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诗经:荡
《诗经:荡》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
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天生烝民,其命匪谌。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文王曰咨,咨汝殷商。
曾是强御?曾是掊克?
曾是在位?曾是在服?
天降滔德,女兴是力。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而秉义类,强御多怼。
流言以对。寇攘式内。
侯作侯祝,靡届靡究。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
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
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
既衍尔止。靡明靡晦。
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
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
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
人亦有言:颠沛之揭,
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注释:
1、荡荡:放荡不守法制的样子。
2、辟:君王。
3、疾威:暴虐。
4、辟:邪僻。
5、烝:众。
6、谌:诚信。
7、鲜:少。克:能。
8、咨:感叹声。
9、女:汝。
10、曾是:怎么这样。强御:强横凶暴。
11、掊克:聚敛,搜括。
12、服:任。
13、滔:通“慆”,放纵不法。
14、兴:助长。力:勤,努力。
15、而:尔,你。秉:把持,此指任用。义类:善类。
16、怼:怨恨。
17、寇攘:像盗寇一样掠取。式内:在朝廷内。
18、侯:于是。作、祝:诅咒。
19、届:尽。究:穷。
20、炰烋:同“咆哮”。
21、无背无侧:不知有人背叛、反侧。
22、陪:指辅佐之臣。
23、湎:沉湎,沉迷。
24、从:听从。式:任用。
25、愆:过错。止:容止。
26、式:语助词。
27、蜩:蝉。螗:又叫蝘,一种蝉。
28、丧:败亡。
29、由行:学老样。
30、奰:愤怒。
31、覃:延及。鬼方:指远方。
32、时:善。
33、典刑:同“典型”,指旧的典章法规。
34、颠沛:跌仆,此指树木倒下。揭:举,此指树根翻出。
35、本:根。拨:败。
36、后:君主。
译文:
上帝骄纵又放荡,他是下民的君王。
上帝贪心又暴虐,政令邪僻太反常。
上天生养众百姓,政令无信尽撒谎。
万事开头讲得好,很少能有好收场。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多少凶暴强横贼,敲骨吸髓又贪赃,
窃据高位享厚禄,有权有势太猖狂。
天降这些不法臣,助长国王逞强梁。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你任善良以职位,凶暴奸臣心怏怏。
面进谗言来诽谤,强横窃据朝廷上。
诅咒贤臣害忠良,没完没了造祸殃。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跋扈天下太狂妄,却把恶人当忠良。
知人之明你没有,不知叛臣结朋党。
知人之明你没有,不知公卿谁能当。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上天未让你酗酒。也未让你用匪帮。
礼节举止全不顾,没日没夜灌黄汤。
狂呼乱叫不像样,日夜颠倒政事荒。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百姓悲叹如蝉鸣,恰如落进沸水汤。
大小事儿都不济,你却还是老模样。
全国人民怒气生,怒火蔓延到远方。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不是上帝心不好,是你不守旧规章。
虽然身边没老臣,还有成法可依傍。
这样不听人劝告,命将转移国将亡。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
古人有话不可忘:“大树拔倒根出土,
枝叶虽然暂不伤,树根已坏难久长。”
殷商镜子并不远,应知夏桀啥下场。
赏析:
南朝宋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王粲》和唐太宗李世民《赐萧瑀》诗中有“幽厉昔崩乱,桓灵今板荡”、“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句,“板荡”连用。《板》、《荡》本是《诗经-大雅》中的诗篇,在后世被屡屡连在一起用以代指政局混乱或社会动荡,这原因当然与两诗的内容有关。
