐着蜻蜓,池塘边的蝌蚪游啊游,是那么的欢快。
年岁稍长便要跟着父母在田间辛勤地劳作,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流火七月,忙于双抢(将早稻收上来晒干,晚稻及时插上),一根满是香精混搭着色素的冰棍成为一种奢望。无数人中暑,有人承受不住选择自杀,姥姥在那样的年月选择了离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是挂在祖父辈们嘴上最多的话语。姑姑们都是文盲,父亲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如愿入伍成为飞行员,便将毕生的心愿放在了家族唯一的男丁我的身上。姐姐则选择了中专毕业后打工贴补我的学习。
极少有人愿意读书,至少我是厌烦的,高中时逃课成为习惯。班主任对我的年终评语是“烂泥扶不上墙”。进入高三,知道兑现家人的期待的时候到了。想起父母辛劳的身影,一次次失眠。
这一年,我发誓要与时间赛跑。无论严寒酷暑,无论蚊虫鼠蚁,我在教室里住下了。学校每晚十一点准时熄灯,同学们都已入睡,我还会点上蜡烛,用最蠢的抄书的方法开始一点点地学习。凌晨三点才躺在课桌上休息,五点半又开始学习。深秋寒风刺骨,唯一取暖的就只有蜡烛,点着蜡烛取暖成为那时最刻骨铭心的回忆。不知道手脚长过多少冻疮,终于,我以512分的成绩考上了本科。
但我不甘心,向父母提出要复读,父母不理解,因为复读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以及再次参加高考的风险。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母亲说我胡子长出了好多。父亲帮我挑着书和行李再次踏上崎岖的田间小路,只是一再说,要争气,一定要争气。我没有说话,我在暗暗较劲。
接下来又是一年不分黑夜白天的日子。
又到双抢,在夏收与秋种中等待着分数的公布。我在离家一公里路外的商店里用电话查分,极少使用电话,听不清9号键还是#号键。来回地输入,最终查到分数604分,超过一本分数线49分。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临了买了半斤肉和一斤豆干。(感恩 )因为耽搁得太久,母亲沿路找来,或许怕我成绩太差想不开。我还故作委屈地说没考好,但当告知分数时,看到父母的笑脸,我知道,再苦都值得。
最难的还是在钱上。当时向亲朋好友筹到的只有九千元,离需要的一万元还差一千元。母亲埋怨发着牢骚,父亲闷头不说话,最终借了高利贷。报到的日期也到了。
就这样,我走了,没有过多的不舍,犹如一只飞出樊笼的云雀。
学校在沈阳,慢慢适应这里的饮食作息,学习普通话。电话里我只和家里说我很好,很好。月儿圆了又缺,我知道这和家乡的月亮是一样的。大学生活平淡无奇,做过家教,摆过地摊,拿过奖学金,逃课,挂科,补考,生活再苦,不多向家里要钱,知道家里没钱。
终于毕业了,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我来到小城市孝感,实习、定岗,周而复始围绕机床。
在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不一样的饮食,不一样的习俗,慢慢地适应。
不愿做啃老族,但现实残酷,租房两年后,我和女友的手又伸向双方的父母。婚礼简单,没有仪式,平淡的生活,小小的房子,25年的房贷,总算是在这座小城市安顿下来。
月到中秋,秋凉如水。妻子在房间里细算着花费的每一分钱以及欠下的贷款。我知道房贷终会还清,而欠下双方父母的债,今生也许都无法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