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烟云_《京华烟云》读后感

1、茅盾:烟云

茅盾:烟云

凡是公务员,都盼望星期六早早来到。铁路局公务员的陶祖泰却是例外。

天气太好。办公厅窗外一丛盛开的夹竹桃在和风中点头,自然是朝窗里的专等“下班”铃响的公务员们,陶祖泰也在内。温和的天气,笑开了的夹竹桃,都是大公无私的,然而陶祖泰觉得夹竹桃只对他一人点头,而且这点头是嘲笑的意味。

离开“下班”钟点大约二十多分,科长先走了,办公厅里就紧张起来:收拾公文,开了又关了抽屉,穿大褂,找帽子,摸出表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打电话约朋友,低声(夹着短促的笑音)商量着吃馆子呢还是看电影,——个个人都为“周末”而兴奋,只有陶祖泰惘然坐在那里,为了“周末”而烦恼。

他最后一个踱出了办公厅,心里横着两个念头;怕回家去,然而又不放心家里。这是他近来每逢星期六必有的心绪,他承认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解决这个矛盾的心理。

除了星期六,他在同事们中间是最有“家庭幸福”的:夫人年青,相貌着实过得去,性情也是好的,孩子只有一个,五六岁,不淘气。三等科员的收入原好像太少一点儿,可是夫人有一份不算怎么小的“陪嫁”,逢到意外开支,她从不吝啬。因此,除了星期六,这位年青的丈夫是极恋家的,他总是第一个把公文收好,守候“下班”铃响,第一个跑出办公厅,一直线赶回家去。到家以后呢,“左顾孺人,右弄稚子”,他不喜欢汉口的热闹,而汉口的热闹也从不来干涉他。

斜阳照着蜿蜒北去的铁轨,像黄绿夹杂布上的两条银线。他不知怎么走了这和家去相反的路。他还没觉得。眼怔怔望着那铁轨,忽然想起七八年前他有一位同学在铁路轨道上自杀。他用脚尖踢着铁轨旁边的枕木,摇了摇头。他的中学校的同学,有好几位是企图过自杀的;他们以为自杀是高尚而又勇敢的行为;高尚,因为一个人自己觉得会阻碍了别人(尤其是亲爱者)的幸福时,自杀是最彻底的牺牲;而能作彻底的牺牲者,自然是勇敢的。陶祖泰也抱有这信念。他也曾企图过两次的自杀。第一次在结婚以前,但这一次他事后是颇悔惭的,因为并非为了什么“积极的理想”,只是感到生活无味。结婚以后他又有第二次的“企图”,然而朋友们把他救了转来时,他忽然感激了朋友。他说,他在吞下了安眠药片以后就猛省到他的自杀的动机还是不够高尚,为的他之企图自杀实在是感到能力不够,不能使他所亲爱的人有幸福,他想要“逃避”他的责任。

是这第二次“自我批评”以后,他努力找职业,而且努力学习“和光同尘”的处世哲学。半年前他到汉口的铁路局办事,在他职业纪录中已经是第四次的变化。

他眼怔怔望着那远接天边的发亮的铁轨,他脑子里闪电似的飞过了种种的往事,特别是那第二次的自杀企图;他轻轻地摇着头,便反身沿着铁轨走回去。他愈走愈快了,不多一会儿便和铁轨分手,一直回家去。现在是“不放心家里”的意念压倒了“怕回家去”,——应当说,“责任”的观念压倒了“逃避”的意识。

因为走得太急了,陶祖泰到家时心跳气促,开不来口。孩子跳到他身边,抱了他的大腿,唤着“爸爸”,他也顺不过气来应一声,只是用手摩着孩子的头。半晌,他这才挣扎出一句话来:

“妈妈呢?”

孩子还没回答,陶祖泰一眼早看见壁头的衣钩上没有了夫人那件新制的蓝绸披肩,他颓然叹一口气,拉着孩子的手,想要坐下,却又不坐,伛着腰,轻声的,似乎不愿意出口,问道:

“那个——朱……先生,教书的朱先生,来过么?”

孩子仰脸看着他爸爸,一对小眼睛睁得滚圆;爸爸的脸色太难看,爸爸的声音也太怪样,他害怕,他把脸扑在爸爸身上。

陶祖泰拍着孩子的背,放和顺了口音说:

“哎,孩子!”

“爸爸。妈妈,隔壁黄伯伯家里,打牌;”孩子露出脸来,又看着他父亲了。“妈妈说,买一个洋泡泡,给宝宝,等爸爸回来,同去买。”

陶祖泰勉强笑了笑,一声不响,抱起孩子来,就走出去了。

他抱着孩子,就到隔壁黄家。刚走进那阴湿的小院子,就听得“男和女杂”的笑声夹着牌响。他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他忽然想道:“随她去罢,——随他们去罢:自家又何苦去受刑罚。”可是他依然朝前走,不知不觉却在两臂上加了劲,惹得怀里的孩子怪不舒服。

狭长的旧式边厢。开亮了电灯,照着四张红喷喷亮油油的面孔。陶祖泰刚挨身进去,第一眼就看见坐在他夫人对面的,正是那位当教员的朱先生。然而第一眼看见陶祖泰进来的,却是那位半个后身对着厢房门的黄太太;她似乎要避开台面上的某种手和手的举动,把脸一别,可就看见了陶祖泰了。她立即招呼道:

“陶先生,你来打几圈罢。陶太太手气不好。”“哈哈哈,陶先生果然赶来了!哈哈!”是姓朱的声音。陶祖泰觉得刺耳。

“我们刚打完了四圈,祖泰,你来换我罢!”

黄先生说着就站起身来。

“不行,不行;你是赢家!”又是朱先生的大叫大嚷,他那胖脸上的一对猫头鹰眼睛向陶夫人使个眼风。陶夫人有没有“反应”,却因她是背向着厢房门的,陶祖泰看不到。他放下了孩子,就挨到黄先生背后去,一面苦笑着回答。

“我不来,不来;诒年兄不要客气。”

“老朱。”黄诒年微笑说:“那么,你是输家,你歇这么四圈罢?”

“不行,不行;我要翻本!陶太太,你说对不对:不许换人,我们都要翻本!”

陶太太笑了笑,不作声。她随便朝丈夫看了一眼,又随便看了儿子一眼,数着输剩的筹码。儿子跑过来,靠在她身上,她也不去理他。

扳过了座位。朱先生成了陶太太的上家。

孩子得了黄太太给的苹果,早已忘记洋泡泡了。陶祖泰坐在他夫人背后,名为“观场”,其实是在“研究”朱先生的眼风。

陶祖泰这一份苦恼的操心,在最近一月来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黄诒年和黄太太最初发现了这现象时,还说“陶祖泰又发了神经病”。背着陶祖泰的面,然而当着陶太太和朱先生跟前,黄诒年夫妇俩还隐隐约约指着这件事当作笑话。黄太太甚至于还替陶太太抱不平:“陶太太,这是不尊重你的人格,岂有此理!封建思想!”

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封建思想”,陶太太不很懂。她读过三年小学,勉强能够看《天宝图》之类的书,自从和陶先生结婚,她也曾依了陶先生的意思看过托尔斯泰,但是一部《复活》从她有了身孕(那是结婚以后第二年的事)那年看起,到现在还没看完;到汉口,是她第一次见大场面,她初来时看见陌生人还要脸红。

然而她爱打牌。坐进了牌局,即使有陌生男人,也就忘记了脸红。何况黄先生是她丈夫的老朋友,而朱先生又是黄先生的朋友;更何况黄太太虽然也不过二十来岁,却好像不是年青人,不是女人,黄先生不在家时,任何男客她都招待,和男客们说说笑笑是常事。

这一些,是陶太太到汉口后看在眼里,而且懂的。所以当黄太太代抱不平时,什么“人格”,什么“封建思想”,陶太太虽然不很懂,可是也曾心里这样想过:“真好笑!可不是,黄先生从来不曾那样极,——恶形恶状。”

她不会向丈夫“提抗议”,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和朱先生多说笑些,不知不觉中她每逢星期六非到黄先生家里去打牌不可。

但这是一个月以前呢!现在,陶太太自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也不觉得朱先生有什么不同,可是黄诒年夫妇俩却觉得朱先生已经大大不同,而陶太太也有点换样。现在,黄诒年夫妇俩不敢再拿陶祖泰那种苦恼的“操心”当笑话讲了,他们对于陶祖泰同情。

现在陶太太也更加明白丈夫对自己的用心了,然而她也惯了,不觉得讨厌,也从没愤然叫屈,只“随他去罢”!

她也觉不出朱先生有什么“不妥”。自然,打牌的时候,朱先生常常探出她的“要张”来就放了“铳”。但原是小玩玩,至多是七八块的输赢,要什么紧?因此,有时背着朱先生,黄诒年夫妇俩隐隐约约提到朱先生似乎有点“那个”时,陶太太便认为是朱先生打牌时放了她的缘故。她只觉得姓朱的会凑趣。

现在,刚刚扳到了她坐在朱先生的下首,爱贪小便宜的她便快乐得什么似的。陶祖泰的“苦恼的操心”,她压根儿忘记了。

她和朱先生轮着上下家,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朱先生第一次用自己的腿去碰碰陶太太的大腿时,陶太太曾经猛吃一惊,但随即她省悟过来,是朱先生提醒她打错了一张牌,她又坦然了,她欢迎这腿碰腿。她等“张”等得心焦时,也常用脚尖去碰朱先生的腿。

这样的“小玩意”,太做惯了,陶太太并不觉得这是“不道德”的,——对于陶祖泰或是黄诒年夫妇。

打牌,或者一半要靠“手气”。下家的“要张”,上家偏偏没有,那也是无可救药的事。一圈牌看看完了,陶太太还是有出无进。她有点焦灼了。朱先生也陪着她发狠。他简直是不想自己和牌了。好好一副牌,乱拆一通。凭这样,陶太太也只“吃进”了两张。黄诒年连连朝朱先生瞅了几眼,手摸着下巴微笑。黄太太更忍不住,故意高声叫道:

“啊哟!朱先生的手真松。陶太太吃饱了!”

