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周庄水韵》

1、赵丽宏:《周庄水韵》

赵丽宏:《周庄水韵》

一支弯曲的木橹,在水面上一来一回悠然搅动,倒映在水中的石桥、楼屋、树影,还有天上的云彩和飞鸟,都被这不慌不忙的木橹搅碎,碎成斑斓的光点,迷离闪烁,犹如在风中漾动的一匹长长的彩绸,没有人能描绘它朦胧眩目的花纹……有什么事情比在周庄的小河里泛舟更富有诗意呢?小小的木船,在窄窄的河道中缓缓滑行,拱形的桥孔一个接一个从头顶掠过。贞丰桥,富安桥,双桥……古老的石桥,一座有一座的形状,一座有一座的风格,过一座桥,便换了一道风景。站在桥上的行人低头看河里的船,坐在船上的乘客抬头看桥上的人,相看两不厌,双方的眼帘中都是动人的景象。

周庄的河道呈“井”字形,街道和楼宅被河分隔。然而河上有桥,石桥巧妙地将古镇连缀为一体。据说,当年的大户人家,能将船划进家门,大宅后院,还有泊船的池塘。这样的景象,大概只有在威尼斯才能见到。一个外乡人,来到周庄,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这里的水,以及一切和水连在一起的景物。

我曾经三次到周庄,都是在春天,每一次都坐船游镇,然而每一次留下的印象都不一样。 第一次到周庄,正是仲春,那一天下着小雨,古镇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石桥和屋脊都隐约出没在飘忽的雨雾中,那天打着伞坐船游览,看到的是一幅画在宣纸上的水墨画。 第二次到周庄是初春,刚刚下过一夜小雪,积雪还没有来得及将古镇覆盖,阳光已经穿破云层抚摸大地。在耀眼的阳光下,古镇上到处可以看到斑斑积雪,在路边,在屋脊,在树梢,在河边的石阶上,一滩滩积雪反射着阳光,一片晶莹斑斓,令人目眩。古老的砖石和清新的白雪参差交织,黑白分明,像是一幅色彩对比强烈的版画。在阳光下,积雪正在融化,到处可以听见滴水和流水的声音,小街的屋檐下在滴水,石拱桥的栏杆和桥洞在淌水,小河的石河沿上,往下流淌的雪水仿佛正从石缝中渗出来。细细谛听,水声重重叠叠,如诉如泣,仿佛神秘幽远的江南丝竹,裹着万般柔情,从地下袅袅回旋上升。 这样的声音,用人类的乐器永远也无法模仿。

最近一次去周庄也是春()天,然而是在晚上。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夜,周庄正举办旅游节,古镇把这天当成一个盛大节日。古老的楼房和曲折的小街缀满了闪烁的彩灯,灯光倒映在河中,使小河变成一条色彩斑斓的光带。坐船夜游,感觉是进入梦境。船娘是一位三十岁的农妇,以娴熟的动作,轻松地摇着橹,小船在平静的河面慢慢滑行,我们的身后,船的轨迹和橹的划痕留在水面上,变成一片漾动的光斑,水中倒影变得模糊朦胧,难以捉摸。小船经过一座拱桥时,前方传来一阵音乐,水面也突然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是有晃荡的荧光从水下射出。船摇过桥洞,才发现从旁边交叉的水道中划过来一条张灯结彩的船,船舱里,有几个当地农民在摆弄丝弦。

