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作者:李清照
原文: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注释:
1、红藕:红色的荷花。玉簟(diàn):光滑似玉的精美竹席。
2、裳(cháng):古人穿的下衣,也泛指衣服。
3、兰舟:此处为床的雅称。
4、锦书:前秦苏惠曾织锦作《璇玑图诗》,寄其夫窦滔,计八百四十字,纵横反复,皆可诵读,文词凄婉。后人因称妻寄夫为锦字,或称锦书;亦泛为书信的美称。
5、雁字:群雁飞时常排成“一”字或“人”字,诗文中因以雁字称群飞的大雁。
6、月满西楼:意思是鸿雁飞回之时,西楼洒满了月光。
7、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意思是彼此都在思念对方,可又不能互相倾诉,只好各在一方独自愁闷着。
8、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意思是,眉上愁云刚消,心里又愁了起来。
翻译:
荷已残,香已消,冷滑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的凉秋。轻轻的脱下罗绸外裳,一个人独自躺上眠床。仰头凝望远天,那白云舒卷处,谁会将锦书寄来?正是雁群排成“人”字,一行行南归时候。月光皎洁浸人,洒满这西边独倚的亭楼。
花,自顾地飘零,水,自顾地漂流。一种离别的相思,牵动起两处的闲愁。啊,无法排除的是--这相思,这离愁,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隐隐缠绕上了心头。
赏析:
词的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领起全篇。一些词评家或称此句有“吞梅嚼雪、不食人间烟火气象”(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或赞赏其“精秀特绝”(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它的上半句“红藕香残”写户外之景,下半句“玉簟秋”写室内之物,对清秋季节起了点染作用,说明这是“已凉天气未寒时”(韩偓《已凉》诗)。全句设色清丽,意象蕴藉,不仅刻画出四周景色,而且烘托出词人情怀。花开花落,既是自然界现象,也是悲欢离合的人事象征;枕席生凉,既是肌肤间触觉,也是凄凉独处的内心感受。这一兼写户内外景物而景物中又暗寓情意的起句,一开头就显示了这首词的环境气氛和它的感情色彩。
上阕共六句,接下来的五句按顺序写词人从昼到夜一天内所作之事、所触之景、所生之情。前两句“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白昼在水面泛舟之事,以“独上”二字暗示处境,暗逗离情。下面“云中谁寄锦书来”一句,则明写别后的思念。词人独上兰舟,本想排遣离愁;而怅望云天,偏起怀远之思。这一句,钩连上下。它既与上句紧相衔接,写的是舟中所望、所思;而下两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则又由此生发。可以想见,词人因惦念游子行踪,盼望锦书到达,遂从遥望云空引出雁足传书的遐想。而这一望断天涯、神驰象外的情思和遐想,不分白日或月夜,也无论在舟上或楼中,都是萦绕于词人心头的。
这首词上阕的后三句,使人想起另外一些词句,如“日边消息空沉沉,画眉楼上愁登临”(郑文妻孙氏《忆秦娥》),“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晏殊《诉衷情》),“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秦观《减字木兰花》),以及“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李煜《相见欢》),“玉楼明月长相忆”(温庭筠《菩萨蛮》),“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冯延巳《三台令》),其所抒写的情景,极其相似。如果联系这首词的起句,还令人想到李益的一首题作《写情》的七绝:“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词与诗都写了竹席,写了月光,写了西楼,同样表达了刻骨的相思,对照之下,更觉非常相似。