“哈哈哈!”朱先生得意地笑着,随手又是一张“万子”。

陶太太又是一吃。陶太太禁不住心头跳了。

“嗨!”黄太太出惊地喊一声,将手里一张牌重重地拍一下,生气似的说,“哼,牌有这样打法!”

陶太太脸红了一下。

黄诒年还是冷幽幽地微笑,却举目望了望陶祖泰,似乎说“你看见么?”

“哈哈哈,”朱先生又怪声笑了起来。“消遣消遣,输赢不大,随便打打算了。——回头到海国春吃饭,我请客!”

陶祖泰什么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尽管他对于麻雀一道不很精明,也心里雪亮了;然而他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坐在一边“受刑罚”?他受不住,然而他又不愿意走。他但愿世界上没有所谓“星期六”,——即使有星期六,学校里也应当禁止教员过江来“逛”。

孩子将那只苹果当作皮球玩。苹果滚到牌桌底下去了,孩子就拉着父亲的衣角。

陶祖泰弯腰去替儿子找“皮球”。他看见那个圆东西自己跑出桌子底下来了,然而也看见一只套着中山装大裤管的腿碰到另一只穿了长统丝袜的脚上。陶祖泰乍见了,心里一怔;但立即以为这是偶然。他有那样的“大量”。他随手去拾那苹果。但也许地板不平,苹果又滚到陶太太坐的椅子底下去了。这时候,陶祖泰猛又看见,而且看得明明白白,一只高跟鞋的尖头挑起来,刺到那中山装大裤管上;这确是陶太太的脚!而且高跟皮鞋的尖头忽然被大裤管口的褶叠处带住,摆了几下这才“自由”了。

陶祖泰心头直跳,苹果已经抓在手里,却抬不起身来。他忽然觉得不敢见人,觉得“世界”缩小到容纳他不下。

“哈哈哈!陶太太……”

又是朱先生的怪笑。陶祖泰被笑得浑身都抖了。他没有听得“陶太太”下边是些什么。

然而抖过一阵,他满心满脸都发起烧来了。他挺直了身体,对朱先生瞪大了眼睛,——他的眼光似乎这样说,“我把你这卑劣的……”可是既然人家是“卑劣的”,他就又觉得不屑计较,他回过眼光看自己的夫人,他觉出夫人脸上似乎红潮方退,夫人眼光低垂着,他可怜起“这个女人”来了。

打牌的四个人似乎一心在牌上,谁也没有觉察到陶祖泰的异样。陶祖泰松一口气,可是决不定自己应当怎样办,他的眼睛看着人面孔,他的心却顾着桌子底下人的腿和脚。

那一副牌,陶太太仍旧和不出。黄太太洗牌的时候,能够自在的说笑了。陶祖泰手里还捏着那只苹果。虽然孩子已经忘记了这“皮球”,陶祖泰仍旧叫他过来给了他。同时,他拖一只凳子摆在他夫人和朱先生中间的桌角,他坐下,两腿直伸出去,在桌子下构成了一道“防线”。

他庆幸他这办法谁也没有觉察到。

另一副牌开始了,“战士”们更加紧张。黄太太每发一牌总是重重一拍。陶祖泰的心却在自己腿上。他的两条腿同时受到了两方面来的触碰。起初,他觉得又气又好笑。但随即他又有了办法;不论哪一方面来碰,他都回它一下。

第二个“四圈”结束,陶太太还是输。她赌气不要打了。

朱先生并没输多少,就一定要“请客”。

夜里十一点钟,陶祖泰和夫人双双回家了。

海国春吃夜饭,是朱先生请客。吃过饭后,陶太太说起上星期竟没看电影,朱先生又要“作东”。陶祖泰再也耐不住了,便是黄诒年夫妇也觉得朱先生那种“派头”太恶劣,一力赞助陶祖泰的主张:各人自掏腰包。

夜里十一点钟,四邻寂静,连灯光也没有。孩子早已睡了,梦中忽又叫着“买洋泡泡”。陶祖泰和陶太太都像不打算睡了,却又都不说话,陶太太歪身靠在床前的方桌上,陶祖泰在屋里来回踱着。这一对儿,似乎各在坚持:看谁先开口,谁先上床。

陶夫人摆出这样的“阵势”来,这还是第一次,陶先生摸不着头绪,一面踱,一面在猜想。

在海国春时,陶夫人是有说有笑的;提议去看电影因而引起谁请客的争执时,陶夫人也不过偶尔扁扁嘴,还是兴致怪好;到了电影院买票的时候,陶夫人抢先去,——不让陶先生给她买,也不买给陶先生,她只自买了一张,然而那时候还带笑说:“各人自会钞,我不客气了!”她还拒绝了朱先生那一贯的“派头”,——抢买一张送她;黄太太倒觉得在买票处当着许多人面前“不能”太给朱先生“下不去”,然而陶太太硬要朱先生退还那多余的一张。

不过一进了场,这位夫人突然不说不笑了,直到看完电影,直到回家以后的现在。

陶祖泰想起了刚走进电影场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小小一幕:朱先生抢步上前自占了一个座位,立即又摸出手巾来在他自己座位旁边的一个空座上掸了几下,嘴里叫着“陶太太”;可是陶祖泰竟不客气把朱先生特地掸过的位子占了,而且也就把自己横在太太和朱先生的中间了;“哦!”陶祖泰想到这里就在心里对自己说,“难道是为此么?料不到,她……会堕落到这地步呢!”

陶祖泰心抖起来了,手掌心有点冷汗;他站住了,看着歪身靠在方桌前的夫人。

脸埋在臂弯里,看不见;极短的,几乎抵触“新生活”的袖子;露出太多的雪白臂膊;头发烫过,其实不烫也够美了;紧裹在身上的时花旗袍,长统丝袜,高跟皮鞋;——陶祖泰忽然像在梦中,心里咕啜道:“这,哪里是她;这,哪里是半年前的阿娥!”

半年前,这一切的时装跟陶太太没有缘分。

“但是,也像换一身衣服那么容易,她这人,这心,也换过了么?”陶祖泰继续想。

他走近夫人跟前,静静地看着,又静静地想着。

他觉得平日间夫人是好夫人,只除了星期六;但即使是星期六,即使是今天罢,他觉得夫人的行为与其说是“轻狂”,倒不如说是“爱玩耍”,“爱人家凑趣”,——还有是,“斗气撒娇”。

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夫人肩上。

夫人就像没有觉到。

他轻轻地摇着夫人的肩胛。

夫人抬起头来了,仰脸看着她的丈夫。似乎诧异她丈夫竟还没有睡,然而她自己的眼里满含着睡意,她的脸上满罩着倦态;她实在累了。

陶祖泰忽然觉得夫人只是可怜,太可怜;他呆呆地站着出神似的朝他夫人瞧。

陶夫人的嘴角动了一下,似乎要笑,但又忍住了。

陶太太没有笑出来,却低头去看手表。

“噢,不早了!睡罢!”说着,她就站起来。

但是陶祖泰拦住了,要她仍旧坐下。陶祖泰略侧着头,想得很深远似的柔声说:

“阿娥,你记得么——我那一次的自杀?”

陶太太点头,眼睛睁得大些。

“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自杀?”

“啊,你不是讲过了么?嗳……”陶太太回答,眼皮垂下,似乎感到这谈话乏味,但也还耐着。

“那么,你还记得我的话么?”陶祖泰的声音仍旧那么温和。

陶太太摇头,——但也许是不愿继续这样乏味的谈话,所以摇头。

“可惜!你忘记了!”陶祖泰的声音稍稍带些激情了。

“啊哟!你这人……睡罢!”

陶太太又站起身来。但是陶祖泰又拦住了她,一面急忙地说:

“那次我自杀,因为觉得自己能力太小,不能使得亲爱的人有幸福;然而后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的这副担子并没有人来代我挑,没有我的候补人——我的自杀是逃避,是卑怯!以后我就不让这样卑怯的念头再来了,我努力奋斗,要使我所亲爱的人有幸福!”

“哦!”陶太太不大有兴趣似的应着。

“我不是自私的人,”陶祖泰不似刚才那样急忙了,“有比我好,比我能力强的人,我愿意让他。要是我的亲爱的——人,觉得和我一块儿没有——幸福,我也愿意站开,——就是——自杀;然而要是我认为她的眼光有错误时,我的责任依然存在,我如果逃避,便也是卑怯!”

陶太太睁大了眼睛,望住她的丈夫发怔了;丈夫这一番话,她真真地懂得的,就只有两个字:自杀。她不明白她丈夫为什么无事端端又要说自杀。

陶祖泰却认为夫人已经听懂。而且在“执行自我批评”了;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候着。

看见陶祖泰再没有话了,陶太太以为丈夫的“神经病”业已告一段落,她打了个呵欠,她真倦了,她站起来就脱衣服。

“阿娥,你冷静地想一想,自然明白;你是随时可以自由的,但我希望你好好儿运用你的自由。据我看来,那个人——”

陶祖泰在这里顿住了,他想不定加“那个人”以怎样的“评语”才切当。陶夫人这时已将长衣卸下,坐在床沿上脱丝袜了。她当真倦极,只想睡觉了,就用了最好的可以关住陶祖泰嘴巴的回答:

“明白,什么都明白;明天我再细细告诉你罢!”