还没有等我来得及细看,那船已经转了个弯,消失在后面的桥洞里,只留下丝竹管弦声,在被木船搅得起伏不平的河面上飘绕不绝……我们的小船划到了古镇的尽头,灯光暗淡了,小河也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平静的水面上闪烁着点点星光。从河里抬头看,只见屋脊参差,深蓝色的天幕上勾勒出它们曲折多变的黑色剪影。突然,一串串晶莹的光点从黑黝黝的屋脊上飞起来,像一群冲天而起的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暗红的光线。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爆炸声,小小的光点变成满天盛开的缤纷礼花,天空和大地都被这满天焰火照得一片通明。已经隐匿在夜色中的古镇,在七彩的焰火照耀下面目一新,瞬息万变,原本墨一般漆黑的屋脊,此时如同被彩霞拂照的群山,凝重的墨线变成了活泼流动的彩光。最奇妙的,当然是我身畔的河水,天上的辉煌和璀璨,全都落到了水里,平静幽深的河水,顿时变成了一条摇曳生辉、七彩斑斓的光带,随焰火忽明忽暗的河畔楼屋倒映在水里,像从河底泛起的一张张仰望天空的脸,我来不及看清楚他们的表情,他们便在水中消失。当新的一轮焰火在空中盛开时,他们又从遥远的水下泛起,只是又换了另一种表情。这时,从古镇的四面八方传来惊喜的欢呼,天上的美景稍纵即逝,地上的惊喜却在蔓延……我很难忘记这个奇妙的夜晚,这是一个梦幻一般的夜晚,周庄在宁静的夜色中变得像神奇的童话,古镇幽远的历史和缤纷的现实,都荡漾在被竹篙和木橹搅动的水波之中。

2、赵丽宏:光阴

赵丽宏:光阴

谁也无法描绘出他的面目。但世界上处处能听到他的脚步。

当旭日驱散夜的残幕时,当夕阳被朦胧的地平线吞噬时,他不慌不忙地走着,光明和黑暗都无法改变他行进的节奏。

当蓓蕾在春风中灿然绽开湿润的花瓣时,当婴儿在产房里以响亮的哭声向人世报到时,他悄无声息地走着,欢笑不能挽留他的脚步。

当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飘飘坠落时,当垂危的老人以留恋的目光扫视周围的天地时,他还是沉着而又默然地走,叹息也不能使他停步。

他从你的手指缝里流过去。

从你的脚底下滑过去。

从你的视野和你的思想里飞过去……

他是一把神奇而又无情的雕刻刀,在天地之间创造着种种奇迹。他能把巨石分裂成尘土,把幼苗雕成大树,把荒漠变成城市和园林;当然,他也能使繁华之都衰败成荒凉的废墟,使锃亮的金属爬满绿锈、失去光泽。老人额头的皱纹是他刻出来的,少女脸上的红晕也是他描绘出来的。生命的繁衍和世界的运动正是由他精心指挥着。

他按时撕下一张又一张日历,把将来变成现在,把现在变成过去,把过去变成越来越遥远的历史。

他慷慨。你不必乞求,属于你的,他总是如数奉献。

他公正。不管你权重如山、腰缠万贯,还是一个布衣、两袖清风,他都一视同仁。没有人能将他占为己有,哪怕你一掷千金,他也决不会因此而施舍一分一秒。

你珍重他,他便()在你的身后长出绿荫,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你漠视他,他就化成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时,短暂的一瞬会成为永恒,这是因为他把脚印深深地留在了人们的心里。

有时,漫长的岁月会成为一瞬,这是因为浓雾和风沙湮没了他的脚步。

3、周庄的蓝读后感

周庄的蓝读后感

当脚踏进周庄的时候,我必须承认自己真的被这里的气息所迷惑了,古典中且透着与世隔绝的寂寥,让人恍惚那些逝去的时光并没有走远。

喜欢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在这江南小镇有一种蓝遍地开花,在半敞开的窗棱间;在红木的台案上;在女人们的头上、身上;在南湖的湖水里……这种蓝如同一个个手工精美的盘扣以不同形式出现眼前。这种色彩似乎更能迎合我的心境,并让我感觉心灵妥贴,质朴的色彩且有一种散淡的韵在弥漫。此时,脑海里涌出“蓝”这个字,惟有蓝的气息最适宜这个被历史封存的小镇。

在小镇大门口的街上,一群身穿蓝印花布,腰间围着粉色围裙的中年妇女们,头戴粉底桃红色的丝绸头巾。她们把两根细小的麻花发辫用红色丝线扎起并从裹着的头巾中尾曳出来,这种装扮和搭配透着一种亮色,让人感觉即使年华已去,不逝的是热情。她们舞着手里的色彩鲜艳的花棒,打着花鼓,吸引了很多游客。

