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汪曾祺:翠湖心影
汪曾祺:翠湖心影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
"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爱吃什么?"
"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
"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
"翠湖。"
"爱吃什么?"
"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而且几乎就挨着市中心。城中有湖,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
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没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湖中漫步或在堤边浅草中坐卧,好像都没有被蚊子咬过。湖水常年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偶尔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湖水涨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没,不能通过了。但这样的时候很少。翠湖的水不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我是在翠湖才认识这种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没看到过这样大片大片的水浮莲。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刺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来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的同济中学的宿舍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学校已经发了榜,还没有开学,我们除了骑马到黑龙潭、金殿,坐船到大观楼,就是到翠湖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这一生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图书馆,也是印象极佳的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不大,形制有一点像一个道观。非常安静整洁。有一个侧院,院里种了好多盆白茶花。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个妙人。他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我们去得早了,他还没有来,门没有开,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来了,谁也不理,开了门,走进阅览室,把壁上一个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八点,这就上班了,开始借书。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室在楼上。楼板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借书人开好借书单,--管理员把借书单叫做"飞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纸片都叫做"飞子",买米的发票、包裹单、汽车票,都叫"飞子",--这位管理员看一看,放在木盘里,一拽旁边的铃铛,"啷啷",木盘就从洞里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个滑车。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木盘又系了下来,你要的书来了。这种古老而有趣的借书手续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图书馆藏书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们想看的书大都能够借到。过了两三个小时,这位干瘦而沉默的有点像陈老莲画出来的古典的图书管理员站起来,把壁上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十二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以意为之的计时方法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们没有一定要看完的书,到这里来只是享受一点安静。我们的看书,是没有目的的,从《南诏国志》到福尔摩斯,逮着什么看什么。
翠湖图书馆现在还有么?这位图书管理员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常常想起他来,并和我所认识的几个孤独、贫穷而有点怪癖的小知识分子的印象掺和在一起,越来越鲜明。总有一天,这个人物的形象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
翠湖的好处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风景区挤满了亭台楼阁。除了翠湖图书馆,有一簇洋房,是法国人开的翠湖饭店。这所饭店似乎是终年空着的。大门虽开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此外,大路之东,有几间黑瓦朱栏的平房,狭长的,按形制似应该叫做"轩"。也许里面是有一方题作什么轩的横匾的,但是我记不得了。也许根本没有。轩里有一阵曾有人卖过面点,大概因为生意不好,停歇了。轩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个卖"糠虾"的老婆婆。"糠虾"是只有皮壳没有肉的小虾。晒干了,卖给游人喂鱼。花极少的钱,便可从老婆婆手里买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长的红鱼就很兴奋地游过来,抢食水面的糠虾,唼喋有声。糠虾喂完,人鱼俱散,轩中又是空荡荡的,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寂然地坐在那里。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阁子上喝茶,很凉快。这家茶馆,夏天,是到了晚上还卖茶的(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收市很晚),我们有时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馆计账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出个钱数。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账,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把瓜子碟扔进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过堂倌不那么斤斤计较的风度却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图书馆看书,喝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到翠湖去"穷遛"。这"穷遛"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遛,一是无穷无尽地遛。"园日涉以成趣",我们遛翠湖没有个够的时候。尤其是晚上,踏着斑驳的月光树影,可以在湖里一遛遛好几圈。一面走,一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离开昆明的。一别翠湖,已经三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几年,听说()因为搞什么"建设",挖断了水脉,翠湖没有水了。我听了,觉得怅然,而且,愤怒了。这是怎么搞的!谁搞的?翠湖会成了什么样子呢?那些树呢?那些水浮莲呢?那些鱼呢?
最近听说,翠湖又有水了,我高兴!我当然会想到这是三中全会带来的好处。这是拨乱反正。
但是我又听说,翠湖现在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什么的,我又有点担心。这又会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设立摊篷卖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激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望还我一个明爽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1984年5月9日
2、湖心亭看雪改写
湖心亭看雪改写(一)
船行半更之后,终于上岸,你乘着酒兴,在轻雪中拢了拢衣裾,对着这清冷雪色哼唱了两句小曲。数日瑞雪淹没了生活的声响,太清寂的内心却因此怔怯烦乱。眼见雪停,就想带着轻巧心情出去走走,而哪里才能消熄内心的沉郁之火?