说到最后几个字,陶太太已经滚到床里去了,同时吃吃地笑着。

陶祖泰大大地松一口气,也上了床。然而他没有睡意,他想了一会儿,便又唤他的夫人。可是夫人的回答是呼呼的鼾声。陶祖泰轻轻拉着夫人的臂膊,摇了两摇,夫人“哦”了一声,翻个身,就又呼呼地打鼾了。

“怎么就会睡得着?”陶祖泰纳闷地想。

把他刚才自己“说教”时夫人的神态回忆出来再研究,他在黑暗中摇了好几次头。他和夫人睡在一床,然而他们俩精神上像隔一座山,他痛苦地感到孤独。

他轻轻叹一口气,想道:“随她去罢,随他们去罢!”但是姓朱的那副轻佻浮薄卑劣的形态在他眼前闪动,他脸上发烧。他心里坚决地说:“不能!为了她的幸福,我宁可每个星期六受刑罚!为了我还爱她,我一定要尽我的能力保护她!为了那个人太卑劣,我一定要警戒他!”

陶祖泰想着想着,一面用手轻轻抚着他夫人的身体,好像做母亲的抚拍她的孩子。

夹竹桃谢了,石榴花开过,枝头已有极小的石榴了,新荷叶像铜子大小浮在水面;这中间,该有多少个“星期六”呵!而每个“星期六”,良善的陶祖泰先生挨着怎样的“刑罚”呵!

黄诒年夫妇知道陶祖泰在挨受“刑罚”;甚至于陶祖泰在牌桌底下布置“防线”(即使陶太太和朱先生是“对家”的时候,陶祖泰也要布置“防线”了),也被黄诒年夫妇晓得;黄诒年以为做丈夫做到这个地步,太可怜,黄太太却觉得陶祖泰“思想太不开放”。“女人的爱情发生了变化时,应该任其自然。”——黄太太屡次这样说。

“可是老陶经济上还得太太补贴补贴呢!”黄诒年这样回答自己的太太,便觉得陶祖泰的办法也只有“严加防范”。

没有人知道陶祖泰的“高尚的理想”和“伟大的责任观念”,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理解。

陶祖泰没有朋友可以商量,只好寂寞地负起他的“十字架”。他忍着痛苦,偷偷地侦伺夫人的举动,要看明白夫人的“心”到底变化得怎样了。即使不是“星期六”,他也定不下心来。

非“星期六”陶祖泰“下班”回家,夫人要是闲坐在那里,他就坐在夫人对面,夫人从客堂走到卧室,或是到厨房去看了一看,他就跟在后面,跟来跟去,像个影子;他极少开口,只是阴幽幽地朝夫人看。

有时夫人和他说东道西,他随口应了几声,忽然又兴奋起来,搬出他的那一套“大道理”来反复“开导”他“所爱的人”了;这一来,便将夫人变成了“哑子”。

这使得陶夫人怕极了“非星期六”,怕极了“非星期六”

的丈夫下班回家。

陶祖泰从不把“朱先生问题”对陶太太正面提出来,他不愿意正式问他夫人:“你爱不爱姓朱的?”他觉得要是问到了这一句,那么,紧接下去的“行动”便应当是他和夫人离开。要不,那就是天下“最丑恶的生活”。而且他又相信要是他“自私”而和夫人分手便是“害了”他夫人了。

在陶夫人方面,自然也觉得陶祖泰的“病根”是什么。然而陶夫人想想只觉得可笑,她觉得自己待丈夫还是和从前一样;她喜欢和朱先生打牌,和朱先生说说笑笑乃至游玩,这是事实,但这是因为丈夫只会发“神经病”,只会对她“演说”。

未到汉口以前,她本来不会想到如果丈夫不能陪她玩,她就可以找别人陪她玩;但半年来她看见“外场通行如此”,她就相信她也犯不着太“乡下气”。

她生来是个“极随和”、“极会享福”的性格;除了打牌,她从来不多用脑筋,除了打牌,她也从来不知道“使心计”。陶祖泰最初爱上她的(而且现在还是一样),就是她这“特点”;然而现在使得陶祖泰“苦恼”的,也是她这“特点”。

有一天是星期五,天黑了,陶祖泰破例还没回家。

陶夫人和孩子等这位年青的家主回来吃夜饭,等得闷了,陶夫人替孩子折纸人纸马玩。

忽然陶祖泰垂头丧气进来了。陶夫人一见他,就吃惊叫道:

“怎么?你像只落汤鸡!天又没下雨!”

陶祖泰摇着头,朝屋子里四面看了一眼,似乎不认识这屋子了,然后低声说:

“你去付了车钱罢。我坐车子来的!”

陶太太付了车钱回来,看见陶祖泰仍是那样当路站着,但是弯着腰,抱住了孩子,——似乎抱得太紧了,孩子害怕地在哇哇地叫。

“阿哟——”陶太太也惊叫了,“你!——还不赶快去换衣服!宝宝也被你弄成个湿人了!”

陶祖泰这才放开了孩子,挺起腰来,阴凄凄地望望夫人,又看看孩子,然后懒懒地上楼去了。

孩子走到母亲身边。陶太太用手在孩子身上摸了一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无事端端又发神经病。算什么?”说着,顺手拿起一只纸马,套在食指尖上。

孩子头发上有几点水珠,——也许是从父亲头上滴下来的,映着灯光发亮。

陶祖泰换好衣服时,夜饭也摆出来了。陶祖泰的脸色并无异样,不过比平时苍白些,他只管低头吃饭,但忽然停了筷,呆怔怔地朝夫人看着;夫人先时让他看着,只装不觉得,可是随即别过脸去,噗嗤地笑了一下。

这样别转过脸去的姿势,这样脆声的笑,陶祖泰从前是感到十二分受用的,但此时他忽然掉了两滴眼泪。他也别转脸去,可是刚刚看见了孩子头发上那几点发亮的水珠,他随手把这几点水珠拂去,同时又吞吞吐吐说道:

“阿娥,今天,我又——几乎自杀了。”

“呵!”陶太太喊一声,但是“吃惊”的成分少,“恍然”

的成分多。现在是陶太太怔怔地看着她的丈夫了。“想想明天又是星期六,——呃,星期六,我就——觉得,没有再生活下去——的勇气了,没有再尽我的——责任的勇气了。真难受——的刑罚!”

陶祖泰低了头说,像犯人招供;他顿了一顿,仰起脸来看着他夫人,又接下去道:

“轨道上碾死,太可怕;——我——走到江边。我——走下水去。可是,可是,水齐到我腰眼,我又觉悟到——现在——现在还不是我卸担子的日子,我喊救命,——心慌得腿也软了。以后就坐车回来了。”

他摇摇头,又苦笑了一下。

“呵——唷!”陶太太尖声喊着,丢下碗筷,立起身来就往外跑。

这倒出于意外,陶祖泰也惊呼着站了起来,但是孩子死命揪住了他,放声大哭,孩子以为爸爸和妈妈要打架。

陶祖泰急得想抱了孩子去追夫人,但是也不知道是孩子赖着不肯动呢,还是他心慌手软,竟抱不起来了。他只好拥着孩子,叹气顿足。

然而有人从外来了,是黄诒年夫妇,后边跟着陶太太。

“怎么了?老陶!”黄诒年急忙地问。

“没有什么。”陶祖泰有气没力回答。

“你太太说你自杀了!”黄太太的声音。

“没有呀。”神气像要躲赖。“我不过是——我说今天几乎自杀罢了。”

孩子从父亲手里挣扎出来,跑去揪住了母亲的衣角。

黄诒年看见陶祖泰确实是好好的,便想走了,但是没有开过口的陶太太忽然叫道:

“不要走!我怕!黄太太,我怕!我睡着了打也打不醒,你想想,天亮我醒来看见他死在旁边,我怕!不要走,黄太太!”

黄诒年夫妇都转脸盯住了陶祖泰看,可是陶祖泰只摇着头说了一句:

“哎,真弄不明白!”

黄太太安慰陶太太,黄诒年对陶祖泰说:

“老陶,你这人,我真不懂。”

“哈!”陶祖泰怪笑了一声,然后轻声地好像自己问自己:

“懂人,人懂,自己懂,越想也许越难罢?”

那天晚上过了十点钟,黄诒年夫妇方才离开陶家。陶祖泰夫妇殷勤送客,直到大门外。这时的陶祖泰完全和平时一样,谁也不能相信四小时前他“几乎自杀”;这时的陶祖泰和陶夫人谁也不敢说他们不是一对快乐和气的青年夫妻。

大约十点半钟,陶家灯火全熄。

第二天,陶祖泰依旧去办公,只不过迟了半个钟点。一夜睡过,似乎什么全扔在梦乡里了。

陶夫人偶尔也还因为黄太太的关心的探问而记起那晚上的事,但仿佛已经隔了十多年。

然而除了星期六,陶夫人更觉得度日如年了。陶祖泰“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回家路上大概得有二十分钟,要是到了六点三刻还不见陶先生回来,陶夫人就会感到恐怖。有时她的眼前竟会幻现出一个血淋淋被火车轮子碾成几段的尸体,或是一口湿漉漉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白木棺材。

那时她一阵急剧的心跳,幻象便消失了,她揉一下眼睛,手托着下巴,也会暂时正正经经运用她那素来不用的脑筋:“要是当真做起来,可怎么办?买衣衾,买棺材,收殓,——这些我都弄不来!真讨厌真麻烦死了!还有,我得带了宝宝回上海,也不得不带棺材回上海,这些事,我都不会弄呵!”