在这里不必为寻旧景而着急,古典和水气,足够让你一步皆一景,而蓝更多的是把我引向深远古旧的小巷和狭小的店铺前。有一家临水而居的店铺,门楣上挂着“乡村酒家”的匾额。古色古香饭店里,餐桌上统一铺着蓝印花布,店里的服务员也着统一的蓝,白底蓝色无论从色彩和装饰上都会让一个因旅游劳顿的人顿感亲切和温暖。真想临窗久久地坐着,静静地喝一杯散淡的茶,痴痴地看晨阳一点点地漫过青灰色的瓦片,在折射到哪家敞开的门窗上,看窗前随风飘逸的蓝……

蓝,来自岁月暗层的色彩,它记载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走进一家店铺,墙上挂满了民国画,一幅上面书有“源成顺百货店”字画顿时吸引了我。画中女子着蓝色大衣,内着粉色碎花旗袍,梳着三十年代老上海流行的卷曲发型,大衣领口是白色长毛的青果领映着一张胭脂脸透着一股妩媚,身上的蓝这时候看起来透着一股惊和艳;古旧的立钟“滴嗒滴嗒”地晃动着,似乎在摇摆着旧日的时光,这些现代版的仿品仿佛透过岁月的烟尘在迷惑着前来寻梦的人群;琳琅满目的青花瓷一个比一个精致,青花和蓝色应是同一种底色吧,蓝色在这里占了主色调。

卖服装的,在门口挂着一件蓝印花布旗袍,那蓝似乎在门前招摇着,诱惑着你走进去,铺子里挂满了白底蓝印花布旗袍,相间着还配以同色系列的手袋、挎包、头巾等等,蓝演绎着这里质朴的风情让人目不暇接。这种旧日的色彩,在阳光下却透着一种暗,它让我触手可得,并且迷恋。色泽和温度,似乎让我嗅到阳光的味道,还有着植物的清香。这种蓝应是时间的见证者,曾经出没于宫庭服饰却突然有一天消失在历史的暗河里,近而被那些华丽的绸缎遮住人们的双眼。当人们看腻了那些色彩亮丽且繁琐的礼节时,华丽的绸缎如同繁花谢去,傲立枝头的还是那一片绿,似乎简单的蓝最适宜平民,最能贴近生活。它不会让人产生视觉上的疲惫和距离感。蓝,汲取了植物精华与古人的智慧,即使曾经被历史淹没,经过岁月的沉淀依然亲切如初。蓝印花布又叫“夹缬”,用的是一种蓝靛草。古老印染技艺,曾在唐代盛行,“成都新夹缬,梁汉碎胭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他的诗里记录那段“夹缬”盛行的岁月。这种古老的色彩不仅浸透历史,还浸润了整个江南,浸入到周庄的骨子里。

小镇因为蓝,岁月的沧桑背后却又多了份烟火气。狭窄的店铺前,年迈的老太太腰间围着蓝印花布围裙,她们两三个坐在一起吴侬软语地说一些闲话,虽然听不懂在聊些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与岁月有关与生活有关,蓝的气息在这里弥漫,恍惚觉的她们生活在旧日的时光里。门里老旧的桌子上铺着一块蓝印花布,上面放着青色的碗、碟,里面放了一些刚做的小吃。这种感觉是诱人的,仿佛时光一下子倒退了很多年。它让恍惚,且使我产生幻觉,这些让我想起一些逝去的时光,()想起了祖母的头巾、围裙、蓝印花被以及放糖果的青色瓷器。

在这里只需拥有一颗闲适的心,就可以用散淡的目光游弋周庄的每一个角落,当目光掠过粉墙黛瓦和小桥流水时,那质朴的蓝色仿佛又一次蛊惑着嚷杂的人群,它们又分别显现在游客的身上,腰间,头上……

走过石板桥,看那水也是蓝色的,连梦似乎也变成蓝色。我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蓝的质朴和这里比时光还缓慢的生活。如果岁月能够搁浅,那么我愿意,愿意寻一处院落。坐在铺满青砖的院子里,在斜阳下,手棒一本老旧的书,喝一些散淡的茶,连同我的梦境和年华,在这里沉沦下去。