《板》诗是刺周厉王无道之作,赏析另见他文,而《荡》诗也是刺厉王之作。《毛诗序》云:“《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然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三家诗无异义。朱熹《诗序辨说》云:“苏氏苏辙、曰,《荡》之名篇以首句有‘荡荡上帝’耳。《序》说云云,非本义也。”今人陈子展《诗经直解》以为此“宋儒异说不可从”,极是。也有人怀疑此诗为武王载文王木主伐殷纣,借遵文王声讨纣罪的檄文,与《尚书》的《泰誓》、《牧誓》诸篇类似,只是有韵罢了。这也如陈子展所说“此想当然耳,实未有据”。兹从《毛诗序》之说。
诗共八章,每章八句。第一章开篇即揭出“荡”字,作为全篇的纲领。“荡荡上帝”,用的是呼告语气:败坏法度的上帝啊!下面第三句“疾威上帝”也是呼告体,而“疾威”二字则是“荡”的具体表现,是全诗纲领的实化,以下各章就围绕着“疾威”做文章。应当注意的是,全篇八章中,惟这一章起头不用“文王曰咨”。对此,孔颖达疏解释说:“上帝者,天之别名,天无所坏,不得与‘荡荡’共文,故知上帝以托君王,言其不敢斥王,故托之于上帝也。其实称帝亦斥王。此下诸章皆言‘文王曰咨’,此独不然者,欲以‘荡荡’之言为下章总目,且见实非殷商之事,故于章首不言文王,以起发其意也。”他的意见诚然是很有说服力的。
第一章以后各章,都是假托周文王慨叹殷纣王无道之词。第二章连用四个“曾是怎么那样、”,极有气势,谴责的力度很大。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曰:“‘曾是’字,怪之之词,如见。”可谓一语破的。孙鑛则对这四句的体式特别有所会心,说:“明是‘强御在位,掊克在服’,乃分作四句,各唤以‘曾是’字,以肆其态。然四句两意双叠,固是一种调法。”陈子展《诗经直解》引、他的细致分析,虽是启发八股文的手段,却也很有眼光。第三章在第二章明斥纣王暗责厉王重用贪暴之臣后,指出这样做的恶果必然是贤良遭摒,祸乱横生。第四章剌王刚愎自用,恣意妄为,内无美德,外无良臣,必将招致国之大难。“不明尔德”、“尔德不明”,颠倒其词反覆诉说,“无……无”句式的两次重叠,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使语势更为沉重,《大雅》语言的艺术性往往就在这样的体式中反映出来。第五章刺王纵酒败德。史载商纣王作酒池肉林,为长夜之饮,周初鉴于商纣好酒淫乐造成的危害,曾下过禁酒令,这就是《尚书》中的《酒诰》。然而,前车之覆,后车不鉴,厉王根本没有接受历史教训,作者对此怎能不痛心疾首。“俾昼作夜”一句,慨乎言之,令人想起唐李白《乌栖曲》“东方渐高皜、奈乐何”讽刺宫廷宴饮狂欢的名句。第六章痛陈前面所说纣王各种败德乱政的行为导致国内形势一片混乱,借古喻今,指出对厉王的怨怒已向外蔓延至荒远之国。从章法上说,它既上接第四、五章,又承应第三章,说明祸患由国内而及国外,局面已是十分危险紧急了。第七章作者对殷纣王的错误再从另一面申说,以作总结。前面借指斥殷纣王告诫厉王不该重用恶人、小人,这儿责备他不用“旧”,这个“旧”应该既指旧章程也指善于把握旧章程的老臣,所以“殷不用旧”与第四章的“无背无侧”、“无陪无卿”是一脉相承的。而“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型、”,是说王既不能重用熟悉旧章程的“老成人”,那就该自己好好掌握这行之有效的先王之道,但他自己的德行又不足以使他做到这一点,因此国家“大命以倾”的灾难必然降临,这也是与第四章“不明尔德”、“尔德不明”一脉相承的。作者这种借殷商之亡而发出的警告决不是危言耸听,没过多久,公元前841年国人暴动,厉王被赶出镐京,过了十三年,他在彘地凄凉死去。厉王在那时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最后一章,借谚语“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告戒历王应当亡羊补牢,不要大祸临头还瞢腾不觉。这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很有说服力的,可惜厉王却不会听取。诗的末两句“殷鉴不远,在夏后王、之世”,出于《尚书-召诰》:“我不可不监鉴、于有夏,亦不可不监鉴、于有殷。”实际上也就是:“周鉴不远,在殷后王、之世。”国家覆亡的教训并不远,对于商来说,是夏桀,对于周来说,就是殷纣,两句语重心长启发深刻,有如晨钟暮鼓,可以振聋发聩。只是厉王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或许他也明白这启发,但却绝不会感觉到自己所作所为实与殷纣、夏桀无异。知行背离,这大约也是历史的悲剧不断重演的一个原因。