你不顾舟子喃喃怨怼,怨这天寒地冻,你非要暗夜游湖,怨你这痴傻之人,要在寒夜自找罪受——围炉品茗的生活不好?非得要彻骨的寒气侵心,才算得清醒的生活?
你痴也有痴的意境,只恐这西湖之中,这雪夜之下,再也没有如你宗子这般惬意畅达之人了。你想如果屈原还未投江,还能横渡千年时光从长江至此与你夜游西湖,是否也会在这无奈的雪夜里挥一挥衣袖,哼两句《后庭》遗曲?
你厌倦这素白,无颜色,无歌吹,无长袖善舞,无觥筹交错。你又贪慕这素白,包容万物,海藏众生痴怨苦悲。这雪终于在帘幔垂坠多日之后消歇,消歇之后一切都静止如这湖水,戛然停止再泛轻漪;如这时日,漠然停顿再激起清越。然而这素白有何可看?我要与李白举杯同欢,执樽对月?还是撑一只长篙,漫游雪湖,无酒无月?
心与世事同冷,即使穿着再华贵的裘衣,持着再温暖的炉火,也无法抵御心情的冷却零落。失落眼中萧索的又何止这山河。然而又分外感激这客居于此的金陵人,不问过往,不知去留,能有缘有雅兴,在这雪封湖,人无处的寒夜里把酒赏雪,至为慰藉。
很多年之后,西湖那一痕长堤,一点湖心亭,一介小舟,上下一白的天云水,都淡忘撑一团莫可名状的白雾蔼蔼,你却用了一种过尽千帆之后的宁静淡然,忆起这梦一般的相遇,相娱,之后相离。
崇祯五年,十二月,你住西湖。梦忆往昔,情郁于心。
湖心亭看雪改写(二)
这是崇祯五年的腊月,西子湖畔的风格外冷,吹得鸣玉坊的画楼都分外暗淡。
张岱已在此留了三个多月,一个人。
屋内并不是十分冷。这里有顾绣的锦衾,楠木器件,波斯毯,还要再多求什么呢?
熏笼静静地燃着,水沉香,是张岱的心头好。
“梆……”
初更了。
张岱拨弄着灯花,有一搭,没一搭。
雪已经下了三天,一天紧似一天。不过又何妨呢?张岱的心思早已和这雪一般,冷得透。
子衿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张岱却还留着,留在西子湖边,盼着哪个月朗星疏的晚上,那个着青衫的人儿会再度闪进窗棂来。
盼过秋风盼冬风,盼来盼去终是空。
张岱只想嘲弄自己一番,搜肠刮肚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悻悻地干笑。
今夜大雪漫漫,想必湖上别有一番景致罢。张岱不想这般枯等,或许这般枯等只会教人心思更难熬。
披了狐裘,拥了炉火,点一只小舟,独往湖心亭看雪。
大雪纷纷扬扬,冰花一片弥漫。湖上乳白的夜气如雾,飘满天际。张岱倚坐在船头,望去天地一白,而这一白天地中,自己不过芥子而已。
掂起随身的折扇,就着大雪,就着西子湖,就着夜月,兴之所致舞将起来。但见一柄折扇并作剑器,剑花轻抖剑意不绝,俯仰开阖间似大川东去,抹挑劈刺时又淤塞非常。千万飞雪千万寒风,似是依着他剑势而去,却又逆着剑势而滞,和着剑锋一往无前奔向凛凛天宇。
只余苍茫。
依稀间,湖心亭的影子愈发清晰起来。
撑船的舟子低道:“想不到竟有和相公一般痴性的人。”声音干涩如斯,像管磨秃了的笔。
是呵,隔着清浅流转的夜气,似乎能望见湖心亭中有隐隐约约的人影。是了,一个古稀老者,动作迟缓,面皮要垮下来似的,泛着病态的苍白,伸着的胳臂抖得厉害,怕是什么也拿不稳了。另一个中年汉子,约摸四十五六的年纪,面带风霜,一脸愁苦,偏偏生得天庭方正,又显出几分刚气来。两人铺毡对坐,也不像是商议论事,似乎真是和张岱一般,来大雪赏景的。两人身掩处,隐约还蹲着个小童儿,青衣小褂,扑挞者破蒲扇温酒。错不了,张岱很自负自己的目力,若不是这夜气如雾,你便是叫他数一数那老者面上有几颗寿斑,他也管保半分不差地数出来。
只是,青衣?张岱有几分犹疑,几分期许,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近了。
乳白的夜气悄无声息地移来,又轻轻蒙住了张岱的眼睛。
子,衿?