词的过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启下,词意不断。它既是即景,又兼比兴。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遥遥与上阕“红藕香残”、“独上兰舟”两句相拍合的;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华、爱情、离别,则给人以“无可奈何花落去”(晏殊《浣溪沙》)之感,以及“水流无限似侬愁”(刘禹锡《竹枝词》)之恨。词的下阕就从这一句自然过渡到后面的五句,转为纯抒情怀、直吐胸臆的独白。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句,在写自己的相思之苦、闲愁之深的同时,由己身推想到对方,深知这种相思与闲愁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以见两心之相印。这两句也是上阕“云中”句的补充和引申,说明尽管天长水远,锦书未来,而两地相思之情初无二致,足证双方情爱之笃与彼此信任之深。前人作品中也时有写两地相思的句子,如罗邺的《雁二首》之二“江南江北多离别,忍报年年两地愁”,韩偓的《青春》诗“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这两句词可能即自这些诗句化出,()而一经熔铸、裁剪为两个句式整齐、词意鲜明的四字句,就取得脱胎换骨、点铁成金的效果。这两句既是分列的,又是合一的。合起来看,从“一种相思”到“两处闲愁”,是两情的分合与深化。其分合,表明此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其深化,则诉说此情已由“思”而化为“愁”。下句“此情无计可消除”,紧接这两句。正因人已分在两处,心已笼罩深愁,此情就当然难以排遣,而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这首诗的结拍三句,是历来为人所称道的名句。王士禛在《花草蒙拾》中指出,这三句从范仲淹《御街行》“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脱胎而来,而明人俞彦《长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两句,又是善于盗用李清照的词句。这说明,诗词创作虽忌模拟,但可以点化前人语句,使之呈现新貌,融人自己的作品之中。成功的点化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变化原句,而且高过原句。李清照的这一点化,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王士禛也认为范句虽为李句所自出,而李句“特工”。两相对比,范句比较平实板直,不能收醒人眼目的艺术效果;李句则别出巧思,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两句来代替“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的平铺直叙,给人以眼目一新之感。这里,“眉头”与“心头”相对应,“才下”与“却上”成起伏,语句结构既十分工整,表现手法也十分巧妙,因而就在艺术上有更大的吸引力。当然,句离不开篇,这两个四字句只是整首词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并非一枝独秀。它有赖于全篇的烘托,特别因与前面另两个同样工巧的四字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前后衬映,而相得益彰。同时,篇也离不开句,全篇正因这些醒人眼目的句子而振起。李廷机的《草堂诗余评林》称此词“语意超逸,令人醒目”,读者之所以特别易于为它的艺术魅力所吸引,其原因在此。
2、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剪梅·舟过吴江》
作者:蒋捷
原文: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注释:
1、吴江:今江苏县名。在苏州南。
2、浇:浸灌,消除。
3、帘招:指酒旗。
4、秋娘渡:指吴江渡。秋娘:唐代歌伎常用名,或有用以通称善歌貌美之歌伎者。又称杜仲阳,为唐德宗时镇海军节度史李侍女。5
5、渡:一本作“度”。
6、桥:一本作“娇”。
7、萧萧:象声,雨声。
8、银字笙:管乐器的一种。调笙,调弄有银字的笙。
9、心字香,点熏炉里心字形的香。
翻译:
船在吴江上飘摇,
我满怀羁旅的春愁,
看到岸上酒帘子在飘摇,招揽客人,
便产生了借酒消愁的愿望。
船只经过令文人骚客遐想不尽的胜景秋娘渡与泰娘桥,
也没有好心情欣赏,
眼前是“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实在令人烦恼。
哪一天能回家洗客袍,
结束客游劳顿的生活呢?
哪一天能和家人团聚在一起,
调弄镶有银字的笙,
点燃熏炉里心字形的盘香?