清钱澄之《田间诗学》云:“托为文王叹纣之词。言出于祖先,虽不肖子孙不敢以为非也;过指夫前代,虽至暴之主不得以为谤也。其斯为言之无罪,而听之足以戒乎?”陆奎勋《陆堂诗学》云:“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初无一语显斥厉王,结撰之奇,在《雅》诗亦不多觏。”魏源《诗序集义》云:“幽王、厉王、之恶莫大于用小人。幽王所用皆佞幸,柔恶之人;厉王所用皆强御掊克,刚恶之人。四章‘炰烋”、‘敛怨’,刺荣公厉王宠信的臣子、专利于内,‘掊克”之臣也;六章‘内奰外覃’,刺虢公长父也是厉王宠信的臣子、主兵于外,‘强御’之臣也。厉恶类纣,故屡托殷商以陈刺。”诸人的分析当可以使读者对作者遭时之乱、处境之危、构思之巧、结撰之奇加深体会。
2、诗经:斯干
《诗经:斯干》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
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
西南其户。
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椓之橐橐。
风雨攸除,鸟鼠攸去,
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
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君子攸跻。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
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
乃寝乃兴,乃占我梦。
吉梦维何?
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大人占之:维熊维罴,
男子之祥;
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
无父母诒罹。
注释:
1、秩秩:涧水清清流淌的样子。斯:语助词,犹“之”。干:通“涧”。山间流水。
2、幽幽:深远的样子。南山:指西周镐京南边的终南山。
3、如:倒举之词,犹言“有××,有××”。苞:竹木稠密丛生的样子。
4、式:语助词,无实义。好:友好和睦。
5、犹:欺诈。
6、似:同“嗣”。嗣续,犹言“继承”。妣祖:先妣、先祖,统指祖先。
7、堵:一面墙为一堵,一堵面积方丈。
8、户:门。
9、爰:于是。
10、约:用绳索捆扎。阁阁:捆扎筑板的声音;一说将筑板捆扎牢固的样子。
11、椓:用杵捣土,犹今之打夯。橐橐:捣土的声音。古代筑墙为板筑法,按照土墙长度和宽度的要求,先在土墙两侧及两端设立木板,并用绳索捆扎牢固。然后再往木板空槽中填土,并用木夯夯实夯牢。筑好一层,木板如法上移,再筑第二层、第三层,至今西北农村仍在沿用。所用之土,必须是湿润而具粘性的土质。
12、攸:乃。
13、芋:鲁作“宇”,居住。
14、跂:踮起脚跟站立。翼:端庄肃敬的样子。
15、棘:借作“翮”,此指箭羽翎。
16、革:翅膀。
17、翚:野鸡。
18、跻:登。
19、殖殖:平正的样子。庭:庭院。
20、有:语助词,无实义。觉:高大而直立的样子。楹:殿堂前大厦下的柱子。
21、哙哙:同“快快”。宽敞明亮的样子。正:向阳的正厅。
22、哕哕:同“煟煟”,光明的样子。冥:指厅后幽深的地方。
23、莞:蒲草,可用来编席,此指蒲席。簟:竹席。
24、寝:睡觉。
25、兴:起床。
26、我:指殿寝的主人,此为诗人代主人的自称。
27、罴:一种野兽,似熊而大。
28、虺:一种毒蛇,颈细头大,身有花纹。
29、大人:即太卜,周代掌占卜的官员。
30、祥:吉祥的征兆。古人认为熊罴是阳物,故为生男之兆;虺蛇为阴物,故为生女之兆。
31、乃:如果。
32、载:则、就。
33、衣:穿衣。裳:下裙,此指衣服。
34、璋:玉器。
35、喤喤:哭声宏亮的样子。
36、朱芾:用熟治的兽皮所做的红色蔽膝,为诸侯、天子所服。
37、室家:指周室,周家、周王朝。君王:指诸侯、天子。
38、裼:婴儿用的褓衣。
39、瓦:陶制的纺线锤。
40、非:错误。仪:读作“俄”,邪僻。
41、议:谋虑、操持。古人认为女人主内,只负责办理酒食之事,即所谓“主中馈”。
42、诒:同“贻”,给与。罹:忧愁。
译文:
涧水清清流不停,南山深幽多清静。
有那密集的竹丛,有那茂盛的松林。
哥哥弟弟在一起,和睦相处情最亲,
没有诈骗和欺凌。
祖先事业得继承,筑下房舍上百栋,
向西向南开大门。
在此生活与相处,说说笑笑真兴奋。
绳捆筑板声咯咯,大夯夯土响托托。
风风雨雨都挡住,野雀老鼠穿不破,
真是君子好住所。
宫室如跂甚端正,檐角如箭有方棱,
又像大鸟展双翼,又像锦鸡正飞腾,
君子踏阶可上登。
庭院宽广平又平,高大笔直有柱楹。
正殿大厅宽又亮,殿后幽室也光明,
君子住处确安宁。
下铺蒲席上铺簟,这里睡觉真安恬。
早早睡下早早起,来将我梦细解诠。
做的好梦是什么?