编辑评语

一直想写周庄的蓝色,那蓝色花布一直在我的梦境里飘摇着,并发着质朴的光质。

4、迟子建:周庄遇痴

迟子建:周庄遇痴

未见周庄,先就喜欢上了它的名字。文人总改不了“望文生义”的虚荣毛病,所以一厢情愿地认为周庄一定是个古朴、宁静。平和的有种夕阳西下安闲情调的小镇。

从苏州到周庄,乘车大约要一个多小时。那天是周日,阴雨。同行者说这日子游局庄不好,因为上海离周庄很近,每逢双休日,周庄便人潮蜂拥,到处都是“阿拉”声。我便暗暗祈祷雨下得再大一些,那样“阿拉”声也许便会退潮。可是乌云并不偏袒我满含自私情怀的游兴,它很正直地从天庭撤退了。我第一眼望见的周庄,便是一带青砖灰楼顶上跳荡着的一轮湿漉漉的白太阳。

周庄旧名贞丰里,开始只是个小村落,到了元朝中叶,它才逐渐发展起来。一个地方的迅速繁荣,必定与商业活动有关,而商人中的巨富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周庄也不例外。是江南富豪沈佑由湖州南浔迁徙至周庄,才仿佛在一夜之间给周庄下了一场白银大雪,使这里富得闪光。而沈佑之子沈万三又给这白银般的富庶涂抹了一层灿烂的金黄色,使它显出一派登峰造极般的辉煌,以至人们传说沈万三有一个聚宝盆。然而富庶极端了便有“招摇”之嫌,沈万三便因此而罹难。

据民间传说,明太祖朱元璋要修筑南京城墙,沈万三曾资助一万三千两白银,负责洪武门至水西门一段工程。后来工程超支,他又捐出一万三千两。但朱元璋贪得无厌,命沈万三献出聚宝盆。沈万三不从,将银子运回周庄,藏在银子浜下,又携带聚宝盆远走他乡。后来他被朱元璋的御林军捉住,发配云南充军。而《周庄镇志》记载:“富民沈秀者助筑都城三分之一,请犒军,帝怒曰: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后谏曰,不祥之民,天将诛之,陛下何诛焉!乃释秀,戍云南。”

不管是传说还是史料,都能证明沈万三是因为“露富”而犯上。只要你让皇帝感觉到富得咄咄逼人了,即便不马上人头落地,也只能是虽生犹死、苟延残喘地度过残生。

沈万三终于客死他乡,他的灵柩后来被运回周庄,葬于银子浜底。

周庄的石桥和窄窄的巷道中,果然有层出不穷的“阿拉”声。我们随着导游进入“沈厅”。沈厅原名敬业堂,清末改为松茂堂。由沈万三后裔沈本仁于清乾隆七年建成。沈厅面临河埠,水上有苫着天蓝色布的船在往来穿梭。没有我想象中的临河梳妆或淘米洗菜的女人,那船虽然也古旧,但载的都是嬉笑不已的游人。沈厅的中部是茶厅和正厅,我坐在厅中央的红木椅子上小憩的一刻,觉得一股砭人肌肤的阴凉从足下生起,仿佛我正踩在寒气萧森的地狱之口上。我参观过很多有钱人的宅院,它们大都有着高大的门楼,厅堂四四方方,里面雕梁画栋,陈设的椅子也大都笨重不堪。这样的屋子因为远离窗口,所以阳光的进入就极为艰难。何况周庄的建筑屋檐与屋檐之间几乎相交错,阳光投射下来已经颇多阻隔,又怎谈得上一泻厅堂呢。少见阳光的房屋,在拥有其凝重气氛的同时,必然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给人一种隔绝了自然的沉闷感。流连于沈厅那数不清的房屋,就仿佛是行走在地下墓穴一般,让人觉得阵阵悲凉。后来我们一行人聚在一处小茶坊前就着腌苋菜喝阿婆茶,我偶然看见窗前几株绿色植物的叶片上鼓着几滴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雨滴,才觉得沈厅的周围仍然有生命在搏动,而在那一瞬间抹去了拜访它时萦绕于心头的凄凉感和萧瑟感。