湖上静得紧,没了游人欢声、没了鸟声,没了鲜衣怒马,也没了温存的眼波,只是白,白的深,深,深。
张岱忽的很纳闷,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还在这里。
是了,想到这里,就该打住。再没有呆下去的道理,是不是?
张岱哧笑,哑然无声。
子,衿……
“突!”
玉杯破空!
挺晶莹的杯儿,模样倒不奇巧,还透出几分呆,满满一杯花雕,绍兴落月阁的远年酿,给温得恰到好处,黄浆澄澈,异香扑鼻。玉杯飞旋,故那酒竟不洒出,兀打着旋儿向张岱面门冲来。
张岱一怔,似未从怔忪中醒来,手中折扇忙忙一展,兜了一兜,让几圈的力,总算稳稳将玉杯停在扇上。
他抬头,目光所在,是那座湖心亭。
“想不到湖上还有先生!”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正发自那老者,教人不敢相信这个垂暮之人竟还有如此的中气。但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咳嗽,看来人总须服老。
这是张岱的小舟已隔得湖心亭十分近了。他虚虚一敬,仰头含笑尽了杯中酒。果是好酒。那中年汉子怒目立着,想必酒杯发自他手,但见他虬眉略展,似还怒张岱扰了二人兴致。
舟停,张岱一跃进亭,拱手道:“在下张岱,也趁着大雪赏景,正遇上前辈,巧级,妙极。”当下权当没有那汉子一脸的怒容,一扫襟摆坐在毡上,和那老者攀谈开来。一问才知,老者姓李,那汉子姓廖,二人自金陵来此,已盈三月,每晚必来此湖心亭饮酒论经。
李老人虽已是半边身子入土的人,倒是十分健谈,张岱也是个随性之人,又兼腹中确有些文章,一时宾主皆欢。不过除却冷在一边的廖汉子。张岱也试着与之搭话,可他爱答不理一脸不屑,横眉别扭着,张岱也就不愿讨这个不快。
李老人道:“我看张先生也是个妙人,何故趁雪独自夜游?怕是有什么不平不快,能否与我李老儿说道说道?”
张岱又是一恍神,摆手道:“哎,扫兴,有此良景当前,理那些作甚。”
李老人会心笑道:“是了,理那些劳什子。张先生,请。”说罢,双手平平一端,酒一饮而尽。
张岱把酒一敬,杯酒入喉。
李老人哈哈大笑,又斟上一碗:“再来!”
张岱也不推让。
三杯酒在腹,张岱的身子也暖了不少,眼前也模糊了些许,三月来的郁郁也轻了许多。他转头瞧瞧一边喝闷酒的的廖汉子,直是唇边发笑,暗想这耿憨子也忒有趣。他又瞧瞧一边乖巧的童儿,小泥壶咕嘟嘟滚着,那孩子给熏了个一脸黑,兀还拿脏爪儿横一下竖一下地抹着青衣小褂。恍恍惚惚,张岱只觉那童儿变作了,变作了那个青衫的人儿,是了,她也曾这般来的给他在灶上烤番薯,抹了个一脸黑,笑出一双梨涡,还有一双脏爪儿……
“张先生?”