是熊是罴梦中见,有虺有蛇一同现。
卜官前来解我梦,有熊有罴是何意,
预示男婴要降生;
有虺有蛇是何意,产下女婴吉兆呈。
如若生了个儿郎,就要让他睡床上。
给他穿上好衣裳,让他玩弄白玉璋。
他的哭声多宏亮,红色蔽膝真鲜亮,
将来准是诸侯王。
如若生了个姑娘,就要让她睡地上。
把她裹在襁褓中,给她玩弄纺锤棒。
长大端庄又无邪,料理家务你该忙。
莫使父母颜面丧。
赏析:
这是一首祝贺西周奴隶主贵族宫室落成的歌辞。《毛诗序》说:“《斯干》,宣王考室也。”郑笺说:“考,成也。……宣王于是筑宫室群寝,既成而衅之,歌《斯干》之诗以落之,此之谓之成室。”清陈奂《诗毛氏传疏》说得更清楚。他说:“厉王奔彘,周室大坏,宣王即位,复承文武之业,故云考室焉。”似乎通过歌颂宫室的落成,也歌颂了宣王的中兴。但是,宫室是否是宣王时所建,此诗是否是歌颂宣王,历来的解诗家又有不同的意见。有谓是武王营镐,有谓是成王营洛。更有不确指何时者,宋朱熹《诗集传》就说:“此筑室既成,而燕饮以落之,因歌其事。”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也批驳了武王、成王、宣王诸说,而仅说:“《斯干》,公族考室也。”看来,传、笺“宣王成室”之说,史无左证,朱、方之说还是比较客观的。
那么,此诗是“衅之”之辞,还是“落之”之歌,或“燕饮”时所唱,各家又争论不休。衅,《说文》云:“血祭也。”就是郑笺所说的“宗庙成则又祭先祖”,是以牲血涂抹宫室而祭祀祖先的一种仪式;“落之”,唐人孔颖达的《毛诗正义》又作“乐之”。落是落成,乐是欢庆,看来是一首庆祝宫室落成典礼时所奏的歌曲的歌辞。当然,举行落成典礼,内有祭祖、血祀的仪轨也是可能的。因此,说这是一首西周奴隶主贵族在举行宫室落成典礼时所唱的歌辞,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全诗九章,一、六、八、九四章七句,二、三、四、五、七五章五句,句式参差错落,自然活脱,使人没有板滞、臃肿之感,在雅颂篇章中是颇具特色的。
就诗的内容来看,全诗可分两大部分。一至五章,主要就宫室本身加以描画和赞美;六至九章,则主要是对宫室主人的祝愿和歌颂。
第一章先写宫室之形胜和主人兄弟之间的和睦友爱。它面山临水,松竹环抱,形势幽雅,位置优越,再加兄弟们和睦友爱,更是好上加好了。其中,“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二句,既赞美了环境的优美,又暗喻了主人的品格高洁,语意双关,内涵深厚,可见作者的艺术用心。接着第二章说明,主人建筑宫室,是由于“似续妣祖”,亦即继承祖先的功业,因而家人居住此处,就会更加快乐无间。言下之意,他们的创举,也会造福于子孙后代。这是理解此诗旨意的关键和纲领,此后各章的诗意,也是基于这种思想意识而生发出来的。以下三章,皆就建筑宫室一事本身描述,或远写,或近写,皆极状宫室之壮美。三章“约之阁阁,椓之橐橐”,既写建筑宫室时艰苦而热闹的劳动场面,又写宫室建筑得是那么坚固、严密。捆扎筑板时,绳索“阁阁”发响;夯实房基时,木杵“橐橐”作声,可谓绘形绘声,生动形象。正因为宫室建筑得坚固而紧密,所以“风雨攸除,鸟鼠攸去”,主人“居、处”自然也就安乐了。四章连用四比喻,极写宫室气势的宏大和形势的壮美,可说是博喻赋形,对宫室外形进行了精雕细刻的描画,表现了作者的丰富想像力。如果说,四章仅写宫室外形,那么第五章就具体描画宫室本身的情状了。“殖殖其庭”,室前的庭院那么平整;“有觉其楹”,前厦下的楹柱又那么耸直;“哙哙其正”,正厅是宽敞明亮的;“哕哕其冥”,后室也是光明的。这样的宫室,主人居住其中自然十分舒适安宁。