春光容易流逝,使人追赶不上,
樱桃才红熟,芭蕉又绿了,
春去夏又到。
赏析:
这是一首写在离乱颠簸的流亡途中的心歌。明艳的春光与凄楚的神魂在强烈地对照着,春深似海,愁深胜似海,在时光的流逝中,“春愁”却无法排遣。于是从看似浏亮的声韵中读者听到了夹杂着风声雨声的心底的呜咽声。这首词主要写作者乘船漂泊在途中客居异乡凄冷愁闷,用于表达倦懒思归之心情,以及韶华易逝的感慨。
起笔点题,指出时序,点出“春愁”的主旨。“一片春愁待酒浇”,“一片”言愁闷连绵不断。“待酒浇”,是急欲要排解愁绪,表现了他愁绪之浓。
随之以白描手法描绘了“舟过吴江”的情景:“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这“江”即吴江。“楼上帘招”这江村小酒店的或许写有“太白一醉”字样的青布帘招知词人,可来醉乡小憩。在这一“摇”一“招”之间,情绪是由愁而略见开颜了的。可是当江上小舟载着这薄醉之人继续行去,醉眼惺忪地在眼帘上映入“秋娘渡与泰娘桥”的景色时,风吹酒醒,雨滴心帘,只觉风入骨,雨寒心。转而“秋愁”复涨,而且愈涨愈高了。情绪的起伏就是如此激转湍漩。作者单用之。飘泊思归,偏逢上连阴天气。同时作者用“飘飘”“萧萧”描绘了风吹雨急。“又”字含意深刻,表明他对风雨阻归的恼意。这里用当地的特色景点和凄清、伤悲气氛对愁绪进行了渲染。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的句式是一种暗示法的句式,是某种特定心态借助意象的表现方法。它让人可以产生听觉上的风声雨声,视觉上的潇潇绵绵、飘飘扬扬,触觉上的寒意、潮意、湿润意,一直到心态上的感知:酸辛感、苦涩感。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首句点出“归家”的情思,“何日”道出飘泊的厌倦和归家的迫切。想象归家后的温暖生活,思归的心情更加急切。“何日归家”四字,一直管着后面的三件事:洗客袍、调笙和烧香。“客袍”,旅途穿的衣服。调笙,调弄有银字的笙,烧香,点熏炉里心字形的香。这里采用了反衬的手法,词人想像归家之后的情景:结束旅途的劳顿,换去客袍;享受家庭生活的温馨,娇妻调弄起镶有银字的笙,点燃熏炉里心字形的香。作者词中极想归家之后佳人陪伴之乐,思归之情段段如此。“银字”和“心字”给他所向往的家庭生活,增添了美好、和谐的意味,与作者的凄苦形象对比,突出思归的心绪。
下片最后三句非常精妙。“流光容易把人抛”,指时光流逝之快。“红了樱桃,绿了芭蕉”[4]”一“红”一“绿”,将春光渐渐消逝于初夏的来临中这个过程充分表现了出来。这是时序的暗示。但细加辨味,芭蕉叶绿,樱桃果红,花落花开,回黄转绿,大自然一切可以年年如此,衰而盛,盛而衰,可是绿肥红瘦对人来说意味着青春不再,盛世难逢。再进一步推去,家国一旦破败,不能重见么。“流光容易把人抛”的全过程,怎样抛的,本极抽象,现今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明示出来。所以如果说,暗示具体时序由春而夏,那是“实”的表现,那么将抽象的流光抛人揭示开来就是“虚”的具体化。至于色彩的自然绚丽,化抽象的时光为可感的意象,()以樱桃和芭蕉这两种植物的颜色变化,具体地显示出时光的奔驰,也是渲染。蒋捷抓住夏初樱桃成熟时颜色变红,芭蕉叶子由浅绿变为深绿,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转化为可以捉摸的形象。春愁是剪不断、理还乱。词中借“红”“绿”颜色之转变,抒发了年华易逝,人生易老的感叹。
这里有意把下片诸句倒过顺序来谈,又将“何日归家洗客袍”置于上下片的关联点上去理解,是想从具体的句式和情思上说明这首短词形似明快,实则苦涩,在艺术上具有似“流”实“留”的特点,情韵在回环周转地流荡,呈一种漩涡状。这种艺术手段最能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意充分表达出。“流”,是流畅少停蓄,而“留”则有顿挫,有吞吐,有抑扬之势。蒋捷确有一些词写得稍嫌“流”,但这首《一剪梅》却不属此类作品,不可匆匆浏览,不细辨味。
词人在词中逐句押韵,读起朗朗上口,节奏铿锵。大大地加强了词的表现力。这个节奏感极强的思归曲,读后让人有“余言绕梁,三日不绝”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