张岱兀得发现自己杯中的酒已冷了许久,歉然笑笑,仰头又干一杯。这一杯却与先前的不同,混了寒气,伤肺。张岱只觉一滞。
醉眼见,李老人似乎摇了摇头,身后的廖汉子身子也是一抖。
是了,该走了。
张岱再记不起那一晚大雪是怎么停的,也记不起自己如何踉踉跄跄下的小舟,跌跌撞撞回的鸣玉坊。只是隐隐约约,那舟子——
“当真有如相公这般痴性的人呵。”
那是,如三春碧波,如千秋月华的婉然,轻笑。
子,衿……?
再回头时,湖上乳白的、如雾的夜气,四合。
李老人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廖姓的汉子涩然道:“他,他当真等了。”应声滑落的泪,在本来乌黑的颈上划出一道玉白的痕。白如夜气。
湖心亭看雪改写(三)
在中国古代,雪似乎是至真至纯的象征。文人墨客尤其爱雪,把雪和梅的高洁品质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在一片沆砀中,张岱向我们走来。
崇祯五年十二月,35岁的张岱住在杭州。杭州,一个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仙境;一个拥有六朝金粉、王谢侯府的舞台。()然而,此时的张岱家道中落,明朝——那个被他寄予无限热情的朝代,现在已“山河破碎风飘絮”。
大如席的雪花纷扬三日方歇,西湖万籁俱寂。雪后的夜晚,西湖比平时更冷、更静,在小船上穿着毛皮大衣、拥着炉火的张岱,他的心,是否和这湖水一样呢?
在一片弥漫的冰花中,天与云、山、水融为一个和谐的白色整体。偌大的西湖,只能看见苏堤在雪中隐隐露出一道痕迹、湖心亭露出一点轮廓与张岱的一叶小舟、船中两三点人影罢了。
到了湖心亭,亭中竟有两人比他还早到,一个童子烫着沸酒。“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英雄以惺惺相惜,知音相见,彼此喜出望外。那两个来自金陵的客人拉他痛饮,他尽力喝了三大杯后告辞。
这饮酒也是一种发泄吧?张岱以他南方人特有的清新淡雅,以灵魂为墨,写下这样一篇隐藏无数愁绪的隽永散文。
石公有可怜之处:他不是能“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的辛弃疾,百无一用是书生,空有破阵子的豪情,却没有施展的舞台;石公有可悲之处:他像介子推,但顺治不是齐王,他像伯夷叔齐,但他也没有采薇而食的气节;他像晏小山,但他没有小山之才……
那么多宿命般的事件同时发生在一个热血青年身上,这造就了他的“闲”,“百无聊赖十依栏”的闲,这样“闲”,在那个乱世,是幸运,不如说是变相的不幸。
论将才,明有袁崇焕垂名青史;论文才,明有解缙百世流芳,在历史这个辉煌的舞台上,张岱显得太过渺小,所以,正如他当初选择退隐山林一样,他再次洗尽铅华,躲藏在历史深处,等待那位能号准他那一脉无奈、听懂一声轻叹的知音。
3、改写湖心亭看雪
改写湖心亭看雪(一)
崇祯五年十二月,天气极寒。我住在西湖边上,大雪下了三天三夜,西湖从不曾下过这样大的雪,湖上早已看不到人的足迹,这样的天气有谁会出门呢!就连平日里在西湖边低飞的鸟儿也已早早归巢。竟是半点声音也不曾有的。
这一天,初更以后,我一时来了兴致,想去西湖走走,走走不是目的,我是想去看看西湖的大雪。于是我划着一叶小舟,穿上厚厚的皮衣,带着炉火朝湖心亭划去。只可惜我身处外地,并无二三知己在身边,只好独自一人去看西湖的雪,我并不觉得孤单,独享一个人的湖心亭也是好的。