由此可见,作者在描画宫室本身时,是由大略至具体、由远视到近观、由室外到室内,一层深似一层、逐步推进展现的。它先写环境。再写建筑因由,再写建筑情景,再写宫室外形,再写宫室本身,犹如摄影机一样,随着观察点和镜头焦距的推移,而把客观景象有层次、有重点地摄入,使读者对这座宫室有了一个完整而具体的认识。更突出的是,每章都是由物到人,更显示出它人物互映的艺术表现力。
此诗后四章是对宫室主人的赞美和祝愿。六章先说主人入居此室之后将会寝安梦美。所梦“维熊维罴,维虺维蛇”,既为此章祝祷的中心辞语,又为以下四章铺垫、张本。七章先总写“大人”所占美梦的吉兆,即预示将有贵男贤女降生。八章专说喜得贵男,九章专说幸有贤女,层次井然有序。当然,这些祝辞未免有些阿谀、有些俗气,但对宫室主人说些恭维的吉利话,也是情理中事。
从第八、九章所述来看,作者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很严重的。生男,“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而且预祝他将来为“室家君王”;生女,“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而且只祝愿她将来“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男尊女卑,对待方式不同,对他们的期望也不一样。这应该是时代风尚和时代意识的反映,对后人也有认识价值。
总观全诗,以描述宫室建筑为中心,把叙事、写景、抒情交织在一起,都能做到具体生动,层次分明,虽然其思想价值不大,但在雅颂诸篇中,它还是比较优秀的作品。
3、诗经:那
《诗经:那》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既和且平,依我磬声。
于赫汤孙!穆穆厥声。
庸鼓有斁,万舞有奕。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注释:
1、猗与那与:犹“婀欤娜欤”,形容乐队美盛之貌。与,同“欤”,叹词。
2、置:植,竖立。鞉鼓:一种立鼓。
3、简简:象声词,鼓声。
4、衎:欢乐。烈祖:有功烈的祖先。
5、汤孙:商汤之孙。奏假:祭享。假,“格”的假借。
6、绥:赠予,赐予。思:语助词。成:成功。
7、渊渊:象声词,鼓声。
8、嘒嘒:象声词,吹管的乐声。管:一种竹制吹奏乐器。
9、磬:一种玉制打击乐器。
10、於:叹词。赫:显赫。
11、穆穆:和美庄肃。
12、庸:同“镛”,大钟。有斁:即“斁斁”,乐声盛大貌。
13、万舞:舞名。有奕:即“奕奕”,舞蹈场面盛大之貌。
14、亦不夷怿:意为不亦夷怿,即不是很快乐吗。夷怿,怡悦。
15、作:指行止。
16、执事:行事。有恪:即“恪恪”,恭敬诚笃貌。
17、顾:光顾。烝尝:冬祭为烝,秋祭为尝。
18、将:佑助。
译文:
好盛美啊好繁富,在我堂上放立鼓。