周庄保留下来的基本上是明清建筑,它的基调是灰色的。在绿色永不凋、永远是春天的江南,这种灰色总是像闪电一样跳跃。一座座的石桥像一匹匹骏马一样横跨在水巷上,并在水中投下它们的倒影。阳光照着石桥和石桥上的人,也照着水中的石桥和人淡墨似的倒影。吆喝茶点的声音仍然从深巷中掠过奇峭的飞檐传来。在某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了周庄的神韵,然而不绝如缕的游人很快就冲淡了那种感觉。我在嘈杂声中想象九百年前的周庄,也是这样的建筑,不过人很少,坐在厅堂里喝茶的时候,便能清楚地听到归船的桨声。船归的时候,也许会惊扰水中浮游的鸭子,也许闺中的小姐在临河的绣楼里推开窗户,看看那归船上是否有她喜欢的人。若没有她喜欢的人,又有没有她喜欢的丝绸或陶器。屋前的垂柳把一半绿意赋予石墙,另一半绿意却袅袅漫向河水。天色黄昏时,水巷里溢满金色,糯米糕和清茶的气息在每一位盼夫归来的妇人的指间琴音般萦绕。灰蒙蒙的周庄就在一派典雅平和的气氛中滑入夜晚。后来月亮起来了,周庄没有夜游人,月光就散散淡淡地照着周庄的石()桥、流水、屋檐、垂柳以及树深处的鸟……然而纷乱的现实很快又把我与周庄的“神交”隔绝,我们开始参观“迷楼”。迷楼原名德记酒店,柳亚子先生同南社诗词社的人曾在此居留并饮酒作赋。顺着狭窄的楼梯攀上二楼,兀然看见几个南社成员的蜡像,他们看上去仿佛是在切磋诗艺,然而人物凝固的表情却给人一种彻头彻尾的做作感。其实有这一座古旧的小楼足以让人想象南社成员在此居留时的风采了,然而人们却总以为用蜡像来复原某种生命才能达到栩栩如生的效果。于是我败兴地下楼,又尾随大家来到三毛茶楼。据说三毛曾在1989年仲春来到周庄,我们参观的正是三毛喝茶的地方。茶楼很小,桌凳比较古旧,墙壁上有三毛的巨幅黑白照片。我觉得三毛自缢时不该选择丝袜,而应该用自己的长发做绳索来结束自己,她的长发太美了。我坐在三毛茶楼小憩的一刻,石巷中忽然传来一阵泼辣的叫骂声。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骂声琅琅,无拘无束,跟雨后的阳光一样自由洒脱。我从窗口探出头,见是一个梳短发、着白背心的微胖的中年女人倚着一家铺子的石墙在骂,她目光散漫,举止粗俗,一眼望去便知她是个痴呆。然而正是她这一通骂,使我觉得九百年前的周庄突然掉头回来了。这深深的石巷中有一种经久不息的痴语长风般地穿越了时空。我蓦然想起了沈万三的悲剧命运,他因“露富”而犯上,而痴人却不会因为“露痴”而遭贬滴。“痴”向来被认为是一种无知,所以处于这一状态的人不管说出如何辛辣的话,都不会遭人嫉恨。难怪历史上有那么多名人因为突遭厄运而“佯痴”渡过难关,他们以一种消极的方式进行了内心最痛切的反抗。于是就有了阮籍、嵇康的假意“癫狂”,有了明代大才子杨慎被流放云南后,酒后插花满头穿巷而过,使人疑为痴人的传说。“痴”是一种可以使心灵自由飞翔的生存状态,它像一座永远开着窗口的房屋,可以迎接八面来风。于是我便想,沈万三若是一个“痴人”,肯定会逃出朱元璋为他设置的 “虎口”。但沈万三不是一介书生,而是财大气粗的商人,这决定了他不会佯痴来求生存。所以世上的英雄有两种,一种是叱咤风云、我行我素、把生命置之度外的人;一种是内敛激情、藏锋不露、能忍受奇耻大辱的人。而我更欣赏的是前者,因为他们像飞旋在阳光中的灰尘一样透明。

朱元璋在南京拥有一片绿意浓郁的山陵作为长眠之所,而沈万三则是“水冢” 一座,葬于周庄的银子浜底。王者的灵魂在千秋万代后仍然可以在大地上浪漫地浮游,而沈万三的灵魂则永远湿漉漉地浸在水中,仿佛是在低低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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