于是她的恐怖便变成了焦躁,她会想起平常不大想到的母亲来:“要是妈在这里,就好了。什么都有她去办!”从母亲,她也会想到娘家其他的“亲人”,于是一位堂房侄儿,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在武昌一个教会学校,平日简直不往来的,也被她想了起来。

可是大门响了,陶祖泰慢吞吞踱进来了,绝对不是血淋淋,连衣服也没湿,陶太太的“恐怖”和“焦躁”也便消散,好像已经隔了十多年。

到第二天的六点多钟,这些“恐怖”和“焦躁”依旧要来一遍,然而来势似乎弱些了;因为多过一天就是和“星期六”更近一天。星期六有牌打,有朱先生,太热闹了,“恐怖”和“焦躁”自然不来。

陶祖泰最怕的是星期六,但是他夫人最怕的是星期一。星期日是这一对夫妇心理上的分水岭。

陶太太从不把自己的“恐怖”和“焦躁”对丈夫说。一则,她不是会“抒情”的女性,二则,少说话是她的天性,何况因此会引起丈夫的滔滔演说更是她所害怕。陶祖泰呢,除了向夫人“说教”便不会用家常闲谈来刺探夫人的心曲。他是时时刻刻在“研究”他的夫人,然而他绝对不用嘴巴,他只用眼睛。他绝对信任自己的眼睛。

吃过夜饭,睡觉以前,是陶祖泰聚精会神运用眼力的时间。不知他根据哪一派的心理学说,他认为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心事”,一定要在每一天这一个时间内流露出来。然而陶太太居然不怕他看。她自己决不先睡,也不催促陶先生睡。她见丈夫不开口,她也守沉默。她很文静地整理她最得意的新衣服,或者把新近学样买来的一套睡衣试穿了重复脱下折起来(她似乎舍不得穿掉),都做过了,坐下来,她便连连打呵欠。

在她动动这,弄弄那的时候,陶祖泰的眼光总是跟住她的。有时两人的眼光相遇了,陶太太往往像要躲避大人的小孩子给“发见”了似的,会发出脆声的一笑。但是往往因她这一笑,会打开了陶祖泰的“话匣子”,滔滔不断地“演说”起来,——她最怕这一套,因而她除非真真忍不住是不笑的。

不得不听陶祖泰的“演说”时,她也能很耐心很和顺地听着。可是不到五分钟,她就打瞌睡了。有一次,陶祖泰摇着她的肩胛,硬不让她打瞌睡,硬要问她:

“人活在世界上到底为了什么?”

“啊哟!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想,……”陶太太哀求似的说。“我倦得很,只想睡呀。”

“说了就睡觉。”陶祖泰异常固执,像六年前逼着夫人读那部《复活》。

“那——么,”陶太太曼声说着,头一低,又像要打瞌睡了,然而猛然扬起脸来,她又接下去,“说得对不对,你明天再批评罢:人活在世界上,有得吃时吃一点,有得穿时穿一点,疲倦了睡觉,困了玩玩,犯不着多用心,管东管西。”

“这样说来,你没有欲望,——没有什么东西你一定要,没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做么?”

陶祖泰郑重地问道,不转眼的看着夫人的脸。

夫人似乎也颇郑重地想了一想,慢慢地摇着头,但又噗嗤地一笑说: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呀!譬如打牌的时候,我要和,要赢钱!此刻,我只要睡觉!”

“哦——”陶祖泰倒弄得无话可说了。

陶太太“一定要怎样”时,确是“要看是什么时候”的。

暑假到了,她忽然要“怎样”起来。

那一天,不是星期六,忽然那位远房侄儿来了,说是学校放暑假,三两天后他回上海;这话从陶太太的东耳朵管进去,马上走西耳朵管出来了。

侄儿还没走,不料又来一个客,是朱先生。

每逢星期六朱先生过江来,极早也得六点半,所以总是先到黄家。三四个月来,朱先生来陶家“拜访”,这还是第二次呢。

朱先生看见有客,似乎有点扫兴,但寒暄几句以后,他又兴高采烈地说道:

“巧极了,陶太太,令侄也在,黄太太想来也没出门,刚刚四个人,去打几圈。”

“我不会。”侄儿推托。

“什么话!年纪青青,没有个不会叉麻雀的!”

朱先生大声叫着,拉住了那位侄儿的臂膊。

陶太太带笑问她侄儿道:“当真不会么?”

“我没有本钱。”

迟疑了一下,侄儿这才红着脸回答。

“呵呵哈!笑话!怕什么!本钱你姑妈有!”

朱先生的声音大概街上都听得。

那时至多三点钟,等到陶祖泰“下班”回家急忙赶到黄家时,八圈牌已经打过了。陶太太赢进了一些,刚刚抵过侄儿的输出。

牌局解散,大家闲谈;朱先生说起学校放假,过几天他就要回家乡去——在沪杭路一带。

陶太太听了,心里好像一跳;她纳闷地想道:“怎么都要放暑假的!”

那天晚上,远房侄儿在陶家吃饭。陶太太听着丈夫和侄儿谈着“船票买了没有”那样的话,忽然心里又一跳。从不计算“明天如何”的她忽然也计算起来了。她觉得从此她的日子要变成天天是星期一;朱先生也是三四天后就要走的。

她立即说:“我也要回上海去看看妈!”

“哦!”陶祖泰随便应一声,过一会也就忘记。

但是第二天陶太太就去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带回上海去的。陶祖泰“下班”回来,看见夫人和孩子正在一样一样打开来重新包过。

“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陶祖泰随便问一句,便像疲倦极了瘫在一张椅子里。“买的。”陶太太笑着说,又指着一只小巧的白铜水烟袋,“这是给妈妈的,……”

“零件太多了,恐怕你的侄儿不便带呢!”

“我自己带去。”

陶太太像孩子似的笑起来了,她觉得丈夫真“好玩”,老是像在那里做梦。

“怎么?你要回去?”陶祖泰这才感到意外,从椅子上直立了起来。

“哈哈,不是昨晚上我说过么?”陶太太抿住了嘴笑着。

“爸爸,糊涂。妈妈和宝宝回去。”孩子也拍着手叫着。

陶祖泰却毫无笑意。他懒懒地坐下了,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夫人和孩子。他觉得夫人这次兀突的举动颇可“研究”。可不是,朱先生也要回去?然而夫人的侄儿也要回去,自然一路走了,那又似乎并无“可疑”。

陶太太一边包扎东西,一边说:“买船票,我弄不来,要你去。宝宝是不用票的。”

“呵——哎!”陶祖泰从沉思中惊醒。“船票么?我没有钱。

月底发薪水,还有十来天呢!你呢?”

“买了东西,——让我算算,噢。路上零用是够的。”

“那么,只好等到月底。”

“东西都买好了,——又要等到月底!”

陶太太很扫兴似的说,便停止了手里的包扎工作。

“不过,恐怕你的侄儿等不到那么久。”陶祖泰沉吟了一会儿说,他忽然又在“研究”到底是让夫人回去好呢,还是不让她回去。他的“研究”还没结果,不料夫人忽又高兴起来,说道:

“不要紧。他等不及,让他先走。朱先生不定哪天走,要他多等几天想来会答应的。”

陶祖泰瞪直了眼睛对他夫人看,立即怀疑到夫人和朱先生之间早有预定的计划;并且他又猜想这一切大概全是朱先生出的主意。他觉得夫人太可怜而姓朱的太可恶,他摇着头,叹一口气,低声然而坚决的说:

“不!还是同你侄儿一路走。船票钱,我去试试,预支薪水。”

预支薪水不成功,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陶祖泰请假离开办公厅打算找黄诒年借钱。他先到黄家,不料扑一个空,连黄太太也不在。他没精打彩回到自己家里,刚好他前脚进门,跟屁股就来了他的夫人和孩子。

“好了,船票也买好了,今晚上八点钟上船。”

陶太太满面春风报告她丈夫。

孩子走到父亲跟前,从袋袋里掏出满握的糖果来,仰着脸说:

“爸爸,糖!朱先生买,宝宝的!”

陶祖泰满心糊涂,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打旋,但是当他知道船票是朱先生代买的,——朱先生来过,而且请陶太太和孩子出去逛了一会儿,而且陶太太的侄儿也是今晚上同一条船走,陶祖泰明白了,也心定了,同时又一次断定了朱先生实在太可恶。

陶太太拿出船票来给丈夫看,是二十号官舱。

晚上八点钟得上船,陶太太便忙着收拾行李去了。

陶祖泰失神似的坐一会踱一会,苦心地“研究”这突然变化的形势。他愈“研究”愈断定朱先生居心不可测:是朱先生来“拜访”,是朱先生探得陶太太还没买船票就自告“奋勇”,——然而幸得还有陶太太的侄儿。陶祖泰觉得自己是在茫茫大海中,唯一的“靠傍”是这位十七八岁的中学生。

六点钟光景,黄诒年夫妇来了。听说陶太太和朱先生一起走,这一对陶祖泰的朋友也似乎一怔。但又知道还有陶太太的侄儿,黄诒年和他夫人对看了一眼,便又微笑。

黄诒年夫妇请陶祖泰夫妇吃过了夜饭,已经快将八点钟。

黄诒年送上船去。

找到了二十号官舱,不料里头先有一个男人,胖胖的面孔,正是朱先生。

陶祖泰赶快再看房门上的铜牌,明明是二十号。他手指尖都冷了,说不出话来。黄诒年也是满面诧异,偷眼看陶太太,可是陶太太的神色却和平常一样。

“没有空房间了。”朱先生一脸正经地说。

“老朱!”黄诒年走前一步,“船票是你经手买的,你不该……”

“没有房间了,叫我有什么办法!”朱先生板起脸回答。

黄诒年回过脸来找陶祖泰,恰好遇着陶太太的眼光朝他这边看,他就问道:

“陶太太,你——觉得怎样?”

“什么?哦,随便。”陶太太的声音和脸色都跟平常一样。

孩子吵着要看“大兵船”。陶太太就带着孩子走到舱外去了。

这当儿,陶太太的侄儿从人丛里挤过来了。陶祖泰抢上去一把拉住他,就问道:

“你的是几号?”