敲起鼓来响咚咚,令我祖宗多欢愉。
商汤之孙正祭祀,赐我成功祈先祖。
打起立鼓蓬蓬响,吹奏管乐声呜呜。
曲调和谐音清平,磬声节乐有起伏。
商汤之孙真显赫,音乐和美又庄肃。
钟鼓洪亮一齐鸣,场面盛大看万舞。
我有助祭好宾客,无不欢欣在一处。
在那遥远的古代,先民行止有法度。
早晚温文又恭敬,祭神祈福见诚笃。
敬请先祖纳祭品,商汤子孙天佑助。
赏析:
《那》是《商颂》的第一篇,同《商颂》中的其他几篇一样,都是殷商后代祭祀先祖的颂歌。关于其成年代,有两种说法。一说认为成于商代,另一说则认为成于东周宋时。后一说以《史记》的记载最有代表性,其《宋微子世家》云:“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他的说法反映的是齐、鲁、韩三家诗的观点。而《毛诗序》云:“《那》,祀成汤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大师,以《那》为首。”认为正考父只是得到殷商亡佚的十二篇颂诗,作了一番整理工作而已,后经孔子删定为今存的五篇。汉代商诗说、宋诗说两说并存,宋诗说占上风。其后欧阳修《诗本义》、朱熹《诗集传》等宋学名着均取商诗说。清代有代表性的《诗经》学着作,如姚际恒《诗经通论》、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陈奂《诗毛氏传疏》、方玉润《诗经原始》等都主商诗说,但近代今文经学家魏源、皮锡瑞、王先谦都持宋诗说。至王国维作《说商颂》,引殷墟甲骨卜辞为证,说明《商颂》非商代作品之后,宋诗说几成定论。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又有一批新的成果,商诗说重新得到重视。张松如先生《商颂研究》中也是持商诗说:“细详(《那》)诗义,似是一组祭歌的序曲,所谓《商颂》十二,以《那》为首。诗中设有专祀成汤的内容,却描述了商时祭祀的情形和场面,大约是祭祀包括成汤在内的烈祖时的迎神曲。”
与《颂》诗中的大多数篇章不同,《那》主要表现的是祭祀祖先时的音乐舞蹈活动,以乐舞的盛大来表示对先祖的尊崇,以此求取祖先之神的庇护佑助。郑觐文《中国音乐史》云:“《那》祀成汤,按此为祭祀用乐之始。”先秦诗史,基本上是音乐文学史,而今天从音乐文学史的研究角度看,可以说《那》具有比其他《诗经》作品更重要的意义,因为此诗不但本身就是配合乐舞的歌辞,而且其文字内容恰恰又是描写这些乐舞情景的。诗中所叙说的作为祭祀仪式的乐舞,按照先奏鼓乐,再奏管乐,再击磬节乐,再钟鼓齐鸣,高唱颂歌跳起万舞这样的顺序进行;最后,主祭者献祭而礼成。按《礼记-郊特牲》云:“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诰告于天地之间也。”此诗的描写,与《礼记》的记载是相吻合的。
诗首句便用两嗟叹之词,下文又有相当多的描画乐声的叠字词“简简”、“渊渊”、“嘒嘒”、“穆穆”,加上作用类似叠字词的其他几个形容词“有斁”、“有奕”、“有恪”,使其在语言音节上也很有乐感,这当是此篇成功的关键。虽然它不像后世的诗歌在起承转合的内部结构上那么讲究安排照应,但是其一气浑成的体势,仍使它具有相当的审美价值。孙鑛说:“商尚质,然构文却工甚,如此篇何等工妙!其工处正如大辂。”(陈子展《诗经直解》引)他所谓的“工妙”,读者应当从诗的整体上去理解,这样才能正确把握其艺术性;所谓“大辂”,应是一辆完整的车子,而不是零碎的一辕一轴。