还未划到亭上,只见湖上水气,雾气早已将天地笼罩成白茫茫一片,天空与云朵,与山峦,与西湖水融合为一体,水天共一色!我不觉惊叹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再看那湖上的影子,只看到远处长堤的一道斑痕,那湖上亭子,竟也被白雾氤氲成一个模糊的小点,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竟有一种如梦如幻之感。我和小舟荡在这如梦似幻的银白世界里,我放佛忘记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的小舟缓缓的向湖心亭驶去,小船里的两三个人,也极小极淡。一会功夫,湖心亭出现在眼前,竟不成想,这亭上已经有两人早早来到,他们铺着毡席,相对而坐,旁边一个童子正在烧酒炉,如此严寒的天气,小酌几杯香酒,再欣赏眼前天上未及的景色,该是怎样惬意之事,他们见我走上亭来,非常惊喜,感慨到湖上哪能还有这样的人,热情的拉我同坐,并斟满酒杯,此情此景此酒此人,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觉间已喝了整整三杯,知己相逢,终有离别之时,不知日后可否再见,于是问起他们的姓氏,原来他们都是金陵人,金陵,曾经的国都啊!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船夫缓缓的将船划到岸边,我再次回眸这湖上景色,想让这一刻美景,这一刻奇遇,这一刻心情永远停留在心间。微风吹过,传来舟子喃喃自语“不要说相公痴傻,原来还有比相公更痴傻的人啊!”。
是啊,我的“痴”,不需太多人懂。懂我的,我无需解释,不懂我的,我更不需要解释。
改写湖心亭看雪(二)
崇祯五年十二月,我住在西湖边上。
那年下了好大的雪,整个世界像弥漫在云雾之中。坐在湖边张望,只见四围已空无一人。平时喧闹的鸟声,也消失无踪。
雪花飘了三日,我的心也醉了三日。平时的那些好友,此刻都躲起来了,想必在家中温火读书去了。但我却更喜欢出游。我想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如果眼前有美景而不赏,岂非暴殄天物?
我常在雪中行走,数自己的足迹,我的少不更事的青春,此时已离我远去,但心中的几许诗情画意,却仍萦绕于眉宇之间。每当瑞雪初霁,我站在宝石山上眺望断桥,看这桥的阳面已是冰消雪化,而桥的另一面却仍是白雪皑皑。这种奇绝的意境,实难以用语言形容。至于到孤山上寻访林和靖的故居,更是雪中的一大乐事,看着山间溪边的几只梅花,疏影横斜,清而不艳,心中的那份逸兴,真使人心神俱化。当然有时我也会郁郁不欢,在风雪中想起苏东坡的诗”飞雪暗天云拂地”,那千百年来西湖边的文人墨客,便在我眼前一一掠过,雪染在我的发间鬓上,那分孤独之感又岂是常人所能体会。
一天夜里,打更过后,我勃然兴起,就打算出门赏雪。家童都以为我脑子被冻坏了,一个个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想他们是不会了解踏雪寻梅的妙处,于是乘着小舟,披着毛皮大衣,拥着炉火,独自前往湖心亭看雪。
环顾四周,只见孤山、葛岭一带楼台上下,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一种冷艳凄清的美感,便在雪中迎面袭来。远处一片苍茫,整个世界似乎唯我一人。其时浓雾布满湖光山色,远望天边,山水和浮云相连,白色成为最美的画面。而在这粉妆玉砌的的世界中,肉眼能看见的风景只有长堤上的一抹淡痕,湖心亭的一角栏杆,以及我们这条船上的三两人而已。湖边的雪已经结了稍许的冰,以手探水,冰寒彻骨。但我陶醉于着天地间的奇景中,却是浑然若忘。近观湖水,只见残雪似银,冻湖如墨,黑白分明,格外动人心魄。雪落无声,更增添了天地间的寂寥之气,我屏气静声,沉醉与着大自然的美景之中。不知不觉来到亭边,亭前有石牌坊,上刻“湖心亭”三字,湖心亭是西湖最大的一座亭,平日里我也时常前来,满座衣冠,尽是相识之人,我还曾为湖心亭题过一联:“如月当空,偶似微云点河汉。在人为目,且将秋水剪瞳神。”但像今日与大雪中来访,却是第一次。我原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雅兴,孰料进入亭中,发觉竟有高人捷足先登,两位书生打扮的青年人铺着毛毡,对坐下棋饮酒。一个书童在边上烧酒,炉火正温,白衣胜雪。