“我是坐统舱的。”

“嘿!”陶祖泰摇摇头,忽然腿软起来,便坐在陶太太的行李上,瞪直了眼睛朝二十号官舱的铜牌看。

黄诒年瞧着情形有点僵,只好来硬做主了;他找了船里茶房来问,知道还有三十四号官舱空着,他就叫茶房把陶太太的行李搬到三十四号去。但是陶祖泰坐在那里不动,却要陶太太的侄儿从统舱换到二十号官舱来。

“哼!那不是笑话了?我——不乐意,干么我不能舒舒服服一个人一间房?”

朱先生虎起脸嚷着,站到房门口,两手叉在腰间,好像防备人家冲进去。

陶祖泰装做没听见,没看见,只管催促着那位侄儿。

“钱呢?官舱是官舱的价钱。”侄儿轻声说。

提到钱,陶祖泰呆了呆;他哪里来的钱,他太太的船票还是人家代付的。可是他焦躁地叫道:

“不论如何,你先去搬上来!”

黄诒年觉得陶祖泰这一着也太“落了痕迹”,可是陶祖泰“有神经病”,黄诒年就不能不格外同情于他了。把朱先生推进了房里去,黄诒年半劝半责备地很说了几句。这时陶祖泰也已经逼着那位侄儿将行李搬了进来。

朱先生横着眼睛只是冷笑。

看着侄儿把铺盖摊好,陶祖泰方才放心,可就想起了钱。他悄悄地对黄诒年说了。黄诒年一摸口袋,糟糕,他也就剩几毛零钱,他苦笑着说:“你太太身旁总还有,回头让他们自己解决。”

锣声从外边响了来。这是报告船就要起锚了。

陶太太和孩子也来了。陶祖泰一面请侄儿帮忙,将太太的行李弄到三十四号,一面叫太太去:

“你换到这边了。清静点。”

陶太太朝三十四号房里望了一眼,点点头还是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陶太太回去后隔了十多天,才来了一封平安家书。蚯蚓般数十个字,除了“大小平安”而外,陶祖泰毫无所得。陶祖泰却回复了一封“蝇头细楷”的长信,信中重申他的不能放弃“责任”,——要保护他所亲爱的人到底,“俾不致有危险”,然而假使有比他更好更忠实能力更强的“候补者”,那他也很愿意“从这世界上消灭”,“敬避贤路”。这封信花了陶祖泰两个黄昏。

这封信,陶太太一定收到,因为是挂号寄的。

这封信,一定也发生了效果,——跟平日陶祖泰对夫人“演说”时同样的效果:打瞌睡。从此陶太太方面连蚯蚓般的几十个字也不来了。

陶祖泰又写信给太太那位侄儿。这不是“演说”了,也不长,然而实足是一张“问题表”。

一星期内,侄儿的回信就来了。也不长,然而对于陶祖泰所提出的主要问题竟“搁置不答”。

陶祖泰再去一信,除重申前请外,又提了个“新问题”:

“令姑母近来作何消遣?”

回信也是一星期内就来了。对于陶祖泰第一信中的主要问题却玩起“外交词令”来了:“一言难尽,容后面详。”至于“令姑母近来的消遣”呢,则据称因为有“搭子”,不过在家打打小牌。

研究过了侄儿的“外交词令”和“据称”以后,陶祖泰不满意,再去了第三封信,其实也不长,不料太太这位侄儿竟也学“令姑母”的样来:他从此也“打瞌睡”了。

正当陶祖泰忙于写信和“研究”的时候,他所服务的机关里有一点小到并不惹起注意的变化:陶祖泰的上司科长“升迁”去了,新调来的科长说过了“诸位安心供职,以资熟手”的训词以后,第五天上,就实行“人事”整理。陶祖泰跟在众同事的后面,在“欢送”前科长与“欢迎”新科长的两次公宴时,派到过两次“寿”字号的份子。但是现在他的所得却是“停薪留职,另候任用”。

这时候,荷花已经开残,有了小莲蓬儿了。

要是太太不曾回去,陶祖泰虽然停了薪,原也不妨“候”一下。丈夫的钱袋干瘪时,太太的钱袋会“开放”一下,这已是历试不爽。但现在却隔离得太远,还是趁手头尚有路费时奔赴太太,在“岳家”静“候”罢。

和黄诒年一度商量以后,陶祖泰便也悠然东下。也是一张统舱票。

船到南京时,陶祖泰忽然灵机一动,便上了岸。他要找一位在南京有事的好朋友,他有许多事要商量:职业问题,太太的最近“倾向”,而最要紧的是他自己的如何“负责到底”。

不幸那位朋友“奉公差遣”去了。陶祖泰一算,要是在南京住旅馆等候,钱就不够,只好趁火车先回上海。

到“家”时正值黄昏。一进门就听得牌响。在汉口受过的牌桌旁的“刑罚”一下子都回忆起来了。陶祖泰几乎想倒退出去。他硬着头皮走进去,电灯光刺得他眼睛发花。有人唤他的名字,听声音知道是岳母;有人拉他的手,从感觉上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心似乎温暖了一些,眼睛也看得明白了;坐在他“岳母”对面的,正是他的夫人,另外两位不认识,然而——都是女客。

陶祖泰完全定心了,听得太太问他“怎么你来了”,就口齿分明地回答道:

“临走前我寄你一封信,没有收到么?”

太太似乎一怔,但随即“哦”了一声,脸红红的笑了一笑;忽然她急口说:“六筒么?碰,碰!”

陶祖泰那封临走前发的信,昨天下午到了陶太太手里,但可惜这信又是长了一点,陶太太拿到手里就打呵欠,竟没有读完,后来就忘记了。

陶祖泰认为此信还没有送到,就说;

“局里换了新科长……我没有事了……想想……还是回来了……另外设法……”

觉得似乎只有岳母大人在用了半只耳朵听他,陶祖泰也就不说下去了。陶祖泰每次“有事”的期间,至多八个月,他的岳母和太太早已看惯了。

体谅着姑爷路上辛苦,老太太提议再打八圈就散局。

陶祖泰觉得夫人跟从前一样文静,慢条斯理,少说话,有时抿嘴笑笑。不过好像胖一点,脱去长衣后尤其显得胖了,尤其是腹部。

夫人接待陶祖泰的态度一切都好。

第二天上午,陶祖泰去拜望夫人那位远房侄儿。“一言难尽”的内容到底“面详”了;侄儿吞吞吐吐说:

“那天你们走后,……茶房就来要我——补买官舱票,……补买票啦,我,我找姑母;姑母,打开钱袋……一算不够……”

“嗯,不够……”陶祖泰的眼光盯住了侄儿的嘴巴,呼吸急促。

“不够啦……嗳嗳——问朱先生,……朱先生也说没有,……没有啦,我,——我没有法子,只好,只好搬回统舱……”

“你姑母呢?”陶祖泰透不过气来似的问。

“姑母,姑母,——那时,姑母在三十四号。”侄儿低下头去,避过了陶祖泰的针尖似的眼光。

陶祖泰松一口气,两手搓着:

“后来呢?”

“后来,后来么?我不大明白。我在统舱。”

“你不必瞒我!”陶祖泰的呼吸又急促了。

“好像,……好像,姑母……又搬回……二十号。”

陶祖泰的眼皮一跳,看出来的东西就都有一圈晕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有许多问句在那里涌腾,然而心尖上似乎有一缕又丑又冷的东西冲到他脸上,他的嘴唇发抖了,说不来话。

略略抖得好些时,他像自己作不来主似的连连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离开了那位侄儿。

他在街头游魂似的走着。侄儿那些话,倒好像忘记了,他心头一起一落的,只是两个老观念:“逃避”呢,还是“负责到底”?他不自觉地兜了许多圈子,但也许因为脚下的习惯,终于不自觉地走到了“家”。

这已是午后一点多了,“家”里静悄悄,老太太,夫人,孩子,都在困中觉。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陶祖泰的大衫粘在背脊上,可是他的手指尖却冰冰冷。

他游魂似的飘到夫人跟前,看见了侧身朝里睡着的夫人,他忽然像醒了;侄儿说的话一句句都记得,尤其糟的,他也记起了昨晚上夫人很好的接待他。

这两种回忆夹在一起,他又抖起来了,他害怕,他觉得夫人是个大魔术家,他不敢用手去碰夫人的身体了,可是他的脚像钉住了在那里离不开,他又打定主意,不能不有几句话。他只好唤他夫人醒来。

陶太太翻身朝外,没有张开眼睛,嘴里却是“唔唔”地应着。

“起来!有几句话!”陶祖泰说,把全身力量都提到舌头和嘴唇上。

“呵——噢——”陶太太又应着,眼睛张开了一半,乍觉得丈夫的神气古怪,便噗嗤地一笑,可是笑亦只笑了一半,她就辨出丈夫的神气古怪中有可怕,她的眼睛就睁得大大的了。

她迟疑地问:

“你吃过饭了么?”

“问你:怎么你又搬回二十号?”