六经皆史,从以诗证史的视角说,此诗是研究音乐舞蹈史的好资料。诗中出现的乐器有四种:鞉鼓、管、磐、镛,分属中国古代乐器八音分类法的革、竹、石、金四大类,出现的舞蹈有一种:万舞。《诗经》各篇对鼓声的摹仿是极其生动的,可以使读者从中初步领略原始音乐的力度、节奏和音色。如《小雅-伐木》的“坎坎伐鼓”,《小雅-鼓钟》的“鼓钟将将”、“鼓钟喈喈”,《大雅-灵台》的“鼍鼓逢逢”,《周颂-执竞》的“钟鼓喤喤”,《周颂-有駜》的“鼓咽咽”,此篇的“奏鼓简简”、“鞉鼓渊渊”,这些摹声的双音叠字词,前一字发重音,后一字读轻声,通过强——弱次序体现了鼓声的力度,又通过乐音时值的组织体现了长短的节奏。从传世实物和考古发掘看,鼓有铜面和兽皮面两大种类,“逢逢”、“简简”、“渊渊”应是对兽皮鼓声的摹仿,“将将”、“喈喈”、“喤喤”则应是对金属鼓声或钟鼓合声的摹仿,它们形象地再现了或深沉或明亮的不同音色。从这一点上说,《诗经》中描画乐声的叠字词是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类描写的滥觞。《那》一诗中所用之鼓为鞉鼓,据文献记载,鞉鼓有两种类型,一种大型的竖立设置,名为楹或立鼓;一种小型的类似今日之拨浪鼓,较晚起。《那》中之鞉鼓当为立鼓,按《释名-释乐器》云:“鞉,导也,所以导乐作也。”可知其作用是在祭祀歌舞开始时兴乐起舞。而祭祀时跳的万舞,又见于《邶风-简兮》、《鲁颂-閟宫》。从《简兮)的描写中可以看出,万舞包括武舞(男舞)和文舞(女舞)两部分,男舞者孔武有力,手执驭马的绳索,女舞者容光焕发,手执排箫和雉鸟羽翎。笔者以为万舞是一种具有生殖崇拜内涵的舞蹈。按“万(万)”与“虿”字相通,《说文解字》释“虿”为毒虫,又称“蚳”,是一种有毒的蛙,则“万舞”一名当关联于蛙的崇拜。而据现代学者研究,蛙在上古信仰中是孕育和繁殖力的象征。此诗所描写的万舞是在鼓声中进行的,中国西南地区出土的古代铜鼓上铸的正是青蛙的形象,这些塑像常呈雌雄交媾状或母蛙负子状以表现生殖崇拜内涵,并且《简兮》所描述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的万舞形象也常见于铜鼓腰部的界格上,这些都是万舞的原始信仰意义的明证。
4、诗经:我将
《诗经:我将》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
维天其右之。
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
伊嘏文王,既右飨之。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
于时保之。
注释:
1、我:周武王自称。将:捧。享:献祭品。
2、右:通“佑”,保佑。
3、仪式:法度。刑:通“型”,效法。典:典章,法则。
4、靖:平定。
5、伊:语助词。嘏:大,伟大。
6、既:尽。右:助。朱熹《集传》则以为神灵“降而在祭牛羊之右”。飨(xiǎng):享用祭品。
7、于时:于是。
译文:
我把祭品献上,有牛又有羊,
保佑我们吧,上苍!
