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艾青:笑
艾青:笑
我不相信考古学家——
在几千年之后,
在无人迹的海滨,
在曾是繁华过的废墟上;
拾得一根枯骨;
——我的枯骨时,
他岂能知道这根枯骨;
是曾经了二十世纪的烈焰燃烧过的?
又有谁能在地层里;
寻得;
那些受尽了磨难的;
牺牲者的泪珠呢?
那些泪珠;
曾被封禁于千重的铁栅,
却只有一枚钥匙;
可以打开那些铁栅的门,
而去夺取那钥匙的无数大勇;
却都倒毙在;
守卫者的刀枪下了;
如能捡得那样的一颗泪珠;
藏之枕畔;
当比那捞自万丈的海底之贝珠;
更晶莹,更晶莹;
而彻照万古啊!
我们岂不是;
都在自己的年代里;
被钉上了十字架么?
而这十字架;
决不比拿撒勒人所钉的;
较少痛苦。
敌人的手;
给我们戴上荆棘的冠冕;
从刺破了的惨白的前额;
淋下的深红的血点,
也不曾写尽;
我们胸中所有的悲愤啊!
诚然;
我们不应该有什么奢望,
却只愿有一天;
人们想起我们,
像想起远古的那些;
和巨兽搏斗过来的祖先,
脸上会浮上一片;
安谧而又舒展的笑——
虽然那是太轻松了,
但我()却甘愿;
为那笑而捐躯!
一九三七年五月八日
2、艾青:春雨
艾青:春雨
我愿天不下雨——
让我走出这乌黑的城市里的斗室,
走过那些煤屑铺的小路;
慢慢地踱到郊外去,
因为此刻是春天——
毛织物该折好的季候了。
我要看一年开放一次的;
桃花与杏花;
看青草丛中的溪水,
徐缓地游过去;
——像一条银色的大蟒蛇;
看公路旁边的电线上的白鸽,
咕叫着,拍着翅膀的白鸽;
看那些用脚踏车滑过柏油路的少女——
那些少女爱穿短裤;
在柔风里飘着她们的鬈发,
一片蔚蓝的天;
衬出她们鲜红的两颊;
和不止的晴朗的笑……
而我将躺在高岗上,
让白云带着我的心
航过夫之海……
我要听那些银铃样的歌声——
来自果树园中的歌声;
那些童年之珍奇的询问;
和那些用风与草编成的情话……
愿啮草的白羊来舐我的手,
我将给篱笆边上的农妇;
和她的怀孕的牝牛以祈祷;
而我也将给()这远方的,迷失在;
煤烟里的城市;
和烦忙的人群以怜悯……
但,天却飘起霏霏的雨滴了……
一九三七年三月二十三日,上海
3、艾青:梦
艾青:梦
我们挤在一间大房子里;
房子是在旷野上的;
那些女人把**塞住那些小孩的嘴;
老人痉挛地摇着头;
——想把恐怖从他的头上摆去;
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点声音;
像有火车从远处驰来……
屋角有人在惊叫:
“飞机,飞机,飞机”
啊,从挤满人的窗下;
向铅灰色的天看哪……
“就在我们这房子的上面!”
黑色的巨翼盖满了灰色的天;
还是出去吧;
不论老的和带着小孩的;
让不会走的给背去!
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快点离开这房子吧;
旷野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
没有树没有草;
一片青色到哪儿去了?
还有那些花香呢?
——我好像在这里躺过的;
那日子是红的,绿的,黄的,紫的,
谁欢喜这烧焦了的气息?
谁欢喜天边的那片混浊的猩红?
不像朝云!不像晚霞!
你们为什么走那边呢;
(让小孩不要哭吧);
那一条路可以通到安静的地带吗?
咳,谁能给我们一个指示的手势?
天压得更低了……
又是飞机,飞机;
看,那边;
扬起了泥土;
房子倒了;
砖飞得那么高——落下了
啊,是的;
所有的树和草都是这样死去的;
但是,我们()像树和草吗?
让我们不再走了吧;
也不要回到避难所去!
我们应该有一个钢盔;
每人应该戴上自己的钢盔。
4、艾青:那边
艾青:那边
黑的河流,黑的天。
在黑与黑之间,
疏的,密的,
无千万的灯光。
一切都静默着,
只有那边灯光的一面,
铁的声音,
沸腾的人市的声音,
不断的煽出。
在千万的灯光之间,
红的绿的警灯,一闪闪的亮着,
在每秒钟里,它警告着人世的永劫的灾难。
黑的河流(),黑的天,
在黑与黑之间,
疏的,密的,
无千万的灯光,
看吧,那边是:
永远在挣扎的人间。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六日,湄公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