陶祖泰这一问和太太那一问是同时出来的,太太显然没有听清,只觉得丈夫的嗓子逼得太尖,尖到刺耳朵。她怔怔地望着她丈夫。

“你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又撤回二十号官舱?”“哦——哦——”太太爬起来,脚尖勾着拖鞋:“那个么?……嗳嗨,后来,后来,快开船了,那个三十——四号官舱,也有男客住进来,狠狠怕怕,像军界,……我一想,到底朱先生是熟人,就搬回去了。”

陶太太说着后半那几句时,一边喝着茶,虽然陶祖泰的两条阴森森的眼光一秒也没有离开她的面孔,然而她的脸色竟还和平常一样。

她的确没有撒谎,而且她也觉得“搬回二十号”不算怎么一回事,到家以后,早就忘了。

陶先生倒没有了主意了。他坐下了,低着头忖量该不该再问,譬如——“你和姓朱的同在一房做些什么?”可是要问到这些,陶祖泰就不是陶祖泰了。太太呢,还是照常文静陪坐在一边,不说话。

终于得了一个主意,陶祖泰轻轻叹口气,正想从“本来呢,轮船里单身女人和单身男客合一间房也不算什么,只是姓朱的为人……”这么开头,不料楼下忽然叫起“阿娥姐”来了,并且豁剌剌一片牌响,陶太太应一声,不慌不忙看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动,就翩然走了。

楼下是牌响,楼上是陶祖泰踱方步的脚步响。他已经踱了一圈牌的时光了。他所“研究”的,还是没有结论。

忽然他的孩子轻手轻脚进来了。陶祖泰朝孩子看了一会儿,就蹲下身去,拥着孩子轻声问道:

“宝宝,乖些,同爸爸说——朱先生,和宝宝,妈妈,同船的,朱先生,来过么?”

孩子歪着头,摇摇头,却又说:“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半天。”

“咳,不是,——哪一天来的?”

孩子摇头了,但小眼睛转了几转,忽然拉着陶祖泰走到窗前的方桌边,指着桌子上一只玩旧了的绒布老虎说:“老虎,外婆还没买给宝宝。”

“朱先生来了打牌么?”

“不打。”

这一回答,出乎陶祖泰的意外,他技穷了,正想换一方面问,譬如——“妈妈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什么?”可是孩子倒自动的说起来了:

“妈妈拿洋钱还朱先生,朱先生不要……”

“嗯,妈妈就不还了罢?”

“妈妈也不要。钱放在茶几上。……”

“哦?”

“后来,朱先生拿了,朱先生请妈妈去看戏。”

“呵呵,——外婆去么?”

“外婆不在家。”

“哦——宝宝去么?”

孩子摇摇头。陶祖泰心跳了,一时有许多问句塞在喉咙口,倒说不出来了。孩子爬上一张凳子,要取那绒布老虎。陶祖泰顺手拿给孩子,便又问:

“妈妈去看戏,几时回来?”

孩子正玩着老虎,不回答,但到底像又记得了,转过身去,指着他自己的小床说:

“宝宝睡了,妈妈来,宝宝醒了,妈妈给宝宝一粒洋糖。”

陶祖泰的心抖得有点痛了,闭了眼睛,暂时没有话。再张开眼睛,孩子已经走了,陶祖泰瞪直了眼睛,朝房里四处瞧。他无目的地动着桌子上的什物,无目的地抽开一只抽屉,又拍的关上了;抽开又关上,好几次,忽然一个呼声惊醒了他:

“啊哟!你——闷在楼上不热么?到底下去罢!”

这是陶太太。这回陶太太的声音有点异样。但是陶祖泰没有注意,太太拉他,他就跟着下去了。

楼下的“战友”,除了老太太,还是昨天那两位不认识的女客。陶太太忽然一定要丈夫代几副,陶先生一定不肯,就坐在太太身后,跟在汉口时一样。

陶太太本来是输的,现在却转了“风”了。她兴高采烈起来了。坐在她背后的陶祖泰独自胡思乱想,忽然乱丝中跳出个丝头来:“太太从没要他代打牌,刚才要他代,那不是怪?”而且太太打牌正吃紧,偏又巴巴地上楼来拉他下去“散闷”,也是怪?

这两个“怪”使得陶祖泰若有所悟,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地踅到楼上,悄悄地有目的地开抽屉开衣橱了。

他在床前“夜壶箱”的抽屉里看见了自己那封长信和另一封也是自己的不大长的信。他又看见几封久远的旧信,都是朋友写给自己的。他正要将抽屉关上,眼光在那封长信的封皮上无意地一瞥,忽然忆起在汉口时写这封长信时的心情来了。这信是他的“得意之作”,虽然只能使太太打瞌睡。他惘然拈起这厚重的封套来,惘然抽出信来了。然而猛吃一惊,他看见竟不是他的笔迹。再一看,他的长信也在,可是另外多了一封信,也颇长。

他刚看了开头的称呼,心就别别地跳。他来不及似的一目扫下去,他头上像加了个紧箍;最后,他一仰身就倒在床上,咬着牙齿挣扎出一句话:“有那样的无耻,丑恶!”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太太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些什么,也明白了宝宝说的朱先生请太太去看戏,实在是做什么,宝宝醒来看见妈妈时实在天已经亮了;不过他也明白自这一次后朱先生就不在上海——回他自己的家乡去了。

陶祖泰迷乱痛苦了一会儿,倒反定心了些。现在他的情绪单纯化了:他恨自己的太太和朱先生;他也鄙视自己的太太和朱先生!

终于又变成了只有鄙视。“不要脸!这样的信也写得下!”他想,“顶淫的淫书也不过如此!不要脸!想不到她会做那些丑态,我从没见过她会那样——下作!”

他大彻大悟地对自己赌咒:“不值得,不值得我的操心,我的保护!算了,一身无牵无挂了!”

他坐起来,瞪着眼直视,好像要最后一次认识这房,这一切家具和什物。陶太太忽然悄悄地掩进来了。她的眼光立刻盯住了陶祖泰手里那封信,这时她脸上略红了一下。她嘴里响了一声,似乎是叹气,就坐在一张椅子里,低着头,好像一个低能的小学生等候老师责罚。

陶祖泰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眼里了,他盯住了夫人看,他料不到夫人只这样坐着不作声,他想骂,但骂出口来时却竟单单骂了朱先生:

“简直是流氓,拆白党,畜生,狗……”

奇怪的是陶太太对于这样的恶骂竟毫无感应,好像被骂的人她压根儿就没认识。

陶祖泰走近他夫人一步,好像恨又好像怜悯似的说:

“在汉口的时候,我怎样说过来?我怎样为你打算?可是你半点口风也不露!你骗我,你骗了我半年了!”

“呵——呵!”陶太太忽然站起来,“在汉口,不骗你。嗳,嗳,我像做了一个梦,我像做了梦。”

因为是侧面,陶祖泰此时猛然看清了昨晚乍到时他所觉得太太的胖一些实在只是小腹隆起,是身孕。他像受了一针似的打个冷噤就指着太太的肚子冷笑说:

“这就是凭据。还说不骗呢!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他转身就走。他听得太太叫道,“是你的,是你的!”他听得一声响,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太太伏在桌子上在哭了。他脚下停住了。但是又一转念到底一直走了。

陶祖泰从岳家走出,并没有一定的计划,也无处可去。在他认为只有“姓朱的”居心不良而自己的“亲爱的”尚属洁白的时候,他以“保护”太太“负责到底”为壁垒,颇可安心在太太家里住下去。可是发见了“姓朱的”长信,他觉得没有理由再挑这副“担子”了。

他的心里安静了些,然而肚子却吵闹起来,于是信步走进了一家小馆子。

一边等饭菜,一边又摸出“姓朱的”那封信来看。经过创伤的人忍不住要去摸摸伤疤,陶祖泰此时也是这种心理。

看到一半多,他鄙夷地摇摇头,就把信折起来,恰好饭菜也来了,他就吃饭。“想不到,有那样下作!”——他嚼着饭,心里说。当然,他和夫人的同居生活虽非古圣贤那么文雅,可绝不像“姓朱的”信上描绘得那么不堪。

他再看那信了,这一次的心理是要看明白“这一双狗男女”到底有多么丑恶。他一边吃饭,一边慢慢地看。然而这一次那信上的描绘却“欧化”起来,一边是主动,又一边是被动;“她倒好像中了催眠术!”——陶祖泰心里飘过了这样一个意思。这一次,他才“发见”信纸反面也有字,寥寥数行,可是他看了就又心跳了。手里挟了筷子扶着头,他想着:“难道她那时真在被催眠状态么?不然,岂有发生了关系以后就把那人完全忘记了?”

陶祖泰的“平静”的心忽又扰乱起来。“新发见”要求他把“当面的整个形势”重新估量了。

“嗯!”他不了了之,把“姓朱的”那封信收进封套,顺手却把他自己那封长信抽了出来。他读自己这“得意之作”了,他一边读,一边又心跳起来,这里句句话都像是另一人在“教训”他自己!“伟大精神”的人,常常会宽恕人的,——即使是已经犯罪的人。而况犯罪者是被动,是在催眠状态。

“只是姓朱的实在可恶!”陶祖泰反复这样想,心像一个钟摆。

饭吃完了。他对着空碗碟出神。堂倌送过账单来,陶祖泰依然对着空碗空碟子出神。堂倌又来把空碗空碟子收去了。陶祖泰就对着油腻的桌面出神。堂倌站在面前不走了。陶祖泰这才省悟过来是在饭店。他看着账单,同时把口袋里的钱一古脑儿掏出来。他机械地本能地把手里的角票和铜子拼凑成账单上那个数目,就走出了饭店。

无意地看了看手里仅存的几毛钱,他兴奋地对自己说:“是姓朱的可恶!我的责任不能卸,我还是保护她,免得有更进一步的危险!”