各种典章我都效法文王,
盼着早日平定四方。
伟大的文王,请尽情地享用祭品。
我日日夜夜,敬畏上天的威命,
保佑我大功告成。
赏析:
《我将》是《大武》一成的歌诗。《大武》原作于武王伐纣成功告庙之时,当时只有三成。《逸周书-世俘》中也有记载,武王班师回镐京之四月辛亥,“荐俘、殷王鼎,武王乃翼,矢珪矢宪,告天宗上帝。”第四天,“甲寅,谒(告)我(伐)殷于牧野,王佩赤白旗,龠人奏《武》,王入进《万》,献《明明》三终。”故王国维《说勺舞象舞》一文推测,《大武》之六成是原先的三成和《三象》合并的,这六成可以分开来表演,还可以独立表演,于是名称也就随之而不同。这一推测大约是正确的。
《大武》的乐曲早已失传,虽有零星的资料,但终难具体描述。然其舞蹈形式则留下了一些粗略的记录,可以作大概的描画。第一场,在经过一番擂鼓之后,为首的舞者扮演武王,头戴冕冠出场,手持干戚,山立不动。其余六十多位舞者扮武士陆续上场,长时间咏叹后退场。这一场舞蹈动作是表示武王率兵北渡盟津,等待诸侯会师,八百诸侯会合之后,急于作战,而周武王以为伐纣的时机尚不成熟,经过商讨终于罢兵的事实。第二场主演者扮姜太公,率众舞者手持干戈,奋臂击刺,猛烈顿足。他们一击一刺,做四次重复,表示武王命太公率敢死队闯犯敌阵进行挑战,武王率大军进攻,迅速获胜,威振中原。第三场众舞者由面向北转而向南,表示周师凯旋返回镐京。第四场开始时,众舞者混乱争斗,扮周、召二公的舞者出而制止,于是众舞者皆左膝跪地,表示成王即位之后,东方和南方发生叛乱,周、召二公率兵平乱的事实。第五场,众舞者分成左右两大部分,周公在左、召公在右,振动铃铎,鼓励众舞者前进,表示成王命周公镇守东南,命召公镇守西北。第六场,众舞者恢复第一场的位置,作阅兵庆典和尊崇天子成王的动作,表示周公平乱以后,庆祝天下太平,各地诸侯尊崇周天子。
按传统说法,《诗经》是配乐舞的歌词,即诗乐舞三位一体。王国维曾怀疑这一说法,但他撰《周大武乐章考》研究《大武》的歌辞时还是按这一原则进行的,即认为《大武》六成有诗六篇。据《毛诗序》“《武》,奏《大武》也”、“《酌》,告成《大武》也”的说明,与《大武》有关的诗为《武》、《酌》,又据《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曰:‘……武王克商,作《颂》曰:……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数语,提及《大武》中诗有《武》、《赉》、《桓》。这样,六篇就确定了四篇。王国维又根据《周颂》末四篇的排列顺序,认为《般》诗为其中一篇。又据《礼记-祭统》“舞莫重于《武宿夜》”一语,推断还有一篇诗,其中有“宿夜”一词,“宿夜”即“夙夜”,他认为《昊天有成命》即《武宿夜》,当为《大武》之第一篇歌诗,以下依次为《武》、《酌》、《桓》、《赉》、《般》。后经冯沅君、陆侃如,尤其是高亨的详细考辨,断定《大武》第一篇当为《我将》(详见高亨《周代大武乐考释》一文),并重新排列了后四成歌诗的次序。于是,《大武》六成的六篇诗的排列次序确定为:《我将》、《武》、《赉》、《般》、《酌》、《桓》。现以高亨的排列次序为依据,分别于各诗之下简析之。
《我将》作为《大武》一成的歌诗。其舞蹈表现周武王观兵于盟津的历史事件,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武王出发前曾往毕地文王墓上举行过祭祀。他这次出兵伐纣,是以文王为号召,自称“太子发”,军中载着文王的牌位,用以召集诸侯会师。所以这首诗原来盖为出兵前祭祀文王的祷词,后来伐纣成功,又将该诗确定为《大武》一成的歌诗。《毛诗序》曰:“《我将》,祀文王于明堂也。”盖《大武》之六篇诗,周代常单独使用,故于明堂祀文王亦可用该诗。
《我将》诗始言奉献牺牲于天帝,祈求天帝保佑。据《乐记》,《大武》一成象征武王出征,周人出征,必先祭祀天帝,求得天帝的保佑,此诗的首三句说的就是这事。次言继承文王之遗志,以求“日靖四方”,也就是统一并安定天下。文王时代,伐犬戎,伐密须,伐耆,伐邘,伐崇,文王殁后,武王欲完成文王未竟事业,伐纣克商,追思文王创业之功,深觉当遵循文王行之有效的种种法典。末言夙夜“畏天之威”,是说自己日夜不忘天帝和文王之命,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早日安定天下。对武王而言,天命和文王之典是一致的,文王的遗志也就是“天威”(天命之威)。这就是该诗把祭祀文王和祷告上天合而为一的缘故。全诗自始至终,都用第一人称的口气,即周武王出兵之前向父亲的神灵和上帝陈述出兵的目的,并祈求保佑。其语言质朴,充满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