我在边上站了许久,他们为棋局所迷,竟恍然未觉。直到一局终了,我们才互相介绍,微笑寒暄。黛青色的棋盘再配上黑白两色的大理石棋子,每落一子,铮然有声,平添几许高洁雅趣。
二人对我的到来也很高兴,说他们没想到还有人会大雪天出来游赏美景,于是拉着我一块畅饮。其实我心中的惊奇,实不亚于二人。纷扰宇宙,乱世浊尘,在此刻却唯被雪意荡涤一空。我们边饮酒联句,边欣赏雪景,只见远处山峰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冰花弥漫,三人把酒交欢,实在快意非凡。我连饮三大杯,畅然而别。问两人姓氏,原来是南京那边过来的客人。我辞别二人,下舟准备回家,偶然回首,见二人依旧倚杆望我,依依招手。我微笑挥手示意,袖上已染满雪花。冷气此时才涌上心头。我不禁机灵打了个冷战。耳边听见舟子喃喃自语到:“我原以为相公是天下一号痴人,没想到还有人胜似相公。”
而我此时缩手袖中,心事已尽付苍茫。
改写湖心亭看雪(三)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惊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4、扩写湖心亭看雪
扩写湖心亭看雪(一)
入眼即是一片雪白。细小却绵密的冰花无边无际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整个视野。天也是白蒙蒙的,还有层层叠叠的云片,却并那山那水融成了一片,上下左右尽是没有一抹杂色的白,任你再怎么看也找不出边界来。
湖上疏疏落落的淡黑剪影,既朦胧又醒目,长堤只余下一道细细窄窄的墨痕,轻飘飘地浮在白色的世界里,湖心亭只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不分明。我的一叶小舟仿若一颗小小芥子一般,还有舟里的人,不过两三米粒大小,就像是雅士酒后随意泼洒的几点诗意,小则小矣,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飘逸美感。
扩写湖心亭看雪(二)
南方。
冬日。
弦月。
白雪。
大雪纷纷扬扬,已经下了三天了。我推开门,举目四望,天地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游人,也听不见鸟儿的鸣声。()白雪,把难得安静的游览胜地,铺上了简单的黑白色。望着这静谧的画面,雪醉了,湖醉了,我,也醉了……我迎着一帘雪雾,划着船儿到西湖边。
我拥着火炉,望着四处流动的雪景,心弦动了。
远处的秃枝上缀着沉沉的雪,在风中摇摆不定。雪枝摇曳着,抖落了它心中的故事,却在我指尖上化了……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淋漓尽致地谱写着它的美丽与悲哀。小舟划到湖中,弯月下仅见得长堤在雪中抹出一道痕迹。风过处,湖心亭吹散一缕雪,我的船也划出野草般的记忆。走到亭上,只见得两人对座喝酒。两人见我,惊喜不已,盛邀我与他们一同饮酒。风一缕,雪一幕,酒一杯,友一位。这一切,原本对我,何尝不是一场美丽的相遇?然而几年奔游几度沉浮,虽不知方向,故国却始终在我心中依旧。寒冷跌进我的发际,粘上了
衣服,慢慢融化成美酒,流进了心扉,我痛饮了三大杯酒。痛!痛!痛……痴痴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哪里人,怎么也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来赏雪?两说是金陵人,客居此地罢了。我点点头,在孤独痛楚里告别他们,走向来时的船。替我驾船的人喃喃自语地说:“不要说先生痴,还有像你一样痴的人。”是啊,相逢何必曾相识!沉沦的往事又一次涌上心头!
冷不算刺骨,月却凋残得可怜。
我停留在小舟上,像是一片舞倦的雪花,无力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