于是走了回“家”的路。但经过一爿小照相馆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走进去把“姓朱的”那封信拍了照。当照相师看着那封信做个鬼脸,又朝陶祖泰笑了一笑时,陶祖泰又懊悔不该多此一举,并且觉得这个照相师侮辱了他,也侮辱了他的夫人。然而已经拿出来,不拍也是不必要了。

从照相馆出来,陶祖泰已是不名一钱。他为什么要把那信拍照,自己也不明白;他总觉得不能不留个底。

回到“家”时,太阳正落山。“家”里意外地寂静。老太太在楼下哄着外孙,告诉陶祖泰:“阿娥姐身上不大舒服。”

陶祖泰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怪受用。他看见夫人果然在床上,可是脸的神色仍跟平常一样。

“唉!”一见了丈夫,陶太太吐出这么个声音来,似乎是惊异,又似乎是放心了,然而也好像有点慌。

陶祖泰一声不响,走到夫人跟前,就从口袋里取出拍过照的那封信,放在夫人手边。

陶太太乍不知是什么东西,手一抖,看明白了原来是那封信时,拿起来就一条一条撕碎。撕到最后一条,陶太太轻声说:

“不骗你……,是你的……是你的。”

陶祖泰知道夫人()这话是指的什么,心里忽然又酸痛起来,可是摇了摇头,只回答道:“算了吧!……”

“嗳,哟!真不骗你……”陶夫人坐了起来,“是你跳长江没死那夜有了的!”陶夫人忽然掉下眼泪来。

陶祖泰好像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走近夫人一步,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那么……船上……船上是……第……第一次?……”

“呵!我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梦……”

“哦……梦……”陶祖泰忽然也掉下眼泪来。

2、《京华烟云》读后感

《京华烟云》读后感

读《京华烟云》还另外想起《家》。故事的背景都很相似,都是一个大家族的悲欢离合为主线来写。有《家》的影子,我想大概是因为其中对于一个丫鬟的描写,其悲剧之处和《家》中的另一个丫鬟有相似。至于这本书,如果说是草蛇灰线的话,我觉得还是不恰当的。《京华烟云》总共45回,《红楼梦》有80回,如果说是伏延千里的话,那还真是不够长。我真想一句话说,《京华烟云》读起来不如《红楼梦》有意思。《红楼梦》,怎么讲,不愧是历史地位,以及价值很高的书。书中又有对对联啊,诗啊,赋啊的精彩描写,连对药材,对各种食物的描写也是各处都有伏笔的。所以,虽然《京华烟云》有可能可以获得诺贝尔奖,但是还是《红楼梦》更有意思的。但是呢,关于后面的日本侵华战争,以姚木兰自己家庭为视角的描写还是很有可读性的。另外,姚木兰也是一个个性很鲜明的人物,同样,曼娘,银屏也是

《京华烟云》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姚木兰,虽然是富家小姐,但总是表现出身手不凡,不管是对于未来的规划,还是对于复杂人际关系的处理。唯一不足的是,她对于自己的婚姻不是自己掌控的,虽然她自己深爱的人是立夫,但是却只有和他做朋友。所以说嘛,还是挺遗憾的。另()外,姚木兰见多识广,从小就受到家族中各种文化的熏陶,是一个很渴望自由的灵魂。同时,她身上也很有庄子思想的影子,继承于她的父亲。虽然我比较喜欢老子的思想,但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时代,姚木兰的父亲给她灌输庄子的思想还是很明智的一件事情。

3、京华烟云读后感英文

京华烟云读后感英文

moment in peking is a historical novel originally written in english by the chinese american author lin yutang. the novel covers the turbulent events in china from 1900 to 1938,

as lin writes that "[this novel] is merely a story of… how certain habits of living and ways of thinking are formed and how, above all, [men and women] adjust themselves to the circumstances in this earthly life where men strive but gods rule."

i like“ moment in peking”;the book most flash point is one of the natural taoism. that way seems to filled with intelligence. the life and death, wealth, life of sorrow as a thorough look. i can not help but respect for the zhuangzi. in my opinion , zhuangzi’s philosophy in the book affected the si yao yao mulan and kongli cardiff. first opened to me at first think that if rough waves, and then faint,flowing , followed by feel sad, the last before the storm feel that bleak situation, to end the great magnificent, secluded but only. let me came suddenly; what is life, where people dream, as a dream in we real life knows no boundaries.

war, the old china has meant that the aging of the budding of new china  as the book says “the sound of late autumn leaves, listen to the tone of the spring, and in the future strong summer song shoot” this lets me know, failure means success. as long as the reflection, from heart failure, struggle from scratch. as, “eager to win through struggle.” university of the process of learning the same way.

we can see ,works of the last part of “autumn songs” desprite the war in china, the tragic scenes can not help but make me feel broken-hearted. but,i believe ,the chinese nation is a rebirth from the humiliation.and the book mentioned young people of chinese in order to defend the country;s national the sacred mission to give, such as flood peak heroic scenes, so that i this age of the chinese people are proud of it. my heart is in shock. the destiny of the motherland with me. i am well aware of: the powerful of our nation, so prosperity that surrounds it, do not let it be outside the sacred name of blasphemy! because we keep them the same blood

moment in peking is not only my wealth. but also is our duty to remember history ourself. this is a need to carefully try to figure out the book, in which it will benefit you for life.

4、京华烟云读后感

京华烟云读后感(一)

用了七天时间看完了《京华烟云》,书比电视好看,所以我喜欢看书,书中的人物更立体,更合理。我不是很相信现代的编剧们,经他们修改后的名著们总是失了味道,走了调。

很喜欢看历史,历史总是那么的精彩,或许是因为留下来的都是历史学家们精选下来的史料。最近研究历史偏重于封建社会的家庭组成,在封建社会,女人大都被认为是男人的附属,女主内,男主外。女人操劳于家务与孩子。有些地位的家庭,女主人的工作则更为繁重,管理下人,家庭外交,节假礼仪。封建大家族更像现在的家族式企业,男主人是这个家族的品牌,大家要靠这个品牌过日子,所有的活动都围绕这个品牌开展。女主人更像这个家族企业的ceo。管理家庭是一门很精深的学问,家人的和睦相处,家族的外在声誉的保持与提升,内在精神的坚持与传承,家人和仆人的素养品德,子孙的教育,这都是耗人心血的。

在流传下来的书籍里面,有很多类似于《曾国藩家属》《颜氏家训》之类的书籍,看来子孙教育都一个家族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古时会有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一说,也是家教不同。

之前读红楼梦,元春为这个家庭一直在隐忍,没有自由。迎春太软弱。探春太泼辣,惜春太执拗。妙玉太孤傲。宝钗太圆滑。相比之下,黛玉比较真实,有才气,但是对黛玉一直有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而湘云更为我所欣赏,有才气,不必黛玉差,又性格豪爽。读了京华烟云之后对她们则有更客观一点的认知,红玉好比黛玉,太过聪明,凡是看的很明白,但是不知道如何排解,总是多愁善感,郁郁寡欢,心理上属于不健全的哪种类型,把红玉和木兰莫愁一比,就很明显的感觉到红玉的不健康,人格上的不健全。电视剧里木兰成了宝钗,所以电视里莫愁才会一直怨她的姐姐,她的行为给人带来太多的心理阴影。太不真实,太过完美,没有了自我。书本上的木兰很好,活泼浪漫,奇思妙想。像是湘云。书本上莫愁也比电视上的更加让人喜爱,某些方面像是袭人。

看了京华烟云很喜欢木兰,她的人格独立是我最羡慕的。她是好的女主人,同时她不拘泥于世俗,对自己的精神有很好的追求,在这种追求中,她得到满足。木兰和立夫是很好的一对,但是他们在一起不见的很幸福,木兰会助长立夫的锐气,不像莫愁可以克制立夫,木兰也不见得会像莫愁那样为立夫做出那么多的牺牲。那么木兰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奇思妙想,立夫也不会像荪亚那样包容木兰。所以爱情不见得就是两个人结合的最好理由。

思维有些跳跃,想起什么写什么,希望这里会成我这个爱胡思乱想的水瓶座之人的涂鸦之地。

京华烟云读后感(二)

终于又读完了一本书。

读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想看电视,但是时间不允许。所以就花8元买了一本。

《京华烟云》历来享有现代《红楼梦》的美誉。今天看完《京华烟云》,心中暗暗与《红楼梦》比较了一下。

《京华烟云》与《红楼梦》的相似点:

两本书都采用了回目,两句七言概括了一个回的主要内容。

都以当时的时代为历史大背景。

都涉及到了当时社会的几个较大的家庭。

《红楼梦》的经典在于给读者呈现了一个梦幻般的场景,一如它的名字。在这梦幻般景致中,如神仙般的人物的音容笑貌,出于笔端,形成于读者的脑海中,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想象的林黛玉贾宝玉……对人物的细腻的性格描写,使得读者感到人物是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红楼梦里的人物依托于他们优异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优异的生活,给了他们这么个空间。这与更广大的人民的生活而言,确实一如他的名字而言,是场梦。当然,他也有对当时社会的一种映射,但这是居于人物之后的。这里特别说一下,电视版的《红楼梦》,是历来我觉得最能表现书中内容的一部电视。他给人们找到了那神仙般人物,描绘了那梦一般的生活。

《京华烟云》与《红楼梦》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依托于当时混乱的社会背景,对社会的描绘占据了主要的篇幅。读完全书,对于人物只是大致了解了,人物的音容笑貌不是很明了,人物是衬托社会现状的。《京华烟云》透过和《红楼梦》里一样的大家族的兴衰,向读者展示了中国那段悲惨的历史,和在这段历史中不屈不挠的国人,歌颂了不屈于国外侵略的国人。《京华烟云》比《红楼梦》多了抱负、霸气,好似一个男人与一个女子。《红楼梦》的人物描绘又远非《京华烟云》所能比的。

另外,我个人比较喜欢《京华烟云》里达观的生活态度。达观的态度或许是林语堂阐述其对庄子的理解。

没有刻意,可是偏偏我看完了《京华烟云》后,电视版的《京华烟云》也播放了。看了几眼,真是失望,我控制了好久,想自己不做评价,可是最终觉得不单是失望,而是觉得编剧对原著的把握太不准确了,有点替原著不平。他根本没有理解原著的意味,原著对于在那个时代,对人生活的理解,都被编剧给破坏了,换成了普通的现代式的闹剧。他根本不明白人对生活的隐忍,有时候是那么的平淡,那么的自然,而隐忍的结局有时候恰恰就是幸福。我们这个时代的电视已经注定了吵闹,注定了不安定,注定了电视版的《京华烟云》只是套用了原著的名字,而内容面目全非了。我们没有了八九十年代拍摄《红楼梦》时候的神定气闲,只剩下了过马灯似的喧闹的节目。在这个喧闹的时代,有时我们恰恰需要安静的作品,留着人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

京华烟云读后感(三)

林先生说:“若为女儿身,必做木兰也。”姚木兰,是林先生的理想女子。几欲提笔,却深恐薄了林公的文之深意和木兰之至美。今冒然撰文,所幸读者不多,不致没耻于众人矣!

鄙人不才,只按林先生的叙述顺序,将全文分成12部分予以评述个人感想,见笑于人,望见谅!

1.祸乱纷繁战世中,凤凰涅槃劫后生。

《京华烟云》的开篇和结尾都与战争和逃难有关。这是一个特定的时代,这本书讲的也不仅仅是那个时代里某些人的特定人生,无涯的人生,是大时代的赋予。姚家的逃难之旅,也简单的宣示了姚家的概况和各位人物的性格特点;这一叙述方式也与通过林黛玉进贾府时的所见所感,即由黛玉的感观来介绍贾家人物和建筑概况有异曲同工之妙。林公是想写部贴近当时时代背景的《红楼梦》吧?呵呵。杜甫谓诗曰:“乱世遭飘荡,生还偶然随。”在内忧外患的时代里,这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真实写照。有死亡时刻相伴的逃难旅程,一个孩子早早的见识到生离死别不过是一线间的事,此刻的求生是否会改变未来求活的态度?不得不说,姚木兰是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这样的经历或许不用杜撰,战争中的离别和相逢,是命定的奇迹;奇迹能结束人生,当然也会开启新的人生,姚木兰的人生,就在这凤凰涅槃里,重生了。

2.千里姻缘一线牵,人生何处不相逢。

奇迹有两种作用:结束旧关系,缔结新关系。曾老爷的偶然搭救是个奇迹,这个奇迹的相逢奠定了日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还是觉得,这不叫奇迹,该叫命运。命里的姻缘早已注定,不然如何,去解释种种的巧合?呵呵,千里姻缘一线牵,荪亚和木兰、曼娘和平亚、还有木兰和暗香,人生的缘分,真的不是自己来决定的,而这命定的相聚不管美好与否,却造就了我们各自不同的人生。

谁,丰富了谁的人生?谁,是谁的圆满?谁,又是谁的遗憾?我的一位老亲戚爱说一个自个儿编的顺口溜,用山东话说的:“嘛也不会,冲西一跪,求主的恕饶,免了我的罪。”我们不是虔诚的穆斯林,我们缺乏对真主真正的敬畏,我们只是普通人,恳求真主,宽恕我们的原罪。人生的苦难,是惩罚人类的无知,还是想敲醒,人类沉睡的良知?

3.姚家有女初长成,道家慈父教有方。

很想说说姚木兰的成长教育问题,这是我看这篇小说感触最深的地方。姚木兰如何长成了这样一个理想的女子,是与她的成长环境密切相关的。姚家家道殷实,父才母贤。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境;一位庄子思想、有儒雅爱好、且不限制女儿兴趣和思想的父亲;再加上一位思想传统的贤德母亲,铸就了木兰姐妹完美的成长环境。都说女儿要富养,儿子要穷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在条件优越的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没有自卑感,而且面对诱惑时,会少些冲动多些理智。一个从小到大都不用为物质发愁的女孩子,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时间去丰富自己的头脑、学会更多的本领好把握住自己未来的人生。这样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不用为了物质放弃自尊,更不会为了追求物欲而不自爱。这样的女孩子是底气十足的,这样的女孩子,也不会被物质的贫乏销蚀掉美丽的容颜。可光有优越的物质条件只能造就出牛素云那样的“富二代”,一个女孩子,还要有好的父母给她好的教育。要让孩子知道财富不是用来炫耀和骄傲的,财富不过是能让人从容一点度过人生的小道具。姚老先生的老庄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木兰,而他也培养了女儿赏古玩、爱游历的雅兴,他甚至在那个保守的时代鼓励女儿学唱戏,一个女孩子有了豁达的人生观,有了丰富的兴趣爱好,她的人生,无论怎样走,都不会很乏味了,呵呵。而木兰的母亲,则教会了两个女儿做女人的本分,虽然家里生活富足,可两个女儿要自己穿衣做事,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要到厨房里帮工,学会做饭,要帮着大人处理家庭事务,了解人情世故。母亲要让女儿们学会生存的本领和治家的本事,因为母亲觉得女儿嫁到婆家后,会有不一样的生活。呵呵,试问这样的家境这样的家教,如何,教不出木兰这样理想的女子?呵呵。育人的大智慧,该是教会人如何从容的活着吧?

4.忧福参半平亚丧,美姣曼娘入空闺。

命定的缘分不会都像木兰和荪亚那样美满。情窦初开的爱情是那样的朦胧美丽,可有人,真的是薄福。曼娘绝对是那个保守时代里最完美的女人,美得都有些不真实。她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也注定了要承受那个时代的悲剧。曼娘的一生无怨无悔,可是日本人的罪恶,玷污了她一生的清白。多少恨,我们甚至,无从去抚平身心的伤痛。这本书里有很多至善至美的完人,文学之杜撰,塑造了林先生心中各色的完美的女人吧?

5.木兰立夫初相识,银屏抱恨离宅门。

木兰和立夫的相遇很美丽。可以说在当时的社会这样的相见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事若要有个结果,自然是很难的。这本书也并不是要写才子佳人有缘萍聚,无缘相守的遗憾,而是要在命运与现实间,找到一个安稳的和谐。而银屏的故事就是与命运抗争的悲剧,她的悲剧一半命注定,一半,也是由于没有找到一个圆融的处事方式。

6.中秋赏月似红楼,缘分始做苦难头。

林公果然是想写部像《红楼梦》的书,呵呵。书里面的很多情节,都有模仿《红楼梦》的影子,比如中秋赏月这段,怎么看,都像贾府里合家欢庆的段子。个人觉得,这种模仿略显牵强,反倒使这本书有点不伦不类,少了自己的特点。至于红玉这样一个人物的安排,竟成了林黛玉的翻版,不论是娇弱的身躯,还是敏感的思想,都是一个不甚现代版的林黛玉。在林黛玉的时代,林妹妹就没得个好下场,到了《京华烟云》的大时代里,红玉妹妹也只能跳河了事了。林公写到红玉死时掉过泪,红玉妹妹的悲剧,跟时代没有关系,性格因素。

7.命运早有天注定,哪由强弩硬上弓。

书中虽未提及命运,但命运的造化随处可见。银屏硬碰硬的抗争,最终葬送了自己。而姚太太的强硬,也没有给她换回什么好下场,最后她的小儿子竟然还是娶了个丫鬟,何其讽刺!红玉的死,是听从了命运还是听从了自己呢?莫愁是个注定了幸福的女人,命运,可能有时候,真的,有薄厚之分,呵呵。

8.得意谨记勿忘形,浪子回头金不换。

牛家,整个一个暴发户的代表。牛家的几个儿女,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富二代教育失策后,会是怎样的下场,呵呵。当时代的洪流淹没了个人情仇,对人性的改变,好像倒是有点帮助。当然体仁的转变和牛素云临死时的转变,根源还是不同的。

9.富贵王府享天伦,薄命儿女赴阎门。

当曾姚两家都开始慢慢朝和谐的方向发展时,却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时代的洪流,我们常常想远离政治,但不可否认,有国才有家。木兰丧女应该说是她平稳一生中遭受的第一次最重大的打击,也正是这种打击,让她的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居安思危,是她慢慢有的想法,可临危不惧的气魄,确实她从小的教育根深蒂固赋予她的本能。

10.千金改做农村妇,巧化干戈美如初。

回归质朴是木兰一生的理想,最初可以把这种理想理解为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富人偶尔想尝尝农家饭,这种质朴多少是有点造作的。最后木兰真的做了村妇,不可不说也是拜时代所赐,这种梦想成真的美好掺杂了很多的痛苦和无奈。木兰做村妇做的怡然自得,只是忽略了她的丈夫。()做女人的经常犯这样的错误,醉心于自己的世界而忘了身边的人,可巧天底下的男人本质上也相差无几,一旦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便心生幽怨继而有了借口心猿意马。即便娶了姚木兰这样的美媳妇儿,这样的俗事也不可避免,呵呵。木兰不愧是有大智慧的女人,再有个神仙似的爹帮衬着,这件糟烂事处理的相当圆满。一个女人如果能在这事儿上临危不乱,调停有度,还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一点上,林先生对于木兰心理的深度刻画有些弱,呵呵,可能男人能刻画出那么多完美的女子是因为,他们并不真懂女人的内心吧?

11.国破山河欲不在,家仇国恨熟重轻?

12.骨肉分离沧海粟,齐心抗日保家国。

最后两部分是有因果关系的,我想放在一起说。此处是本书的结局,时代缔结、也了结了一切的恩怨。这本书最后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许是想告诉我们:每一个人,不论生于安乐还是忧患,谁都不足矣改变整个生活。然而每个时代都会赋予我们特定的职责,京华烟云的时代,就是要齐心抗日保家国。一个民族的人只要有觉醒意识,只要团结一致,什么样的强敌都可以战胜!海明威说的好:“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中华民族的儿女们,永远都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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